第69章
顧見骊一言難盡地嗔視著他。
顧見骊不想再聽姬無鏡胡言亂語了,她決定給姬無鏡找點事情做。她在姬無鏡略訝然的目光中,拉住了姬無鏡的雙手,讓他手肘搭在桌子上,舉起雙手來。
姬無鏡意外地看著她,等著她。
顧見骊拿出一團彩色的絲線,找到線頭塞給姬無鏡一隻手中,讓他用拇指將線頭壓在掌心,然後一圈一圈地纏起來絲線來。
其實顧見骊不確定喜怒無常的姬無鏡會不會突然發脾氣,忽然生氣走人。她實在沒辦法,隨便找些事情來。可是讓她意外的是她將彩色絲線在姬無鏡的手上纏了一圈又一圈,姬無鏡一直保持著良好的耐心。他垂目望著兩手間一圈一圈纏起的彩色絲線,臉上沒什麼表情。間或偶爾撩起眼皮,闲闲看她一眼。
顧見骊抬起眼睛瞧他,對上他的目光。
“繼續啊。” 姬無鏡拖長腔調,闲適,耐心十足。
顧見骊果真繼續一圈一圈地纏下去。
一圈一圈,又一圈。
落日時分溫暖的餘暉從開著的窗戶照進來,籠在兩個人的身上。
姬無鏡漫不經心地凝視著顧見骊專注的眉眼。溫柔的光影打在她的臉上,讓她瑩白如玉的臉頰泛著晶瑩的光。光影又落在她的眼睫,將她眼睫的影子拉長,投下兩道彎彎的月影。
顧敬元今日難得早回來,他想去看望顧見骊的腿傷,還沒走近,遙遙從窗戶望見顧見骊和姬無鏡相對而坐纏線的身影。顧敬元一愣,長久地注視著兩個人很久,皺起眉,沒進去看望顧見骊,轉身走了。
不僅顧敬元今日回來得早,姬無鏡今日也沒有忽然消失,像一隻大貓一樣懶洋洋地窩在床上睡著。
顧見骊睡在穿裡側,她以前習慣了側躺著,如今因為腿傷隻能仰躺,這讓她十分不習慣,再加上腿上的傷隱隱發疼,她躺了很久都沒有睡著。
姬無鏡翻了個身,面朝著顧見骊。他挪動著湊近顧見骊,懶洋洋地將臉在顧見骊的肩膀蹭了蹭,又將手搭在顧見骊的腰上。因她的腿受了傷,姬無鏡不再將大長腿搭在她身上,反倒將手搭在她腰上。
被子幾乎遮了姬無鏡的頭。
Advertisement
顧見骊把被子往下推了一點,露出他的臉,免得他悶到。
一片昏暗裡,顧見骊望著姬無鏡的輪廓,逐漸合上眼睡著了。
這一晚,顧見骊睡得不太好。她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落了水。她想掙扎,可是有什麼東西壓在她身上,壓得她動彈不得。她在睡夢中隱約知道壓在她身上的是姬無鏡的胳膊,她試著推了推,沒推開。不過她又迷迷糊糊地意識到自己不能翻身,會磕到腿。
她搭在姬無鏡手腕上的手軟下來,也不再推他,隻是輕輕搭著,繼續睡了。
天蒙蒙亮的時候,顧見骊是被疼醒的。既陌生又熟悉的疼痛感覺。她睡眼朦朧地迷茫望著床頂幔帳好一會兒,才慢慢醒過來。
等她完全清醒了,一下子睜大了眼睛,猛地坐起來。她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子,怔怔望著床褥上的血跡。藕荷色的床褥上用銀絲線繡著素雅的大片丁香。丁香被染紅,成了梅。
顧見骊驚得捂起嘴。
不是她不記得日子提前準備著,而是自從幾個月前家中落了難,她不管是心情還是吃食都有了大變化,已經四個多月不曾來過。這樣的事情,她覺得難以啟齒,也沒有與家人說,更沒有看過大夫。
“怎麼現在……”
顧見骊有點慌,竟有些像初潮時的慌亂。
她看見躺在她身側的姬無鏡雪色的寢褲上甚至也沾了些血跡。
“顧見骊。” 姬無鏡剛剛睡醒,聲音沙啞慵懶。
顧見骊迅速拉過被子蓋在腿上,努力去遮。
姬無鏡打著哈欠,懶洋洋地坐起來,說:“別擋了,我聞得到血味兒。兩個時辰前就聞到了。”
“那你不叫醒我……” 顧見骊聲若蚊鳴。
姬無鏡隨口說:“我看了不是你腿上的傷啊。”
“你!” 顧見骊不知道說什麼了,低著頭不吭聲。
姬無鏡下了床,懶散踩著鞋,去給她拿幹淨的衣服。他問:“那東西放在哪兒?用今天傍晚我看見的那兩個?”
“不是,在衣櫥最下面的格子裡……”
姬無鏡都給她拿來,放在床上,問:“還要什麼?”
顧見骊猶豫了一下,才小聲說:“水,熱的。”
姬無鏡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停下來,驚奇地 “咦” 了一聲,他身形不動,回過頭,問:“顧見骊,你怎麼不叫季夏?”
顧見骊嘆了口氣,沮喪地望著姬無鏡,悶聲悶氣:“姬無鏡,你真的好煩人。”
“不叫叔叔,倒是叫聲爺啊。”
“五爺叔叔,幫幫忙,我教你怎麼用月事帶。好不好?” 顧見骊用上哄騙姬星瀾的語氣。
姬無鏡沉默了很久,才開口:“顧見骊,你這孩子學壞了。”
“叔叔教的好。”
姬無鏡沉默地立了片刻,轉身出了屋。
天剛蒙蒙亮,下人沒起,自然沒熱水。姬無鏡要燒水。等他端著一盆熱水回屋,顧見骊已經從床上下來,坐在凳子上,床上的被褥也被她換了一床新的。
姬無鏡把木盆放在她面前。顧見骊面無表情地說:“一盆不夠,你再幫我燒一盆好不好?”
姬無鏡笑得星眸璀然,他說:“顧見骊,你這個支開我的借口太爛了。”
顧見骊抿著唇,不吭聲。
“外面又黑又冷,我這身體剛好了這麼一點,你不能這麼糟蹋我啊。” 姬無鏡彎腰,用手指頭戳了戳顧見骊的額頭,“有點良心,我的小骊骊。”
顧見骊被他戳得腦袋往後仰,她向一側躲開,揉著被他戳疼的額頭。她低下頭,望著水波輕晃的水面,水面上映出她沮喪的臉,還有姬無鏡的笑。
第73章
顧見骊倒是想叫季夏進來, 可她叫了姬無鏡就會依嗎?顧見骊委屈得有點想哭。她一定是傻了,昨天傍晚才會以為姬無鏡真的隻是好奇,才會以為他也沒有那麼難以相處。她試過講道理,試過撒嬌求饒, 試過學著他的思維說話, 可結果呢?
這個可惡的人, 對她的戲謔分明從來沒停過。
顧見骊忽然覺得很泄氣。
腿上隱隱作疼, 她彎下腰來, 摸了摸左小腿上的綁板, 坐直身子發了一會兒呆,又一次彎下腰去摸。
姬無鏡垂目睥著她,嗤笑了一聲,問:“撒嬌不好用,開始裝可憐了?”
顧見骊仰起臉來, 有點生氣地瞪著他。胸口微微起伏,軟軟的雪腮鼓起來,氣嘟嘟的。
“真生氣了?” 姬無鏡捏她軟軟的臉,笑得散漫。
顧見骊再避, 不想理他。
顧見骊回身扯下身後架子上的披風, 她賭氣地趴在桌子上, 用披風蓋在身上, 連腦袋也一並蒙住, 悶聲說:“我不要用水了,我要睡了。”
竟想趴在桌子上睡悶覺。
姬無鏡慢悠悠地掃了一眼自己的手。然後他蹲下來, 拿起搭在木盆上的白色棉帕浸入熱水中,在氤氲的熱氣中擰幹帕子上的水。
聽著滴滴噠噠的水聲,顧見骊驚了。她悄悄將蒙在頭上的披風扯出一條縫往外看,看見姬無鏡蹲在她面前擰帕子,她嚇得臉都白了,更是連生氣都忘了。
原以為姬無鏡故意要看她笑話賴著不肯走,難道他要親自幫她……
顧見骊忽然就哭出了聲。
聽見顧見骊的哭聲,姬無鏡也嚇了一跳。他抬起去看顧見骊,對上她的婆娑淚眼,見她癟著嘴,委屈扒拉地望著姬無鏡手中的帕子。姬無鏡順著她的視線,看向熱氣騰騰的帕子,了然。
他重新抬眼看向顧見骊,又無奈又無語。
他問:“你給我擦的時候我也沒哭啊。你哭什麼?隻你給我擦得,我給你擦不得?”
顧見骊原本隻是細小的哽咽,如今聽了這話哭得更大聲了。她長這麼大,講究一個體面,人前極少落淚,就算是人後偷偷掉眼淚也極少哭出聲來。此時哪裡還顧得上什麼體面,恨不得把所有委屈一股腦哭出來。
“你、你不講理!” 她吐字不清地哭訴。
這一開口,忽然把自己嗆到了,止不住一陣咳嗽。
姬無鏡無奈地起身,拍了拍她的後背。顧見骊第三次躲開。
姬無鏡面無表情地將擰幹的帕子塞進她手裡,一句話不說轉身朝床榻的方向走去。他是闲得才怕她彎腰擰帕子時扯到左腿上的綁板。
疼死活該。
姬無鏡冷著臉解下床幔,撲到床上去,睡覺。
顧見骊望著輕晃的床幔,視線被眼淚模糊,她用手背胡亂擦去眼淚,警惕地望著床幔。床幔一共有兩層,裡面一層是裡面半透明的輕紗,外面一層是沉甸甸的鴨卵青緞幔,上面繡著遠山與雲霧的景兒。緞幔很重很厚,可以隔了光,白日睡覺或者冬日怕冷時才放下來。
顧見骊一動不動地望著床幔,看著輕輕晃動的床幔逐漸靜下來。她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繼續呆怔地望著。
她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直到手中的棉帕有些涼了,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時間過去了很久。
“五爺?” 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
姬無鏡沒應。
顧見骊抿起唇來。她低下頭瞧著手裡的帕子,重新將它扔進熱水裡,她彎下腰去拾。緊緊綁在左小腿兩側的綁板頂端磕了膝,顧見骊疼得 “唔” 了一聲。她雙手搬起左腿,將屈著的左腿直起來,然後才去拾木盆裡的棉帕。她彎著腰擰帕子,盡量貼近水面,減弱滴答的水聲。每擰一下,她就抬頭望一眼鴨卵青的緞幔,見它不動,才安心繼續去擰帕子。
因腿腳不方便,顧見骊動作極其別扭地褪下褲子。又急忙將披風蓋在身上遮著,迅速掃一眼床榻的方向。她靜靜坐了一會兒,才盡量動作快一些地擦洗。換幹淨寢褲的時候,又費了好些力氣。她心裡忐忑,擔心姬無鏡隨意都會出來,所以動作急了些,越是急越是不小心碰到了左腿。當她費力整理好,疼得額頭沁出了汗珠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