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龍瑜君打量了一下顧見骊的眼睛,才信了顧見骊是真的沒生氣。她稍微心安,說道:“狀元郎我動不了,但是給她些教訓還是輕而易舉的。”
顧見骊翹起嘴角來,說:“我隻知道你再不回去,你祖母又要罰你的。”
龍瑜君果然眸色微變,略有忌憚地輕吐了下舌頭,全沒了剛剛的氣勢來,也不再與顧見骊多說,匆匆趕回去。
顧見骊剛剛坐下,忽聽姬無鏡隨口說了一句:“日後補給你。”
“什麼?”顧見骊偏過頭瞧他。她沒聽懂,也沒怎麼聽清。
姬無鏡卻不再說了,也不再打理顧見骊。
沒過多久,林香凝又過來了,這一回她不是一個人,還挽起另外三兩個不知誰家的女眷。她也沒有找顧見骊,而是拉著那幾個女眷坐在距離顧見骊不遠不近的地方。然後,她高聲闊談地跟身邊的幾個人誇贊自己成親的排場有多大,有多體面,又滔滔不絕地炫耀著收到的聘禮。她那張小嘴兒像說書人似的,叭叭叭,把聘禮單子上的東西一件一件背了下來。四隻雞絕對不肯說三隻。兩隻鵝倒是能吹成四隻。
周圍人都聽見了。
誰讓她有“手腕”,真嫁給了今年的狀元郎做正妻,正是威風的時候。
姬無鏡原本沒在意她在說什麼,可不久後就被她背禮單引去了注意力。他一手託腮,懶洋洋地聽著林香凝撿豆子似的背禮單。姬無鏡聽樂了,忽然沙啞開口:“她在幹嘛?說書嗎?怎麼沒人給賞錢啊?”
一枚銅板從他手中彈出,劃過半空,落在林香凝面前的桌子上,銅板在木桌上晃動不停,發出一陣長長餘音。
林香凝說了一半的話卡在嗓子裡,不上不下。她盯著面前那枚銅板,心跟著銅板的晃動而亂顫。
“怎麼不繼續了?”姬無鏡換了個姿勢,懶散靠在椅背上,狐狸眼眼尾掛起三分笑來。
原本林香凝大說特說的時候,周圍坐著的人雖然都聽著她吹噓炫耀,可仍舊偶爾與身邊闲聊兩句。此時卻是一片寂靜,誰也沒發出聲音來。
沒人回姬無鏡的話,姬無鏡不高興了。他敲了敲顧見骊面前的桌子:“你說!”
顧見骊瞧了他一眼,一整正經地說:“興許是賞錢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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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無鏡開懷大笑。笑得別人毛骨悚然。
他挑起狐狸眼,掃過周圍一群人,拖長了腔調,懶洋洋道:“你們不能白聽啊——”
有人起身,用顫抖的手將袖子裡的銀子放在林香凝面前。今日進宮,很多人並沒有隨身帶著金銀,隻好摘了些首飾放在林香凝的桌子上。
有一位十三四歲的姑娘捏著自己的镯子舍不得地搖頭,跟著她的奶娘貼著她的耳朵說:“回去跟老爺再要就去,可千萬別惹那個瘋子啊!”
林香凝看著堆滿桌子的首飾,臉上漲紅如發燒。她本是家中不得寵庶女,本身就沒什麼金銀首飾。如今擺在她面前的首飾中,有些十分昂貴,是以前的她做夢都想擁有的。可此時她完全笑不出來。巨大的屈辱感把她淹沒。她雖然眼紅這些首飾,但是她根本不想要,她想要硬氣地還回去,更想有骨氣地當場摔了。
但是她不能。
她唯有攢緊了手,乃至指甲戳破了掌心,強撐著自己不要當眾落下淚來。
姬無鏡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他偏過頭,靠近顧見骊,隨意問:“你當初嫁給我的時候,府裡給顧敬元那老東西送去了多少聘禮?”
顧見骊回憶了一下,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兩匹布,一袋米、一袋面。”
姬無鏡等了等沒等到顧見骊繼續說下去,他驚訝地問:“沒了?”
“還有五十兩銀子。”顧見骊補充道。她又仔細回憶了一下,確定沒有遺漏,才再說:“沒了。”
姬無鏡面無表情地盯著顧見骊的眼睛半晌。
顧見骊緩慢地眨了下眼睛,慢慢想到了什麼。聘禮是少了些,廣平伯府定然是覺得姬無鏡不會醒過來才會那般隨意打發。如今姬無鏡醒了過來……
顧見骊根據這段時日與姬無鏡的接觸,揣摩著姬無鏡的想法。她決定做一回挑撥離間的小人。她抬起眼睛,光明磊落地對上姬無鏡的視線,認真地說:“家裡幾位兄長娶妻自然不是隻有這些聘禮的。是的,你家裡人欺負你。”
姬無鏡一下子站了起來,往外走。
顧見骊也起身,跟了上去。她走在姬無鏡身後,悄悄翹起嘴角。籠罩在心頭上的那剩下一半的陰雲也在悄悄散開。
宮中熱熱鬧鬧,人影不絕,顧見骊跟著姬無鏡逆著人流離開宴廳。姬無鏡人高腿長,顧見骊疾步而行也有些跟不上,走得有些吃力。
姬無鏡立在紅牆下,側著身等她。瞧著她裙影搖曳而來,午時的陽光罩下來,她的影子仿佛都是香的。
顧見骊趕過來,因為讓他等而露出歉意的笑來。
姬無鏡輕咳兩聲,不耐煩道:“走不動,扶。”
一個小太監一路小跑過來,細著嗓子:“門主大人,我們督主請您到西廠一聚。”
“陳河?”姬無鏡神色不明地微眯了眼,朝西面看去。
第48章
陳河這個人名氣並不小。前些年東廠勢大, 後來陳河將西廠逐漸發展起來,與東廠並立。東廠西廠與玄鏡門皆為陛下做事。不同於玄鏡門隱在暗處,僅憑名單取人性命。東廠與西廠立在明處, 東廠與西廠兩位督主是真正手裡握著實權的。
與玄鏡門暗殺的性質不同, 東西兩廠原本主要為了護佑陛下與宮中安危。隻是自陳河接手西廠,因其個人手段太過狠辣, 亦掌殺伐之事。尤其自姬無鏡中毒暫離玄鏡門,玄鏡門能力漸弱,西廠也逐漸接手了部分暗殺旨令。
陳河此人雖為宦臣,卻極為俊美清秀。他總是一襲青衫,懷裡抱著隻通體雪白的貓兒。因其潔癖, 總給人纖塵不染之感。旁人不能近身, 除了那隻貓。
據說, 他自創了許多種折磨人的法子。但凡落在他手中的犯人無一不招供。
顧見骊扶著姬無鏡往西廠去,一路上暗暗揣摩著西廠督主為何要見姬無鏡。東廠與西廠一直不和,即使在陛下面前也不會掩藏。玄鏡門除了殺人其餘時候都很低調。顧見骊仔細想了想, 倒是沒聽說玄鏡門與東西兩廠有過節。
顧見骊忽又想起來當初姬無鏡說要給姬月明提親,曾說過想將姬月明說給陳河, 姬無鏡似乎還隨口說他與陳河是朋友。
也不知道是不是隨口瞎說的。
顧見骊偷偷瞧了姬無鏡一眼,懷疑姬無鏡這個人真的會有朋友嗎?
到了西廠, 顧見骊遠遠看見了陳河。顧見骊從來沒見過陳河,可她還是一眼把陳河認了出來。
姬無鏡瞥了一眼顧見骊, 問:“你這一路在想什麼?”
顧見骊想了一下, 說:“在想什麼樣的人能和五爺成為朋友。”
“這個問題……”姬無鏡沉吟了一瞬, 忽然笑了,“那定然是長得好看的。”
顧見骊怔了一下,移開視線不再去看姬無鏡。就知道這人說不出什麼正經話來!顧見骊抬眼看向立在石階上的陳河。
陳河一身青衫,一手負於身後,立得筆直,他垂眼望著面前圍欄上趴著的小白貓,安安靜靜的。
嗯,這個陳河是挺好看的。
“督主,玄鏡門門主到了。”小太監細著嗓子稟告了一聲,彎著腰恭敬退下。
小白貓扭頭看向姬無鏡,忽尖銳地叫了一聲,一躍而起。陳河伸手,穩穩將它接在懷裡,安撫似地揉摸著它背上柔軟的毛發。手指修長且白,不像舞刀弄槍的手。白貓在陳河的懷裡蹭了蹭,終於溫順下來。陳河這才抬眼看向姬無鏡,目光掃過顧見骊。
看見陳河眼睛的那一瞬間,顧見骊十分意外。她想象中的西廠督主當不會有這樣一雙幹淨的眼睛。
陳河問:“身體可好些了?”
他的聲音清清冷冷的,全然沒有太監的尖細之感。
姬無鏡隨口說:“別記掛。”
顧見骊垂眼,她竟覺得姬無鏡的聲音比陳河清冷的聲音更陰森得像西廠督主。
“若不是你不要督主之位,我也爬不到今日的地位。自然記掛。”陳河淡淡道。
顧見骊驚愕不已。她剛剛還覺得姬無鏡更像西廠督主……
“有話快說,急著回家算賬。”姬無鏡道。
陳河懷裡的白貓挪了挪身子,這細小的動作引得陳河垂目瞧它。他在看向那隻貓的時候目光裡染上了幾分溫柔。他撫摸著白貓,對姬無鏡說:“幫我殺個人。”
“嗤。”姬無鏡笑了,問:“怎麼,你這隻手除了摸貓已經不會殺人了?”
“開個價。”
姬無鏡轉身就走。
陳河嘆了口氣,望著姬無鏡的背影,無奈喊:“師兄。”
姬無鏡猶豫了一下,才停下腳步,懶散而立,也沒轉身。
“去,自己玩。”陳河拍了拍小白貓的頭,將它放走。轉而看向姬無鏡的背影,道:“這個時候午宴應該開了。留我這用飯吧,你不想吃,嫂子未必不想。”
姬無鏡側首看向顧見骊。顧見骊模樣有些呆呆的,實在是被陳河的那一聲“師兄”驚到了。
姬無鏡果真帶著顧見骊留下用飯。
陳河自然十分了解姬無鏡,飯桌上擺著不同的魚,不同的烹法。
陳河不與人同食,在他面前隻有一碗清粥,他斯文地吃著粥,偶爾撕幾塊魚喂給窩在他腿上的白貓。
姬無鏡吃魚的時候向來專注,並不講話。顧見骊坐在姬無鏡身側,隻吃了一點東西。
姬無鏡吃著吃著,抬眼看向坐在對面的陳河給白貓喂魚。他轉過頭瞥向顧見骊,說:“一隻貓吃的魚肉都是撕好的。”
顧見骊無辜地看了他一會兒,放下筷子,幫姬無鏡將魚肉撕成小塊。
陳河頗為驚訝地掃了顧見骊一眼。
趁著顧見骊撕魚肉的功夫,姬無鏡懶洋洋地問:“殺誰?”
“皇帝。”陳河眉眼不變地喂貓,口氣隨意。
顧見骊一驚,手中的魚肉落在了桌子上。
這個陳河莫不是瘋了?她會不會被滅口?顧見骊急忙低下頭,又拿起一塊魚肉來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