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顧見骊帶著兩個孩子見了禮,按丫鬟的引路入座。對於忽然降下來的氣氛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隻是有一道太過直白的目光讓顧見骊無法忽略。最初的時候,她以為是廣平伯府裡的人,後來忍不住抬眼去看,發現是個陌生的女人。女人梳婦人髻,年歲不大,面容姣好,溫婉嫻雅。
顧見骊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女人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姬無鏡。
葉雲月看向顧見骊,四目相對,葉雲月淺淺笑著友好點頭。顧見骊隻當她是府裡的表親,隨意頷首回應。
姬玄恪和府裡年齡相仿的二郎姬玄憫、四郎姬玄恆一道往正廳來。路上,姬玄恪說:“對了,我聽說我南下時五叔娶了妻?”
姬玄憫和姬玄恆對視一眼,說:“是……”
姬玄恪皺眉:“五叔的身體如此,倒是辛苦五嬸了。”
姬玄憫和姬玄恆沉默著。
“我好像聽小廝說了一嘴什麼衝喜?莫不是咱們家裡的人逼著人家來給五叔衝喜吧?”姬玄恪問。
姬玄憫和姬玄恆連連擺手:“不是不是不是……”
瞧著馬上到正廳,幾個人也不再說這個。
“二郎、三郎和四郎過來了!”宋嬤嬤笑盈盈。
顧見骊正在給姬星瀾挽袖子,聞言動作頓了一下。她低著頭,聽見姬玄恪熟悉的聲音與廣平伯、老夫人說話。
老夫人喊了開膳,廳中伺候的丫鬟們活動起來。
姬月明忽然開口:“三哥,你還沒見過新五嬸呢。”
廳中的氣氛忽得尷尬起來。
偏偏姬玄恪渾然不覺,他笑著起身,說:“是。是姬紹失禮。五嬸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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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向角落的一桌,顧見骊背對著他。他的目光隻是在顧見骊的背影隨意一掃,一邊走過去,一邊看向姬無鏡,說道:“五叔,侄兒瞧您精神了許多。定是五嬸照顧得很好。”
他說完時,已經走到了顧見骊身後。目光又一次掃過顧見骊的背影,忽覺得熟悉。姬玄恪眉峰慢慢攏起。
“暫且沒死罷了。”姬無鏡口氣隨意地應了一句。
姬月明抿了一口茶,語氣開心:“五嬸,三哥給您見禮,您可有送晚輩的見面禮呀?”
一旁的姬月真不贊賞地瞪了姬月明一眼。
顧見骊捏著筷子的手指捏得關節發白,她吸了口氣,努力用平靜的語氣:“不知三郎今日在,改日定補上紅包。”
姬玄恪臉上的笑僵在那裡,而後一絲一絲褪去臉上所有血色。徹骨的寒意鋪天蓋地而來。
懶散挑著魚刺的姬無鏡隱約聽出不對勁,他撩起眼皮,掃了一眼姬玄恪,而後落在顧見骊的臉上。
第24章
事到如今,顧見骊心裡忽然坦蕩起來。她一手提袖, 一手端起姬無鏡面前那碟魚放在自己面前, 她一邊盛了一小碗魚絲粥放在姬無鏡面前, 一邊溫聲說:“五爺,您先用這個。我來剔吧。”
她溫聲細語,可因染了風寒, 嗓音有些沙啞, 還帶著絲微重的鼻音。聽在姬玄恪的耳中, 他的囡囡竟像是哭啞了嗓子,委屈得不得了。
廣平伯開口:“玄恪啊,過來坐。”
姬玄恪立在原地,一動不能動。目光死死凝在顧見骊的後背,看著她腰背挺直,仔細剔魚刺。
堂廳內, 主主僕僕的目光各種微妙。幾個眼神流轉, 已不知交流了多少八卦。
二爺和二夫人覺得臉上無光,尷尬起來。一大家子聚在一起, 縱使兄弟之間感情再好, 也有個比較,不想讓別房看笑話。
二夫人給小女兒姬月真使了個眼色。
姬月真忙起身, 挽住姬玄恪的胳膊,撒著嬌:“哥哥, 你一去兩個多月, 昨兒回來見了父親母親, 今兒個上午又和二哥、四哥出去,心裡是一點都沒有我這個親妹妹呢!”
她搭在姬玄恪臂彎的手微微用力捏了他一下。
姬玄恪目光仍凝在顧見骊背上,沒有看姬月真一眼。他目不斜視地將姬月真挽在他小臂上的手緩緩推開,開口:“月真,回你的座位坐著去。”
“哥哥……”姬月真瞧著姬玄恪的臉色,她看出哥哥是真的動了怒。她不由向後退了一步,卻沒退回座位。她掃了一眼姬無鏡和顧見骊,回頭望向二夫人。二夫人定定望著姬玄恪焦急擔憂,沒看小女兒。
姬月真咬咬牙,向姬玄憫和姬玄恆這兩個堂兄投去求助的目光。廣平伯府中姬玄恪這一輩一共五個郎君。大房的大郎姬玄慎為人死板,已經娶妻生子,也是五兄弟裡唯一娶了妻的。三房五郎姬玄悅才剛十四,平日裡也不和幾個兄長一處。大房的二郎姬玄憫與姬玄恪同歲,都是十七,三房的四郎姬玄恆十六,三兄弟年齡相仿,從小一處讀書,總是一起。
姬玄憫和姬玄恆立刻起身,走到姬玄恪身邊來。姬玄恆將胳膊肘搭在姬玄恪的肩上,笑嘻嘻地說:“三哥,快來。我都快餓死了,你不來,我這做弟弟的不敢動筷啊!”
姬玄憫也拉住姬玄恪的小臂,笑著說:“不是說好了下午一起去看望劉先生,咱們動作得快些。”
兩兄弟暗中使力,想要將姬玄恪拉走。
“松手。”姬玄恪聲音平緩,卻帶著堅決。
姬玄憫和姬玄恆對視一眼,姬玄憫壓低了聲音,加重語氣:“老三,這還沒開始喝酒,你怎麼就醉了!”
姬玄恪不管不顧別人的警告,他深吸了一口氣,望著顧見骊的背影,終於一字一頓地問出來:“他們逼你的?”
顧見骊指尖兒輕顫,手中的筷子跌落,落在盤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她低著頭,望著白瓷盤裡剔得糜爛的魚肉,心裡砰砰砰。
他……不知道的?
她鼓起勇氣做了好些準備,自以為已經可以面無表情面對他的背棄。如今相見,方知他竟是不知道的……
她背對著他,卻感覺得到他的目光。她聽著他的聲音,就能看見他的眉目。
一瞬間,山前馬上、元夕花朝,幕幕如在眼前。那一聲“在下姬紹”忽地入耳,陽春暖煦拂過柳下少年郎。
眼前畫面忽然有火苗跳動。被她輾轉念了千遍的信箋在跳躍的火苗中亡成一捧灰。
所有過往的畫面戛然而止。
顧見骊眼睫緩緩撲閃了一下,她彎下腰來,將落在地上的筷子撿起,遞給一臉擔憂的季夏。而後終於轉過身來,坦然對上姬玄恪的眼。
望著姬玄恪熟悉的星眸朗目,她臉上掛著得體的淺笑,開口:“如今天寒,三郎再不入座,我們都要跟著吃涼飯了。”
所有人都勸不了他,可是望著顧見骊那雙如初春破冰時清溪裡緩緩流過的潋滟,姬玄恪就這麼動搖了。
他的目光分分寸寸灰敗黯然下去,因她疏離的目光,一敗塗地。
姬玄憫松了口氣,再次去拉姬玄恪。
姬無鏡忽然嗤笑了一聲。
堂廳內眾人剛剛松的那口氣,又懸了起來。
顧見骊心裡也跟著緊了一瞬。規矩放在膝上的手輕顫。一直望著顧見骊的姬玄恪注意到了顧見骊指尖兒的細小動作,他的眉峰再次攏皺。
老夫人給廣平伯使了個眼色,廣平伯輕咳了一聲,隻好再次開口:“大家別幹坐了,都動筷吧。”
姬無鏡一手託腮,神情懶散。他另一隻手握著兩根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碗。
“噔噔、噔、噔噔……”
趙家的姑娘握著筷子想要夾菜的動作僵在那裡,她左看看右看看,看見所有人都一動不敢動的樣子,她又訕訕縮回手,看來今天這午膳肯定得涼著吃了。那就先認真看好戲……
姬星瀾眨眨眼,有點害怕。
姬星漏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隱約明白了什麼,眉頭皺起,臉上表情帶出幾分不符合年紀的兇狠。
姬無鏡垂著眼,讓人看不見他那雙狐狸眼裡的情緒,隻能看見他眼尾下近妖的淚痣。他臉色蒼白,嘴角噙著似有似無的笑,神情傲慢又懶倦。這樣的表情若是換一張臉,恐怕隻能是扭曲難看,偏偏由他天生的好容貌撐起,成了另一種異樣的奇美。
葉雲月看呆了。她上輩子怎麼沒發現姬無鏡這般異世的奇俊美顏來?
一直沉默著的大爺姬無錚開口,努力轉移話題:“五弟,看著你身體日益變好,兄長甚是開心吶!”
姬無鏡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姬無錚臉上一紅,訕訕別開眼。
姬無鏡拖長腔調,懶洋洋開口:“我原以為顧敬元那老東西遭了什麼事兒,你們撿便宜抬了他的小女兒給我衝喜。嘖,原來那老東西犯的不是小事兒,你們這是擔心娶了這麼個孫媳婦受牽連。”他側過臉輕咳了兩聲,繼續說,“我沒死,你們很失望吧?”
他扯起嘴角陰森森地笑了,盛著莫測笑意的眸子緩緩掃過堂廳中的每一個人。
被大少奶奶抱在腿上的三歲小少爺嚇壞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姬玄慎瞪了自己媳婦兒一眼,大少奶奶急忙捂住自己兒子的嘴。
姬無鏡一瞬間冷了臉,丟了筷子,冷言:“回。”
顧見骊望著被姬無鏡扔開的筷子,身子顫了一下。她急忙起身,走到姬無鏡身後,去推他坐著的輪椅。候在不遠處的林嬤嬤和季夏也急忙過來,牽起姬星漏和姬星瀾。
顧見骊推著姬無鏡經過姬玄恪的時候,她低著頭,不去看姬玄恪。可是她看見了,看見了姬玄恪系在腰上的玉扣。望著那枚她千挑萬選送給他做生辰禮物的雪色玉扣,顧見骊忽紅了眼眶。她暗暗咬唇,將眼眶裡的所有湿意一點一點逼回去。
姬玄恪極近克制,垂在身側的手才能做到沒有去拉住顧見骊。
然而,當顧見骊經過他身側,他望見顧見骊的後頸,眼神一片錯愕。先前顧見骊挺胸抬頭,如今她低著頭才露出瑩白玉頸上的咬痕,還有那一大圈烏青。
姬玄恪僵在那裡,不敢去想他的囡囡都經歷了什麼。五叔是怎樣兇狠陰翳的人,他知道。她的囡囡才剛十五歲,就算他娶了她,也不舍得傷她一絲一毫,打算好好嬌養她兩年!
從家中落難,到委屈被逼婚,再到嫁給姬無鏡受虐待。他的囡囡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他為何如此愚蠢地離開?
利刃剜心,姬玄恪心窩上痛得不可喘息。
丫鬟將堂廳的門打開,一股寒風猛地灌進屋裡。來時晴空萬裡,此時外面又開始飄起紛紛揚揚的大雪。
剛出去,姬無鏡被涼風一吹,忍不住一陣咳嗽。本就受了風寒的顧見骊也打了個哆嗦,她握緊輪椅的扶手,垂眼推著姬無鏡離開。不管是因為這樣尷尬的場面,還是惡劣的天氣,她都想快些回去。
葉雲月拿起早就準備好的薄毯追了出去。她小碎步跑到姬無鏡面前,蹲下來,將薄毯仔細鋪蓋在姬無鏡的腿上,溫順地關切:“五爺可千萬別受寒才好。”
姬無鏡歪著頭,打量著葉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