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老伯爺搖頭:“如果換一個人必然理解咱們的做法,可是無鏡锱铢必較,諱厭之事眾多。他才不會理解別人,隻會覺得咱們利用他的病,利用他的死!他為什麼護著顧見骊?還不就是因為厭惡被利用,故意跟咱們作對。”
老夫人抱怨了一聲:“怎地遠近不知,不識分寸呢!”
老伯爺苦笑:“這個逆子才不知什麼遠近。誰遠誰近全憑喜好。老頭子我和他院子裡那個傻子同時出事兒,他這個畜生一定會救那個傻子!我就怕……他把那個女人圈在了領地之內,決意護到底!”
老夫人忽然眼睛一亮:“那個女人可曾經是準備說給三郎的,郎情妾意的……”
“她和咱們玄恪……”
老夫人點頭:“您忘了玄恪為了她在大雪裡跪了三日,咱們是把玄恪支開了,才能順利將她扔到老五的屋!這……沒有哪個男人不介意妻子和別的男子沾沾染染的。”
老伯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問:“玄恪什麼時候回家?”
“當是臘月二十九。”
老伯爺沉吟片刻:“在玄恪回家之前,先將事情暗示給無鏡。當心了,咱們隻是讓無鏡別管那女人死活,可千萬別讓無鏡遷怒了玄恪。玄恪是咱們家的希望。”
“我都知道!牽連不到玄恪。”老夫人答應下來。她思索著誰將事情透漏給姬無鏡最合適。她想來想去,最終覺得還是二夫人最合適。二夫人可是差點做成顧見骊的婆婆。
顧見骊反反復復地洗手,水換了一盆又盆。她總覺得這雙沾滿鮮血的手沒有洗淨,紅得駭人。晃動的水面上映出她的臉,她的臉上也沾了些血。她將一捧水潑在臉上,已經涼了的水讓她覺得徹骨得寒。
趙奉賢死時的畫面一直在眼前,揮之不去。
如果不是裡屋姬無鏡一直咳嗽,顧見骊真的想一直洗一直洗。
顧見骊胡亂擦了手,連臉上的水漬都沒擦,就急匆匆轉身走進裡屋,從衣櫥裡翻出姬無鏡的幹淨寢衣,走到床榻前。
姬無鏡垂著頭,壓抑地咳。
顧見骊攥緊手裡的寢衣,鼓起勇氣剛想開口,忽然一陣眩暈,頭重腳輕朝一側栽去,姬無鏡伸手拉了一把,顧見骊稀裡糊塗跌坐在床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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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無鏡撩起眼皮看顧見骊的臉,她的臉很紅,眼底也是一片不自然的紅。掌中她的手腕似有些燙。
姬無鏡抬手想要摸她額頭,忽見自己的手上沾滿血跡,動作一頓,大手壓在顧見骊的後腰,將她的身子推到自己面前。他湊過去,在顧見骊的額頭舔了一口。
顧見骊一怔,愣愣望著他。
姬無鏡舔唇,說:“是燙,發燒了。”
第13章
顧見骊望著姬無鏡捻過唇的舌,目光懵懵的,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收回視線。她撐著床榻起身,慌言:“我去給你打水洗手。”
也不等姬無鏡的回應,顧見骊慌慌張張地轉身往外走。她頭重腳輕,腳步虛浮,像踩在棉花上似的。
顧見骊很快端進來一盆溫水,姬無鏡將雙手放進水中,鮮血從他的手掌暈開。望著盆中的鮮血,顧見骊握著銅盆的手顫了一下。姬無鏡看了一眼她搭在盆沿上細白的手指,收回視線,抓起香胰反反復復仔細洗手。
姬無鏡剛洗完手,長生站在門外稟告大夫過來了。
姬無鏡瞥了顧見骊一眼,才點頭準大夫進來。
府裡本來是打算去請太醫,是姬無鏡令長生將人攔下來,隻請了時常來府裡診治的蘇大夫。
“先給夫人開一道風寒方子。”姬無鏡懶散開口。
顧見骊頗為驚訝地抬眼望了他一眼。
蘇大夫給顧見骊開了風寒方子後,像往常那樣給姬無鏡診了脈,他皺眉許久,才開口:“五爺體內的毒已入五髒六腑,但是……”
但是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三天醒過來兩回啊!
蘇大夫咬咬牙,硬著頭皮胡說八道:“但是隻要每日按時服藥,總是有效果的。”
姬無鏡似乎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說:“有勞蘇大夫費心了。”
“哪裡哪裡……”蘇大夫連藥方都沒給姬無鏡開,隻說還是用先前的那道方子,便匆匆離開了。這深更半夜的,他往這兒跑一趟居然隻是給顧見骊開了一副風寒的方子。
四姐兒被吵鬧聲嚇醒,林嬤嬤照看著孩子過不來。長生送蘇大夫出府,慄子蹲在小廚房給顧見骊煎藥。屋子裡又隻剩下顧見骊和姬無鏡。姬無鏡昏迷時,顧見骊已覺緊張局促,更何況他清醒坐在那裡。
顧見骊咬了下唇,拿了一套寢衣走進西間換上。她身上的衣裳沾滿血跡,血跡幹涸處,硬邦邦的。血跡難洗,這身寢衣是要不得了。瞧著換下的寢衣,顧見骊蹙了蹙眉。她嫁過來極為匆忙,家中又是那樣的光景。她帶過來的衣物極少,寢衣更是隻有兩套。
顧見骊轉身回了寢屋,見姬無鏡還是先前那樣懶散的坐姿,似乎沒動過。而顧見骊為他找來的幹淨衣物放在原處,也沒被他動過。顧見骊壓下心裡的抵觸,硬著頭皮走過去,在姬無鏡面前彎下腰,去解他寢衣的系帶。烏鴉鴉的雲鬢滑落,落在姬無鏡的膝上。
“能解開?”姬無鏡問。
顧見骊手上的動作一頓,今晨西間裡的情景浮現眼前,她咬下了下唇,一本正經地說:“能的。”
姬無鏡輕笑了一聲,目光落在顧見骊垂落在他膝上的烏發,他饒有趣味地挑起一绺兒,漫不經心地纏在手指上,一圈又一圈。
顧見骊努力讓自己忽略掉姬無鏡的動作,給他脫下衣裳,隻剩右臂還在袖子裡時,她瞥了一眼自己被姬無鏡纏在指上玩的頭發,小聲說:“五爺,松手了……”
姬無鏡“哦”了一聲,有些眷戀地松手,被他纏在指上的發卷松散開,慢慢滑落。
顧見骊將姬無鏡的衣裳脫下來,順手將兩側垂落的長發掖到耳後,才拿起放在一旁的幹淨寢衣給姬無鏡穿上。
顧見骊的目光下移,落在姬無鏡的褲子上。襠間的血跡,是她抓的。顧見骊忽又紅了臉,將頭低得不能再低,胡亂去解姬無鏡的褲帶。強逼著自己心無旁騖地給姬無鏡換下了褲子。
“五爺,您先起來一會兒可好?床褥髒了,得換一套。”顧見骊心裡七上八下,面上努力維持著平緩的聲調,讓自己的聲音不發抖。
姬無鏡看了一眼床褥上蹭上的血跡,朝顧見骊伸出手。顧見骊扶他起身。她低垂眉眼,視線裡是姬無鏡細瘦發白的腳踝。他壓在她肩上的重量也是極輕。顧見骊收回視線,將姬無鏡扶到一側,轉身去拿幹淨的床褥,重新鋪床。
她跪在床上整理著床褥,身上寬松的寢衣向下垂著,隨著她的動作,衣襟輕晃。薄薄的衣料貼著她的脊背腰臀,勾勒出嫋娜美好的線條來。
姬無鏡懶散斜立在床頭,打量著顧見骊。
顧見骊不需要回頭,那種毒蛇在背的感覺讓她知道姬無鏡在打量著她。她整理被褥的手指一哆嗦,被子從她手中滑落。
悄悄舒出一口氣,她在心裡告訴自己沒什麼好怕的。重新向床裡挪了挪,整理被褥。隨著她的動作,寬松的褲腿下露出一小節白藕般的小腿,小腿下的腳踝細若皓腕,隱在藕色的鞋襪間。姬無鏡身上的白是一種久病的蒼白,而她身上的白卻是泛著光的瑩白,像從窗棂灑落進來的月光。
姬無鏡看著看著,伸出手握住了她的腳踝。
顧見骊嚇了一跳,慌忙轉身,望著姬無鏡的驚慌眸子浸在一汪清潭裡。
姬無鏡動作緩慢地將顧見骊滑上去的褲腿向下拉,蓋住她的小腿,而後抬眼瞧著顧見骊受了驚的眸子,問:“你真的會鋪床?”
顧見骊撐著床榻的手悄聲攥緊身下的被子。萬千寵愛嬌養著長大,這些事情她之前是從未做過,就算過去的三個月做了些日常活兒,到底也是不精於此,顯得笨拙了些。她克制著驚慌,點點頭:“會的,很快就好了。”
她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腳踝從姬無鏡的掌中逃開,快速地整理好床榻,從床上下來,扶著姬無鏡上床。待姬無鏡剛坐到床沿,她便匆匆松了手,抱著換下來的被褥和姬無鏡的寢衣送到外間去。等著明日下人拿去扔掉。
重新回房前,她立在門口深深吸了口氣,才鼓起勇氣邁步進去。她眼角的餘光瞟見羅漢床上的大紅色鴛鴦喜被,不由蹙了眉。今天晚上她要睡哪兒?
她檢查了窗戶有沒有關嚴實,又添了新碳,磨蹭著時間,總是不願走近床榻。她希望磨蹭到姬無鏡先睡著,她便可以睡在羅漢床上。他醒著,她總不好獨自走開。
睡了沒有?
顧見骊悄悄抬眼去看姬無鏡,驚見姬無鏡歪著頭打量著她,嘴角掛著似有似無的笑意。他的笑總是讓她覺得陰冷。
顧見骊一驚,迅速低下頭。這麼躲著總不是事兒,她硬著頭皮看向姬無鏡,開口說:“五爺,已經很晚了。您再不歇著,天都要亮了。”
說著,她朝床榻走去,蹲在姬無鏡面前,為他脫了鞋。
慄子在外面敲門:“風寒藥煮好了!”
“進來。”姬無鏡發話。
慄子縮著脖子進屋,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動,帶著畏懼地偷偷去看姬無鏡神色。她害怕姬無鏡。她將湯藥遞給顧見骊,撒腿往外跑。
顧見骊貼著床沿坐了個邊,望一眼慄子跑開的方向,垂下眼睛望著手裡粘稠的褐色湯藥好一會兒,才捏著湯匙攪了攪湯藥——有些燙。她一直很厭惡湯藥的苦味兒,小時候生病每次喝藥都要父親哄著。今時不同往日,沒有使小性兒的資格。她也清楚知道自己真的生病了,此時眼睛發澀腦子發沉。她可病不起。
她端起湯碗喝藥,眉頭擰巴起來,眼睛合著,眼睫輕顫。一股腦將一整碗湯藥喝了。苦澀的味道徹底將她淹沒。
“你不該喊慄子。”姬無鏡忽然說。
顧見骊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姬無鏡是說今夜趙奉賢過來時,她喊著慄子求救。顧見骊握著湯碗的手發緊,關節捏得發白。
“慄子夜裡睡得沉,天塌了也聽不見。”姬無鏡又解釋了一句。
顧見骊微怔。用力捏著湯碗的手力度稍微松了松。原來慄子沒有聽到嗎?
姬無鏡抬手戳了戳顧見骊的額頭,問:“聽見了沒?”
顧見骊“唔”了一聲,捂著額頭小聲說:“聽見了……”
緩了緩,她又用好似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小聲嘟囔了一句:“我不喊慄子還能喊誰……”
姬無鏡忽湊到顧見骊臉前,啞著嗓子說:“我啊。”
顧見骊抬眼,對上姬無鏡的眼,在他的眸子裡看見窘迫無措的自己。
“叫聲好叔叔,我就算死了變成厲鬼,魂魄也要闖過陰陽門,回來護你。”姬無鏡狐狸眼眼尾輕輕挑起,那眼尾下的淚痣近妖。
好半晌,顧見骊才識出姬無鏡眼底的戲謔。
這般近的距離,讓顧見骊幾乎難以喘息,她慌忙抬手將姬無鏡推開。姬無鏡身形微晃,緊接著便是一陣壓抑地咳。他側轉過身,拿起床頭小幾上的一方帕子抵在唇前,星星點點的血跡便落在了帕子上。
顧見骊望著姬無鏡,心裡莫名平靜了下來。待姬無鏡止了咳,她問:“等天亮睡醒,你可還是好好的?”
姬無鏡撩起眼皮懶懶瞧她,問:“唔,那你是希望我醒著還是昏著?”
“醒著的。”顧見骊認真地說。
姬無鏡扯起嘴角隨意笑笑,沒接話。
顧見骊小心翼翼地湊過去,鼓起勇氣來,說:“明天我下廚給你煎魚,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