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先不說我的事情,姐姐怎麼了?”
陶氏氣得發抖,指著秦嬤嬤怒道:“他們陳家欺負你姐姐!”
秦嬤嬤上下打量了一遍顧見骊,笑著開口:“顧二姑娘,不對,現在該稱呼姬五夫人了。您母親脾氣不大好,我還是與您說說。您應當勸勸您姐姐,這夫妻之間可不能一方太跋扈。成婚三載無子已不像話,我們陳家再娶也是理所應當。如今你顧家如此情景,等過了年恐要重新降罪。我們夫人給您姐姐在府外置辦了舒服寬敞的院子,不過是先避避禍……”
顧見骊狹長的眼睛滿是驚怒,她不能不震驚。
“你們陳家這是要把正妻當外室養著,府裡再抬新婦?”顧見骊邁出一步,逼近秦嬤嬤。
秦嬤嬤目光閃爍了一下,略心虛地解釋:“所謂休妻不過是權宜之計,要不然也不會在府外安排了院子。一切都是暫時的,暫時的……”
“你們陳家休想!”陶氏怒不可遏,“是誰提攜你們陳家?是誰給你們陳家還債?當初又是誰跪天跪地發誓會對我們在骊好?如今一出事,來這麼一出惡心人!又要撇清關系,又舍不得這口天鵝肉,要拘著我們在骊當外室?就沒有你們陳家這麼惡心人的!等我們爺醒了,沉冤昭雪,絕饒不了你們陳家!”
秦嬤嬤“哎呦”一聲,陰陽怪氣:“沉冤昭雪?顧夫人,這天下也就隻有你們自家人才相信這是冤案了……”
涉及到顧敬元的清白,陶氏更是大怒,指著秦嬤嬤的鼻子:“你這刁奴再給我說一遍!”
顧在骊猛地推開房門,一臉平靜地出現在門口。她緩步走來,纖細的身子清清冷冷的。
“麻煩秦嬤嬤將這封和離書帶回去。”顧在骊把一封信塞進秦嬤嬤手中,“從此我顧家與你陳家再無關系。”
“這……”秦嬤嬤看了看手裡的和離書。
顧見骊看見姐姐轉身時飛快落下的眼淚。
秦嬤嬤想要去追顧在骊,顧見骊側身攔住她。不似陶氏的憤怒,顧見骊語氣疏離冷淡:“請回。”
秦嬤嬤看看走遠的顧在骊,看看怒氣騰騰的陶氏,再看看面前的顧見骊,她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屋子裡的顧川忽然尖叫了一聲,顧見骊和陶氏一驚,急忙提步小跑著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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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嬤嬤目光閃了閃,剛想追進去看看,慄子拎著她的後衣領直接把她從小院門口丟了出去。
顧見骊在屋子裡喊:“慄子,去請個大夫過來!”
“好咧!”慄子咧嘴一笑,蹦蹦跳跳地去請大夫。
“快一些!”顧見骊的第二句話傳來,慄子蹦跳的步子一轉,像一隻兔子一樣衝了出去。沒過多久,她就拎著一個大夫的後衣領,把人“請”回來。
顧在骊斜靠在床頭,望著顧見骊和陶氏焦急擔心的臉色,她扯起嘴角笑了笑,說:“不礙事的。”
“不礙事怎麼會忽然昏倒?”陶氏不贊同。
顧見骊詢問大夫:“我姐姐怎麼樣了?”
大夫診了許久的脈,終於松了手,拱手道:“恭喜,這位夫人是有孕了。”
屋子裡的幾個人卻在同時愣住了。
顧在骊雙唇闔動,不敢置信。她試過很多方子,在過去的三年裡一直沒能懷上。這個時候懷上了?
顧見骊望了一眼姐姐的臉色,再次詢問大夫:“可確定了?”
“確定確定!”
一片寂靜裡,顧在骊輕嘆了一聲,平靜地開口:“大夫,麻煩您開一副墮胎的藥。”
“啊?這……”大夫看了看這個人的臉色,又看了看另一個的臉色,了然。
顧見骊蹙眉,想勸又不知道怎麼勸,更不知道該不該勸。她瞧著姐姐平靜的臉色,拉起她的手,溫聲問道:“姐姐,你可想好了?”
第10章
顧在骊輕輕頷首:“沒有什麼值得留念的。”
陶氏張了張嘴,想勸,生生憋了回去。陶氏了解這兩個繼女,或者說了解顧敬元養育孩子的態度。顧敬元會指點子女不同的路不同的結果,卻將最終選擇權交給子女,就算他不贊同也不會阻止。於是,這兩個自幼失去生母的姑娘從小便能自己拿主意,自立得很。而且兩個姑娘都有些執拗,自己認定的選擇,別人也是不能制止的。顧家人也都習慣了——為自己負責,不幹涉別人的抉擇。
顧在骊是自己煎的藥,她舉起碗來,平靜喝下。
苦澀湯藥入口,她想起這三年喝下的無數助子藥,忽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這三年,她一心求子為的是什麼?
並不是單純對子女的歡喜期待。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老來從子,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幾乎囊括了一個女子的一生。女人必須馴服。母憑子貴,女子這一生的意義仿佛被定在了傳宗接代之上。生出兒子來,衣食無憂,生不出孩子或者生了女兒就要忍受流言蜚語,若夫君說一聲無妨便要感激涕零。
多可悲。
這三年苦心求子所為不過少一些夫家苛責,少一些闲言碎語,少一些地位不穩的擔憂,少一些本不應該有的愧疚。三年蹉跎,已經磨掉了最初隻是想要一個可愛孩子的初衷。
最後一滴苦澀湯藥飲盡,顧在骊唇角輕翹。
還好,這一切都結束了。
顧見骊拉起姐姐的手,笑著說:“姐姐等我,等我也和離,從廣平伯府逃出來,天天和姐姐在一起。”
“好啊。”顧在骊望著妹妹笑起,“這世間男兒都是那麼回事,不敵我妹妹半分好。”
“嗯嗯!”顧見骊誠心應著。
陶氏看著手拉手說話的姐妹倆,無言以對。
顧見骊和姐姐面對面躺在床上,手拉著手說話,就像小時候一樣。她們說起曾經的趣事,說起許多未來的祈盼和打算。顧見骊與姐姐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隻是可惜白日太短,她不得不回廣平伯府。
回廣平伯府的路上,顧見骊微微偏著頭,側額抵在一側的轎子,隨著轎子輕微的顛簸,輕輕晃動著。可她渾然不覺,想著家裡的事情。想著父親的冤屈,想著繼母的不易,想著姐姐的日後,想著幼弟暫停讀書的惋惜。
“見骊!見骊——”
陶氏氣喘籲籲地追上來。
顧見骊急忙喊停了轎子,詫異地下了轎迎上去:“怎麼追過來了?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顧見骊已經走了很久,陶氏一路跑過來,喘得胸口起起伏伏,臉上也是一片漲紅。
陶氏拉住顧見骊的小臂,氣喘籲籲地說:“今天隻顧著你姐姐的事兒,都忘了仔細問你在廣平伯府可受委屈了?”
顧見骊鼻子一酸。
“您剛剛問過了,我也和您說了我一切都好,都好。”顧見骊努力壓下喉間酸澀。
陶氏搖頭,喘息著說:“我怕你這孩子報喜不報憂!”
“沒有呢。”顧見骊微笑著搖頭,“一切都好呢。若真是過得不好,今日也不能回來不是?”
陶氏這才點了頭,她把懷裡的一雙鞋子塞給顧見骊,絮絮說著:“今天早上才剛做好,你這孩子怕冷,裡面墊著絨墊,緩和。”
顧見骊點頭,攥緊陶氏給她做的鞋子。又在陶氏的催促下上了轎子。轎子重新抬起,顧見骊垂眼望著手中的鞋子,簌簌落下的眼淚滴落在藕色的鞋面上。
顧見骊舍不得離開父親,也擔心如今的姐姐,可如今境況她任性不得,踩著落日的餘暉回了廣平伯府。
她還沒走進小院,遠遠看見小院子裡有很多人,小丫鬟的腳步都是匆匆的。
“這是怎麼了……”顧見骊心裡一沉,提著裙角,快步往回趕去。
“呦?五嬸終於肯回來了。”姬月明站在門口,身上披著件紅通通的毛絨鬥篷,手裡捧著個熱乎的暖手爐。她看著顧見骊的目光是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
顧見骊心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並不想理姬月明,疾步邁進門口。
廣平伯府的女眷們都坐在廳中候著。
這場景多麼眼熟?和昨天夜裡姬無鏡醒來時,這些人趕過來看望姬無鏡的情景太像了。
顧見骊問:“出了什麼事兒這是?”
大夫人開口:“五弟忽然昏倒,宮裡的太醫趕過來醫治,暫時還沒醒過來。”
顧見骊慢慢轉動脖子望向裡屋的方向。姬無鏡那雙狐狸眼猛地浮現眼前。那個討厭的人,就這麼又病倒了?明明今早離家的時候,他面色雖蒼白卻好好的啊。
二夫人看了顧見骊一眼,開口說道:“你剛嫁過來,不清楚五弟的病情。”
言下之意似乎是在告訴顧見骊別以為昨天姬無鏡醒過來就萬事大吉。
拉顧見骊過來給姬無鏡陪葬是整個廣平伯府的意思,眼下,其中二夫人更是希望如此,因為她顧慮著如何跟自己的兒子交代。
顧見骊最初的驚訝過後,目光逐漸平靜下來,隻是靜靜望著裡屋的方向。
姬月明跟著顧見骊走進來,她笑笑,走到顧見骊身邊,用隻有兩個人的聲音,說道:“我昨兒就說了,你真的能衝喜。你一來,我五叔就醒了過來。可如今你離開府裡一日,我五叔又昏過去了。你說說,是不是怪你?”
她嘲諷輕笑了一聲:“也不對,也許昨天隻是五叔回光返照呢?”
顧見骊抬手,一巴掌狠狠打下去。
姬無鏡生死未卜,這裡的人一個個肅著張臉,廳裡聚滿了主子奴僕,可一點嘈雜之音都沒有。襯得這“啪”的一聲耳光脆響異常響亮。
姬月明被打懵了,腳步踉跄了兩下,向一側跌倒。她跌倒了,也撞倒了三角高桌,桌上的青瓷花瓶碎了一地。
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這一幕,就算是經歷過不少事兒的幾位夫人也一時沒反應過來。顧見骊那一巴掌打在姬月明的臉上,卻好像把一屋子的人都打懵了。
姬月明捂著生疼的臉,不可思議地扭頭看向顧見骊。
顧見骊立在原地未動,高高在上俯視著姬月明:“明姐兒,你平時不懂禮數目無尊長便罷了。你年紀小,我不與你一般見識。今日拿你五叔胡言亂語成何體統?你五叔再如何,也不能任由你這個晚輩拿他性命胡言詛咒!這一巴掌是我替你五叔打的,倘若你再咒他半句,一封御狀告到聖前,揚你不孝不敬不慈不善之名!”
顧見骊不過剛及笄,她聲音也是偏甜軟,可是怒視訓斥時氣勢驚人,駭得眾人一時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