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年紀小的將士叫秦箏說得直抹淚,年長久經沙場的亦是一臉沉痛。
“不讓蠻賊入關!”
軍陣中有兵卒舉起長戈大聲附和秦箏。
一開始隻有寥寥數人,慢慢的,一同舉兵刃大喊的人多了起來,直至所有軍陣的將士都在吶喊大吼:
“不讓蠻賊入關!”
聲音響遏行雲,一眼望去,長戈上綁著的紅纓幾乎在寒風中連成一塊猩紅的綢布,又似縈繞在旭日周圍的紅霞。
遠處謝馳、安元青等一眾將領看著高臺上的秦箏,眼中也浮現欽佩之色。
經秦箏這麼一動員,逃兵之風總算是剎住了。
但和北戎的這場硬仗,還是得用人頭堆上去打。
守關的第八天,秦箏命人抬上城樓的武嘉帝石像叫北戎人用投石車投擲的滾石砸了個粉碎,堅守多日的城門也被撞車撞得殘破不堪,再也支撐不下去。
秦箏在內城樓耳房同陸則等一眾謀臣共商接下來如何打,聽見外城樓那邊傳來的震天大響,以及北戎人野蠻的呼嘯聲時,所有人都怔了一會兒,隨即面露灰敗之色。
紫荊關終究是守不住了。
“太子妃娘娘……”前來報信的兵卒連滾帶爬跌進耳房。
秦箏臉上已說不清是麻木還是平靜,問那兵卒:“城門破了?”
兵卒狼狽點頭,“董將軍和王將軍正在帶人堵城門的缺口,安將軍還在城樓上指揮,謝小侯爺已集結謝家鐵騎欲和北戎正面打,安將軍讓楊將軍先護送太子妃娘娘離開。”
陸則也怕秦箏落到北戎人手中,勸道:“娘娘,您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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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箏起身時就覺有些眩暈,她已記不清自己多久沒合過眼了,腦子裡一片混沌,瞧見眾人焦急的臉色,她撐著書案隻順著陸則的話說了句:“好。”
紫荊關再往南撤,還能做擋的大型城池就隻有汴京了。
她能退,最後留下來守關的將士們又往哪裡退?關內那些百姓又往哪裡退?
秦箏被樓燕和白鷺扶著走出內城樓時,聽著前方外城樓傳來的震天殺吼聲,回望內城樓後方寂靜的街道屋舍,悲從中來,掩面而泣。
隨行的官員見她這般,知道她是悲這國運山河,悲這天下百姓,不禁也跟著老淚縱橫。
宋鶴卿更是望天悲哭道:“武帝陛下,您睜眼看看這大楚吧!”
“嗚——”
“嗚嗚——”
宋鶴卿哭嚎聲剛落,幾道低沉而厚重的角聲透過所有廝殺聲傳入城內,秦箏和所有官員都是一怔。
地面震顫得如同地動一般,內城樓飛檐上都簌簌直往下掉灰渣。
宋鶴卿有過在青州守城見楚承稷帶兵殺回來的經歷,見此情形,激動得語無倫次:“殿下……一定是殿下趕來了!武帝陛下醒靈了!”
宋鶴卿朝天跪拜:“武帝陛下佑我大楚啊!”
其餘官員連忙也跟著宋鶴卿跪拜,秦箏卻是直接朝著外城樓那邊跑去。
還沒上城牆,她就已聽見震天的歡呼聲,心中一時間被狂喜淹沒,眼淚抑制不住地往外流。
他終於趕回來了!
王彪和謝馳已經帶著集結好的軍隊從城門衝了出去,靠近城樓的北戎軍被殺退,這會兒城樓上倒是安全了。
秦箏由楊毅帶兵領著登上外城城樓,入目便是下方黑壓壓一片混戰的人群。
楚承稷的軍隊很好認,紫荊關守軍和北戎人的軍隊苦戰數日,早已精疲力竭,他帶回的八萬大軍,是一路聽著北戎屠戮婦孺、食楚軍同袍趕來的復仇之師!
低沉的牛角聲一聲連著一聲緊迫響起,王彪和謝馳帶兵把分散在城樓四周的北戎兵卒往中間趕。
而在最後方,八萬大軍的隊伍還沒法在這片天地視野所及的地方完全展開,打頭陣的騎兵陣似一個尖錐,強勢扎入北戎軍後方,將北戎人的隊伍往兩邊撕扯,口子約拉越大。
隨著緊跟在騎兵隊伍後邊的步兵陣也出現在天地交界的曠野處,秦箏在城樓上才看清,楚承稷帶回的這八萬將士,是呈巨大的扇陣刺入北戎軍後方的。
楚承稷所率的騎兵隊,就是扇陣的三角尖,銳利無比,所向披靡。
騎兵陣一旦扎入敵腹,後邊的步兵陣將缺口越撐越大,最後生生將北戎軍分為了兩部分,騎兵陣把對方的陣型衝散了,再由步兵陣圍過去絞殺,配合得天衣無縫。
北戎軍在最疲敝的時候對上這樣一支對他們滿是仇恨的軍隊,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那一顆顆掛在北戎戰車上的頭顱,無一不成了對這支楚軍心中仇恨的催化劑。
北戎人想用這樣的方式催生出他們心中的恐懼,卻不知也能催生出最極致的仇恨,並且這樣的仇恨之火,遠遠勝過了恐懼。
楚軍將士們個個殺紅了眼,這一刻,每一個先前在這片土地上死去的楚軍將士,每一個被北戎人斬首掛到戰車旌旗上的頭顱,都是他們的至親。
唯有殺戮和鮮血,方可緩解心胸衝天的恨意和怒火。
楚承稷一路衝殺至北戎軍腹地,北戎的休屠王、左右鹿蠡(li,四聲)王先後叫他斬於馬下。
高豎於軍陣中央碗口粗的帥旗旗杆也叫楚承稷一戟劈斷,沈彥之的屍首跟著一起墜下時,他沒讓屍首直接砸地上,用戟柄接下後,撂到了一旁側翻的戰車上。
帥旗被砍倒,北戎軍更是成了一群無頭蒼蠅,在軍陣中亂撞,毫無章法可言。
老單於在樓車上觀戰,他麾下最得力的戰將和兩個弟弟都死於楚承稷之手,對上楚承稷那雙本該淡薄此刻卻已滿是血戾的眸子,他生平頭一回生出無比明顯的懼意來。
不過一個照面,就嚇得老單於幾乎是顫聲大吼:“撤兵!”
他最驕傲的兒子在鹿門叫人毒死了,他最器重的戰將和弟兄也在這場取大楚腹地的大戰中戰死,南遷終究是個錯誤的決定。
樓車撤退緩慢,遠不及戰馬的速度,眼見追兵就要追上來了,老單於直接棄了樓車,騎馬由親衛隊掩護倉惶出逃。
這集結了大楚所有兵力的一戰,終究是以北戎敗走,被殺上萬俘兵告終。
……
夕陽西下,紫荊關外的戰場一片殘紅。
秦箏立在城樓上,紅衣比殘陽更豔烈,靜候斜陽裡凱旋的大軍。
楚承稷在馬背上抬起頭,二人視線相接,雖未出一言,卻已道盡萬語。
北戎屠民烹肉之仇,他會如三百年前一樣,打到他們再不敢南下度烏梢河牧畜才算終結。
但除此之外,這天下已再無什麼能阻止他稱帝了。
楚承稷登上紫荊關城樓時,那紅衣落滿餘暉明豔得讓人移不開眼的姑娘同他說:“我不僅替你守住了江淮和南境,也替你守住了大楚。”
楚承稷擁她入懷,收攏雙臂真真切切感受到她存在的時候,這一路日夜行軍的深藏的不安和惶恐才完全平復了下去。
他糾正她:“是我們的大楚。”
秦箏愣了一下,側臉貼著他堅實的胸膛,隨即淺淺笑開:“嗯,我們的大楚。”
二人在夕陽的餘暉裡,一同望向遠處蒼茫的群山,積雪還未融盡,一眼望去顯得斑駁而瘡痍,可被霞光照到的殘雪,又有種別樣的瑰麗。
一如他們腳下這片王土,瘡痍蒼涼,卻有著蓬發的生命力。
他們會在這片土地上建起一個更好、更強盛的楚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