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見她眼眶通紅,驚堂木“啪”地一拍,還未喊一聲肅靜,聒噪聲便戛然而止。
男人那雙嚴肅又薄涼的眼睛落在孫宓身上,“去年十月?十月的哪一天?你可有沈甄曾去找過你的證據?”
孫宓一頓,小聲道:“時間久遠……”
陸宴直接打斷道:“無憑無據之事,你也敢放到公堂之上來講?”
宋景文衝孫宓搖了搖頭。
孫宓閉了嘴。
“楊大夫,驗物證。”陸宴道。
楊大夫驗過物證後,當場說明了毒性,宋景文在一旁呼喊道:“用胭脂水粉毀人容貌,這是何等惡毒的心思!其心可誅,其心可誅啊!”
陸宴冷嗤道:“宋先生,今兒這案子,是你判,還是本宮判?”
宋景文臉一紅,忙躬身道:“鄙人不敢。”
見此,門外的孫旭同魯參軍悄悄道:“咱們陸大人現在審案子,火氣都這麼大了?”
魯參軍搖了搖頭,“陸大人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別不是同那位宋先生有過節吧……”
孫旭揚起下巴,搖頭道:“得了,我還是走吧,這一會兒要真的行了刑,你說我攔不不攔?”
魯參軍看了看他,“孫大人真能置身事外?”
“求情這種事,有一回就有二回。你待會兒同陸大人說一聲,就說我也犯了心疾,需要回家靜養,先走了。”
這案子的始末孫旭不好說,但憑借多年斷案的經驗,也能猜出個大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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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奈地談了一口氣,心道:此事若能給孫家長個教訓,也是好的。
半晌過後,開始請人證。
王蕤緩緩走上來,一一說明後,陸宴開口道:“作偽證乃是坐贓罪,按照晉律,輕則五十個板子,重則一年徒刑,你可知曉?”
這些王蕤早有準備,毫不猶豫就點了頭。
陸宴叫人當場審訊王蕤。
官府辨別口供真偽,一般都要用採用五聽之法。所謂五聽,便是辭聽、色聽、氣聽、耳聽、目聽,司法參軍會通過觀其出言、察其顏色,觀其氣息。觀其聆聽,觀其眸子視來判斷,這口供是否能用。
然而這些套路,宋景文可謂是一清二楚,所以,王蕤十分順暢地就通過了審訊。
司法參軍回頭道:“暫無偽證之嫌。”
孫宓暗暗松了一口氣。
此案雖是誣告,但眼下人證物證具在,還通過了勘驗,再加上宋景文顛倒黑白的本事,她已是勝利在望。
與此同時,宋景文看楚旬的表情,也不由多了一絲不屑。
陸宴用食指叩了叩桌案,對沈甄輕聲道:“你可認罪?”
沈甄抬眼道:“回稟大人,我不曾做過這些事,孫姑娘方才說的,並非事實。”
後面有不少百姓低聲嗤笑,還有人罵沈甄是惡婦。
就在這時,楚旬對宋景文道:“楚某有幾個問題想問,煩請宋先生說的仔細些。”
宋景文道:“楚先生直言便是。”
“沈姑娘家中尚有一位生著病,等著要錢看病的弟弟,為何會為了毀孫二姑娘的臉,砸了自己經營甚久,口碑上佳的招牌?恕我直言,此事根本不合乎常理。”
“常理?”
“興許沈姑娘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呢?”宋景文笑道:“楚先生看看那放在眼前的物證!那日若不是孫姑娘命好,今日毀容的便是她了!這是常理嗎?”
楚旬翹了下嘴角,“說到命好,楚某就更不解了,百香閣也算得上京城數一數二的香粉鋪子,胭脂水粉,琳琅滿目,既然命好,孫姑娘怎麼就能一眼選中這帶毒的水粉呢?”
宋景文眼睛一眯,反駁道:“一派胡言!這水粉,明明是沈姑娘親手交到孫姑娘手上的!”
楚旬輕笑,“宋先生可知,我朝向來嚴懲代書誣告他人之行為,若是虛告,依誣告反坐論處,若是受僱人收了百貫以上的錢財,不禁要以坐贓論處,還有加二等處罰。”
宋景文冷笑,“楚先生還是擔心自己吧。”
緊接著,楚旬也叫了兩個證人來,這兩個女子,都是出現在百香閣的客人。
她們也通過了當堂審訊。
且口徑一致———是孫宓親自選了水粉,沈甄並未碰過瓶身。
宋景文到底是老油條,見他們想以此脫罪,不慌不忙地又叫上來一個人。
這位賈姓女子,上來就跪下,捂著紅腫腐爛的臉道:“大人,兩日之前,奴也去過一次百香閣,奴在平康坊做婢女,身份低微,水粉昂貴,奴買不起,一時鬼迷心竅,便偷拿了一個,誰知用了沒兩次,就毀了容。”
“還請大人看在奴自首相告的份上,從輕處罰。”
“兩日之前?你的意思是說,她的百香閣裡還有毒粉?”
“是,大人大可派人去查。”
沈甄低頭看著又一個被毀容的女子,心裡不免有些唏噓,孫宓為了害她,真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
西市與京兆府離得甚近,陸宴派出去的衙隸,很快就返回來了。
他們帶回了兩箱的香粉,一經查驗,其中一箱,確實有劇毒。
沈甄這才恍然明白,為何那人會同她說,百香閣的賬本不要提前拿出來,因為一旦提前拿出來,眼前這位假人證,也就不會出現在這兒了。
沈甄緩緩道:“不知大人可否讓我看一眼這箱子裡的瓶子?”
陸宴點了點頭,派人將一堆矮口瓶給遞給了沈甄。
沈甄接過,上下左右,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輕聲道:“大人,這位姑娘手上拿的,和這箱子裡的,根本不是百香閣的水粉。”
“你還想抵賴不成?”賈姓女子道。
沈甄拿出一個賬本,翻到三日前,一字一句道:“百香閣每一瓶水粉,在瓶底都有個印記,與賬本上一一對應,每賣出去一個,便劃掉一個,並籤上客人的名字,這些賬本上均有記錄,這些還請大人過目。”
宋景文一聽,心裡“咯噔”一下,心道一句不好。
忍不住上前道:“依大晉律法,證物是要在之前一天便呈報官府,沈姑娘現在拿出來,誰知道是不是連夜制做的假賬!”
陸宴低聲嗤道:“是否為假賬,本官自有決斷,豈容你在此放肆?”
宋景文一噎,若那賬本是真的,衙門隻要挨家挨戶去勘察,立馬就會將其認定為鐵證。
畢竟物證,一向比人證要重要。
下一瞬,陸宴便低頭拿起筆,誊寫了一份名單,命衙隸立即挨家挨戶去傳喚。
一個時辰後,衙隸帶著幾位京中貴女進了京兆府,逐個問詢後,皆證實了沈甄所言非虛。
孫宓一慌,對宋景文怒道道:“你快說話!等什麼呢!”
宋景文對大晉律法十分熟悉,在這樣的鐵證面前,府尹會怎麼判,他心中已猜出了個大概。
他一旦被判誣告罪,今日能不能離開京兆府還兩說。
須臾,陸宴闔上賬本,直接定案:“今日之案,鐵證如山,實乃誣告,是本官派人行刑,還是你們自己交代。”
孫宓雙手微微顫抖,用隻能兩個人聽見的聲音道:“宋先生,我乃是尚書之女,不該說的,你若敢說,我保證你絕走不出京城半步。”
宋景文面露難色,這些年他撈的錢已然夠多了,此時他身邊的若不是當今工部尚書之女,他定會想辦法替自己減刑,此後遠離京城。
可正如她所說……孫家確實有讓自己出不了京城的本事。
孫宓一言不發,強行逼著自己鎮定下來,晉朝律法對世家大族本就寬待,此案即便是真的判了她誣告,她再扯出一個人頂罪便是,或者交些金銀布匹……
萬不用低頭認罪。
陸宴見這幾個人一個比一個嘴死,便道:“既如此,便上夾棍吧。”
衙隸剛走過來,孫宓便道:“我乃是工部尚書之女,你們誰敢碰我!”
見衙隸不動。又回頭對著外面道:“快去叫我阿娘來!”
今日審案的要是別人,興許還真的會留有餘地,可偏偏是陸宴,他可沒什麼不敢的。
便是工部尚書來了,又能怎樣?他能對陛下的親外甥發火嗎?
況且京兆府依法判案,本就無錯。
陸宴冷聲道了一句動手。
京兆府的差役將宋景文的雙腿拖出,撕下鞋襪,套上麻繩,連個反應的機會都不給,就將繩收緊,“咯”一聲響,鮮血直流,宋景文登時大叫一聲。
沈甄哪裡見過這個場面,不由閉上了眼睛。
反復收繩兩次後,孫宓和王蕤這邊也用了刑,板子一聲聲落下,才第三下,兩個姑娘就嚇得直接暈過去。
沒過一會兒,孫家夫人和王家夫人便接連趕到了京兆府,她們不僅將此事硬說成了奸人挑唆,帶人頂了罪,還呈交了不少銀錢。
陸宴當然不會過度為難兩家,十個板子都沒打完,就放了人。
在世家大族眼裡,錢財遠沒有臉面重要。京兆府少尹在公堂之上對孫家、王家嫡出的女兒動了刑,不論輕重,這便是根本沒給臉面。
——
許四娘聽聞此事,不禁冷冷發笑,“我還以為孫宓是個聰明的,沒想到將此事辦理的如同笑料一般!公堂之上哭爹喊娘,多新鮮啊!丟死個人!”
許意清道:“四姐姐不必生氣,左右此事,許家丁點都未沾。”
許四娘道:“你知道沈甄那日的訟師是何人嗎?”
“這倒是不曾知曉”。
“是揚州楚氏,楚旬。我可聽聞,楚旬和陸家那位的關系匪淺。”
“有這樣的事?”
“既然皇後娘娘有意讓你做陸家的宗婦,陸宴的事,你還是多打聽打聽比較好。”
第79章
傍晚時分,濃濃流雲與落日的餘暉相互交錯,長安街車水馬龍,四周的叫賣聲不絕於耳。
眼下是最熱鬧的時候。
陸宴與隨鈺、楚旬二人相約於東市的盈月樓小聚,三個大男人一齊進了小二樓的包廂,沒有風月歌姬作陪,隻能自己給自己斟酒。
酒過三巡,隨鈺笑道:“子業打算何時回揚州?”
“那便看咱陸大人何時允在下走了。”
楚旬端起杯盞飲了一口,推開支摘窗,看著外面道:“我說二位,在這地方吃酒屬實是無趣,仰頭瞧不見明月,低頭看不見碧波,連點曲兒都聽不著,你們去揚州時,我好歹還在畫舫上設的宴。”
隨鈺聳肩,道:“別看我,這地方又不是我定的。”
陸宴臉色一沉,“你要是覺得不滿意,換地方便是。”
“陸大人從前身邊雖沒有紅粉知己,不沾葷,但眼福也是能享受的,也不至於素成這樣……”楚旬忽然降了降聲音,“你怎麼就被她管的這樣死?”
話音一落,陸宴倏地往後一靠,嘴角微挑,“她管我?”
男人用拇指劃過杯盞的邊緣,淡淡道:“我借他兩個膽子,你看她敢不敢?”
這廂正說著,隨鈺瞥了一眼窗外,眼見一輛馬車緩緩停下,下來一位姑娘。
他不由一驚,“三妹妹怎麼也來這兒了?”
未幾便聽到走廊上傳來一陣騷動,有好幾個包廂都掀起了帳紗。
輕輕的腳步聲入耳,三人不約而同的隨聲望去,隻見沈甄穿著一襲櫻粉色牡丹暗銀紋容紗裙,手拿一柄牡丹薄紗菱扇,緩緩走來。
容紗輕盈,走路時掀起的微風足以讓裙擺飄起,昔日裡的長安第一美人雖然已經“過氣”,但那張臉勾人的功力卻是一分未減。
世人評價美人大多要看三點,皮相,骨相,身段。
年輕的男子貫是喜愛皮相的,好似隻要這皮相能激起他們的憐香惜玉之情,那美人兒就成了他們吟詩作賦時的靈感來源,可隨著男人的臂膀漸漸寬厚,嘗過了月色惑人的磨人滋味,便會知曉,有時這女子的身段,比前兩者,似乎還要更令人迷人些。
就如十七歲的沈甄。
拔高的身量,不堪一握的腰,和衣衫遮都遮不住的玲瓏,叫人一瞧,就忍不住泛起一股燥熱,一股罪惡。
周圍響起了細碎的聲響:“聽說了吧,前兩日孫宓就因為陷害她,在京兆府被人打了板子。”
“這事,三個時辰之內就傳遍了長安,誰會不知?孫家這回,可真是顏面盡失。”
“瞧瞧沈三那雙眼睛,水靈靈的,跟小麋鹿似的,怎可能有那麼惡毒的心思?受那麼大委屈,咱把她叫過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