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鎮國公府的世子爺,靖安長公主的獨子,手裡有人有錢有權,他甚至比皇宮裡的幾個皇子更得聖人寵信。
他本以為怎麼也要遊說一番,沒想到他頃刻便答應,隻說要一個人情。
思及往事,周述安提了提眉角,“陸大人請說。”
陸宴喉結滑動,“明日,我想往大理寺獄裡送一名大夫。”
聽了這話,周述安的神色裡多了一抹好奇。
他確實想知道,大理寺獄裡面的那些囚犯,有誰值得這位世子爺出面。
“敢問陸大人要給誰看病?”
“雲陽侯,沈文祁。”
話音甫落,即便是周述安這樣老謀深算之人,也不由得一愣。
沈文祁。
周述安心道:這不像他會做的事。
這位世子爺,何曾管過別人的闲事?
說起雲陽侯這個人,周述安大抵是欣賞的。
雲陽侯入仕二十年,勤勉廉潔,少有失職。
修水渠、見堤壩,為大晉做的貢獻可謂是數不勝數。
可他獨獨不該參與黨爭,尤其是不該站了太子那一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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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不喜先皇後的消息,早就不脛而走,朝堂之上無人不知。至於太子,聖人自然也從未放在心上,不然東宮也不會隻有那三三兩兩的太醫,日日應付了事。
這位矜貴的世子爺,為何會幫沈家呢?
周述安沉默良久。
在長安,誰都有可能參與黨爭,去博一次前程,唯獨鎮國公府不會。
畢竟,不論誰到道高一籌,得了那高位,鎮國公府依舊會是眾人爭先恐後拉攏的對象。
周述安一邊聽著外面的雨聲,一邊轉著手上的狼毫。
他倏然道:“沈家三姑娘,是不是在陸大人手上?”雲陽侯府倒下後,沈家三姑娘、小公子憑空消失,長安城裡想找他們倆的人不計其數,然而偏偏就是找不到。
今日看來,他倒是明白了。
鎮國公府名下的私宅,那是任誰也不敢碰的。
陸宴面不改色,“周大人,陸某是來討人情的,不是大理寺的犯人。”
周述安含笑點頭,“明日何時?”
陸宴:“辰時。”
敲定了時辰,陸宴起身,“那明日有勞周大人帶路。”
闔上門,隻聽周述安幽幽道:“雲陽侯為人有些迂腐,倒是生了兩個好女兒。”
陸宴啟程之前,忽然聽聞沈甄生了一場大病。棠月實在看不下去,便給楊宗遞了消息。
他本不想再去,但也不知為何,還是耐著性子,又去了一趟澄苑。
瀾月閣。
他行至床榻邊上,低頭睥睨著她這張慘白慘白的小臉,一時間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沈甄醒來的時候,剛好和他四目相對。
陸宴轉了轉手上的白玉扳指,“又長能耐了。”
沈甄紅著眼,知道他是在諷刺她的病是蓄意而為,她咬著唇角道:“我並非有意。”
陸宴默然,隔了半晌才道:“你父親的病,不必擔心了,我送了大夫進大理寺。”
沈甄一愣,忙坐起身子,“多謝大人。”
陸宴抬手,蜷著食指,抵主她的下頷,隨意蹭了蹭,嗤笑一聲,“四個字,感謝我?”
沈甄去牽他的手,道:“今日不妥,怕是會過病氣給您,改日行嗎?
聞言,陸宴自嘲一笑。
難道自己在她這兒,就是個時時淫_欲上頭的登徒子嗎?
陸宴心頭莫名來了一股火,俯首便含住了她的唇,唇齒交錯間,沈甄整個人呼吸都在顫。
沈甄再次推開了他,動作一出,她自己也知道不妥,連忙道:“對不起,對不起。”
陸宴怒極反笑,“欲拒還迎好玩嗎?沈甄,你這是何必呢?不願便是不願,我既沒逼你,你為何又來勾我?”
沈甄怕他誤會,沒了辦法,隻好實話道:“大人,今日是三月初七,是我阿娘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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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宴驀地一下坐起,夢醒了。
第37章 錯了
日光高照,碧波蕩漾。
驚醒的陸宴坐在船艙之中,單手扶額,偏頭去看身上幾乎是空無一物的沈甄,緊接著心裡又是一緊。
四周阒然無聲,耳畔卻傳來了夢裡她說的那兩句話——
“是我的錯,是我不懂事。”
“三月初七,是我阿娘的忌日。”
大夢初醒,陸宴再去看她,心口突然萬分苦澀。
都說旁觀者清,這話著實不假,當他以旁觀者的角度去看上輩子的自己和她,他完全猜得出,她說出那兩句話時,該是怎樣的絕望。
陸宴深吸一口氣,煩躁地摁了摁額頭。
待沈甄正開眼的時候,陸宴已經穿好了衣裳,恢復了平日裡那副風光霽月模樣。沈甄昨日沒喝太多酒,算不上宿醉,所以十分清楚地知道都發生了甚。
然而沒了黑夜的庇護,沒了酒精的味道,昨日之種種,就變得不堪回憶了。
沈甄攥著衣角,不禁檢討起自己來:沈甄啊沈甄,你在侯府生活了也有十幾年,矜持、教養難道都丟進湖裡喂魚了嗎?
不得不說,人心虛的時候,就不由自住地回憶起自己最敬畏的人。這不,沈甄腦海中自動浮現了一個想法——她這幅樣子若是被大姐知道了……
怕是就要被拍成肉泥了。
陸宴低頭看著小姑娘臉上忐忑懊惱的表情,豈會不知她想的是什麼?
他坐下,伸手輕拍了一下她的臀部,“該起了。”
沈甄被他的舉動惹的忍不住哼唧了一聲,那雙漂亮的眼睛卻一直回避著同他對視。
反觀陸宴呢,他卻伸出手,反復摩挲著沈甄細白的腳踝,嘴角若有若無的笑意,好像在說:昨日你兩隻腳都搭在我肩膀上時,也沒見你這麼羞。
沈甄依舊不去看他。
陸宴無奈,隻好伸手將她抱了起來,可沈甄兩條腿眼下還疼著,他一碰她,她就忍不住發出“嘶”的一聲。
他揉了揉她亂窩窩的頭發,皺眉道:“這麼疼麼,讓我看看。”說罷,便一臉正色地去扳她的膝蓋。
沈甄被他的動作震了個激靈,立馬挪開了他的手,彎腰勾起跌落在一旁的長裾,著急忙慌地給自己套上,整個動作一氣呵成,“我沒事的,大人。”
見她如此,陸宴也沒勉強,便松了手,“那你坐直,我幫你把頭發绾上。”畫舫裡沒有梳子,好在沈甄的頭發又順又亮,不至於打結,陸宴隨意順了兩下,便又恢復了昨日緞子一般的模樣。
沈甄老老實實被他擺弄,隻是每當他的指尖穿過發絲,觸及頭皮,心裡都會撩起一陣酥酥麻麻。
陸宴幫她固定住後,語氣淡淡地問她:“餓不餓?”
沈甄回過頭看著他那張清雋肅然的臉,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表面上看著一本正經的男人,多數都是不可信的。
她這邊眼神一變,立馬惹來了男人的不滿。
陸宴冷嗤道:“這麼看我作甚?”就沈甄那樣一雙藏不住事的眼睛,但凡腹誹點什麼,他都能從中讀出字來。
沈甄連忙看向別處,小聲道:“沒,我確實餓了。”
小船緩緩靠岸,陸宴帶著沈甄下了船。
二十四橋附近的酒樓不少,不過要說名氣最旺的,還屬秋映樓。
秋映樓裡頭的膳食不僅美味,而且精致有趣,哪怕是一碗十分普通的白粥,碗盞邊上也會裝飾著應季的花卉,使人心情愉悅。當然了,這樣一碗白粥的價格,也是普通粥鋪的三倍之高。
雖然有人說秋映樓的東西華而不實,但絲毫不影響大批的富家子弟慕名前來。
進了秋映樓,沈甄隨陸宴往二樓廂房走。
也許她昨晚實在是被撞的有些狠,上樓梯時不禁放慢了速度,那個男人回頭看她,心裡愧疚,便來扶她的腰。
沈甄連忙去拍他的手背。眼下她一男子裝束,他做這樣的舉動,難道不怕惹人非議?
陸宴的手一緊,淡淡道:“誰愛看誰看。”他這個人,向來不再乎別人的看法。
沈甄坐下後,便聽掌櫃在一旁扯嗓子喊:“二樓廂房,招呼貴客。”
少頃,十二種大小不一的碗碟便出現在了沈甄面前。正所謂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秋映樓的一道糖醋魚,用的都是都是鯉魚躍龍門的玉盤。
饒是一早醒來沒什麼食欲的沈甄,眼睛也跟著一亮。
陸宴看著她手裡的木箸不停地動,不由想起了之前她挑食的模樣,她果然是個重口腹之欲的。
半晌後,停下了木箸。
沈甄見他停箸,自己便也不好意思繼續吃了,她瞧著還沒怎麼動的紅糖粑粑,醉蝦和芋粉團,悻悻道:“我也吃好了。”
陸宴識破她道:“喜歡吃便多吃些,我們也該走了。”
沈甄聽著他這句“該走了”,不由神情一頓,她知道這一聲“該走了”,說的並不是離開酒樓,而是他們要離開揚州了。
二人走出秋映樓,忙尋了輛馬車。
回鷺園的路上,沈甄伸手掀起了車上的幔簾,回頭去看揚州熱鬧的街巷,這兒很美,但她不屬於這裡。
陸宴瞥了一眼她,又轉了一下手中的扳指,道:“喜歡這兒?”
他的聲音極輕,沈甄險些沒聽清,反應了片刻,才“嗯”了一聲。
誠然沈甄也談不上多喜歡揚州,揚州再是繁華,又與她何幹?隻是這段“清闲”的日子,讓她這個快要“溺水”而亡的長安貴女,得到了片刻的喘息罷了。
陸宴伸手替她捋下鬢角的碎發,然後道:“再過一年,我可能要外放,屆時帶你去其他地方走走。”
話音一落,沈甄的心,頓時僵住了。她不敢表現出抗拒,隻好回以微笑,順著他的話道:“大人會去哪?”
陸宴幽幽道:“誰知道呢,興許是荊州,興許是洛陽。”
沈甄一邊聽他說,一邊握緊落在膝上的小手。她頓時明白,他根本沒有打算放她走。
他的語氣看似柔和,卻也沒給她選擇的權利,一時間,她突然有些迷茫,就像是在走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路,她無從得知接下來等著她的會是什麼,亦是無法得知這外室究竟要做多久。
恍然間,她想起了棠月同她說過的話,“姑娘有所不知,其實咱們京中有外室的男子並不少,有些貴人喜新厭舊,收了個外室,幾年之後用點錢就打發了,有些人則是真心喜歡這樣左擁右抱的感覺,家裡一個,外面一個,互不影響,不過也有那種易動情的男子,時間一久,也就把外室接進府裡頭了。”棠月想暗示沈甄,他們世子爺,是最後一種。
然而棠月說的這些,同他和她都不一樣。
他們之間的關系,比一段見不得光的外室情要復雜的多,隱於深夜、藏於湖底,不談今後,這才是最好的,不是嗎?
馬車的辚辚之聲驟停,打斷了沈甄的思緒。
下了馬車,陸宴去了書房,沈甄則朝春熙堂走去。
幾步之後,他回頭去看她背影,目光晦暗不明,他不過隨意試探了一句,就得到了答案。
跟了他,她還真是不情不願。
他隻聽過有那種城府頗深的外室,處心積慮得了個孩子,以子威脅要進府的,卻沒見過她這樣,避孕的香囊隨身戴著,生怕同他有一絲一毫瓜葛的。
陸宴忍下了給她逮回來好生教育一番的衝動,沉著腳步,緩緩走入了書房。
書房內。
楊宗遞上了幾本賬冊,然後道:“主子,這是咱們運鹽、販鹽的賬冊,呈上去的錢,都用在這兒了。”說罷,楊宗從身後又拿出來一張紙,遞給了陸宴。
紙上寫著——鐵精粉、焦炭、螢石、耐火泥、耐火磚、鐵口用泥,稻殼。
這都是冶鐵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