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4章 畫像
陸宴今日隨鄭京兆外出,先是做失蹤百姓記錄,後又去了一趟刑部,回衙門已是午時。
甫一進門,就瞧見孫少尹將那象牙刻山水紋的毛筆“啪”地一聲拍到了桌上。
“怎麼了這是?”鄭京兆道。
孫少尹一見是鄭京兆,連忙起身行禮,眉頭緊皺,“方才我去了一遭宋家,本想通過她的描述,繪張犯人的畫像,哪知我一去,宋家堅決不讓我見人,說她家女兒受了刺激,隻見女畫師。屬下無奈,隻好又去尋女畫師。可是大人,京中的女畫師著實有限不說,且還多是畫山水的,這畫起人物,當真是……您看看吧。”說罷,他便把桌上幾幅圖,遞給了鄭京兆,露出個一言難盡的表情。
鄭京兆看過後,不禁嗤笑一聲,真不知道畫師是在畫犯人,還是在畫猿類。
他轉手交給陸宴,坐下,繼續道:“宋家女都說了些甚,畫師可是問清楚了?”
孫少尹點頭,“那日宋靈兒本是去西市買香粉的,但西市的百香閣閉店了,便去了稍遠一點修行坊,她聽人說那兒還有家有名的香粉鋪子。”
說到百香閣的時候,一旁的陸宴不由自主地提了下眉角。
“繼續說。”鄭京兆又道。
“宋靈兒就是在修行坊被帶走的,她剛察覺不對,就被擊倒了,女畫師幫忙看過,她的頭部至今還有被瓶類擊打的痕跡。據她的述詞,她醒來之時,已被送到了一位陌生男子的榻上,全程被面紗捂住雙眼,並未見到人。萬幸她起身的時候面紗剛好傾斜,她瞧見了一眼,宋靈兒說那男子已蓄須,鼻梁高挺,容貌嚇人,目眦欲裂。”
聽完孫旭話,陸宴又低頭看了看手裡的畫像,抬手摸了下自己鼻梁,不禁心道:這胡須之茂盛,容貌之嚇人,倒也是畫出來了。
鄭京兆又道:“這就完了?身量,體態呢?”
孫少尹搖了搖頭,“屬下也覺得能記錄的過少,便又去了一趟宋家,可宋家這回連大門都不讓進了,我讓他們再說些,他們隻道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其餘一概不知。”
陸宴抖了抖手裡的畫像,道:“這張畫像,宋家女怎麼說?”
孫少尹臉憋得通紅,咬著牙道,“說像,簡直是一模一樣。”可誰能長得像猿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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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京兆拍案而起,大聲怒斥,“胡鬧!她宋家既然是大晉百姓,住在長安城裡!那配合衙門辦案,便是應該應分的,豈容他們……”
孫少尹道:“大人息怒,誠然不是宋家二老為人猖狂,而是這事一出,宋家女被劉家退婚不說,這兩日,光是尋死,都已經兩次了……”
歷來女子被人奸汙,若是沒死,緊接著,便是一條人命。
默了半晌,鄭京兆又嘆氣道:“派人從修行坊開始查,既然是從那兒被帶走的,那修行坊必定會有些蛛絲馬跡。”他頓了頓,又衝陸宴道:“我記得陸大人的畫工乃是極好,宋靈兒的話雖不多,但任何線索都不能斷,是以還請陸大人根據方才的述詞,多畫上幾幅,屆時給宋家女送去,叫她挑上一幅。”
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鄭京兆既發了話,陸宴也隻能應下這費時費力的活。
到了傍晚散值的時候,孫旭走到陸宴身邊,道:“陸大人,您認識的貴女繁多,就沒有兩個會畫人像的?”
陸宴思忖片刻,想到孟素兮畫的那些梅蘭竹菊,便道:“並無。”說完要走,孫旭連忙道:“陸大人,我與你同路。”
陸宴回頭不解道:“同路?”
孫旭笑著拍了一下陸宴的肩膀,“昨晚在平康坊,我瞧見您的轎子了。”
陸宴身子一僵,倒也無從辯解,畢竟是他叫人把轎子停在那兒的。
他嘆氣道:“陸某今日還有畫像要畫,怕是不能同孫大人一起了。”
孫旭拍了一下自己的頭,“是我不對,竟忘了陸大人還有要事。”
——
陸宴滿身疲憊,再三猶豫下,到底還是回了澄苑。
晚膳後,陸宴抬頭問沈甄,“會研墨嗎?”
沈甄點了點頭。
陸宴回想著宋家女的證詞,蓄須,鼻梁高挺,容貌嚇人,睚眦目裂,不禁冷笑一聲,光是一個胡須就有幾十種,真要是全畫出來,那今夜是不用睡了。
他無奈地起了身子,旋即,又十分自然地拍了下沈甄的臀部,“一會兒到我書房來,替我研墨。”
他這樣輕挑的動作一出,沈甄的臉刷地便紅了。
他這不輕不重的拍打,仿佛帶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曖昧,叫人忍不住心肝顫。
進了書房,陸宴便鎮尺鋪平了紙,等了好一會兒,才見沈甄紅著指尖捧著一盞水走了進來。
陸宴皺眉問她,弄什麼水,用了這般久?
沈甄眨了眨眼,解釋道:“磨墨的話,雖用冷水即可,但還是雨水更佳,可冬季無雨,我便想著今日天暖,屋檐上的還滴答些雪水,便接了些過來。”
聽了這話,陸宴倒是明白她為何指尖通紅了。
也是,雲陽侯府養大的女兒,自然懂得會比常人多一些。
陸宴點了點頭,砚臺與墨一通遞給她。
沈甄看著手裡的墨,喃喃道:“這是逾麋大墨嗎?”
陸宴側頭睨了她一眼,“嗯”了一聲。倒是沒想她懂得如此多。
待沈甄研墨好,陸宴便立起筆沾墨,開始作畫。
話說,這人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沒錯,但卻是一個人長一幅樣子,光是瞠目的眼,陸宴便畫了十多種。
一個時辰過後,他不由皺起眉頭,歪了歪脖子,活動了肩胛。
沈甄小步挪過去,將兩隻素白的小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輕輕幫他揉了揉,力量雖小,但陸宴仍是受用的。
他閉上了眼,向後靠了靠,拽住一根她的手指抵在了太陽穴的位置上。
沈甄明白他的意思,柔軟的指尖又動了起來,她雖然好奇他畫的到底是何人,但想著他方才苦大仇深的樣子,便識相地什麼都沒問。
這一落筆,便是整整二十幅,眼看要到亥時了,陸宴衝沈甄道:“你回去吧,今夜不必等我了。”
沈甄這雙磨墨的手都累了,更別說作畫的,見他甩了無數次手後,沈甄試探道:“不然我同大人一起畫吧,這樣興許能快些?”
陸宴執筆的手頓住,抬眸看她,“畫過人像?”
沈甄點了點頭,“畫過幾次。”
“師從何人?”
“李墨,李夫子。夫子在世的時候,點撥過我幾次。”沈甄道。
這話一落,陸宴整個人都怔住了。
旁人說這話,他未必會信。原因無他,畢竟李墨此人已算得上晉朝開國以來,最為出眾的大家,他的畫作,至今都在皇城裡裱著。
但沈甄不同,沈甄的祖父可是當過太傅的,算一算,和李墨的年紀也剛好對的上。
怪不得,從方才研墨起,她就非常熟練。
陸宴將她人拽到自己眼前,筆遞給她,“我說,你畫,能做到嗎?”
沈甄點點頭。
陸宴隨意道:“寬臉,長眉,圓眼,高鼻,厚唇。”
沈甄思索了一會兒,緩緩下筆,片刻過後,便勾勒出了一個人來。
看清後,站在她身後的陸宴不禁笑著搖了下頭。誠然她一下筆,便能看出不同來,當真是刻畫入微,得其神髓。
這便是天賦了。
既然她會作畫,便無需再畫下去了,明日將她喬裝打扮一番,帶她去宋家即可。
沈甄停筆。回頭看他,“大人,這樣行嗎。”
方才情急,陸宴那一拽,相當於將沈甄攬入懷中,眼下沈甄一回頭,額頭剛好抵主了他的下頷。
肌膚相觸,不由讓書房裡的溫度莫名升了升。
她的眼睛,恰好對上他不斷滑動的喉結。
“藥用了嗎。”他啞聲道。
沈甄先想到的是墨月拿給她的避子湯。
做他的外室不得有孕,這事先她就知道。她咬著下唇,搖了搖頭,“大人,我提前用了麝香,那避子湯我沒喝。”說著,他朝陸宴晃了晃身上的香囊。
陸宴低頭看著她紅撲撲的小臉,繼續道:“我說的是楊宗下午送來的藥。”昨日弄得狠了些,他見過,也記得。
這話一出,沈甄鬢角的發絲都朝上立了起來,回想今日上午她自己給那處上藥,整張臉都變得嬌豔欲滴。
她聲如蚊蠅,“上、上過了。”
陸宴雙手掐著她不堪一握的纖腰,向上一提,使得她坐在了桌案上,四目相對,隻聽他語氣暗啞,低聲問她,“是麼。”
第15章 共情
夜晚的風透過窗牖的縫隙,吹到了搖曳不熄的燭火上,風來的緩,它便輕輕搖晃,風來的急,它便忍不住抽搐。
像極了,他穿過她的發絲、暗暗用力的手掌。
沈甄的襦裙,都堆在了她的腰際之上。
她咬著唇一聲不肯吭,隻用那水波潋滟的雙眸看著雕梁,萬不敢看別處一眼,連呼吸都不由變得小心謹慎。
他換了個姿勢,她驟然失重,惹得她連忙用雙手勾住了他的脖頸。
陸宴見她氣若遊絲地蜷在自己懷裡,心裡不禁泛出了點點疼惜,瞧她乖順,便低頭咬了咬她通紅的耳朵。
誰知這小耳朵,簡直是沈甄命門。
他一下嘴,她便整個人打了個激靈,那勾在脖子上的手突然用力掙扎,薄薄的指甲直接劃過他的皮膚,脖子上即刻便出現了三道血痕。
沈甄萬沒想到自己竟用了這麼大力,見他出了血,不禁有些害怕,連忙喚了兩聲,“大人、大人。”
隻是這種時候,男人大多都是感覺不到疼的,反倒覺得她這兩聲嬌顫顫的大人,更為磨人。
——
二人從書房出來,已是子時,陸宴掌燈,沈甄則披著他的大氅,埋著頭,三步一停地走著。
他在一旁頗為配合,走的極慢,並未出聲催她。
進了瀾月閣,沈甄將身上的大氅疊了起來,頭依舊埋的低低的,半晌,用水浸了個帕子走到他身邊,伸手替他擦拭血跡。
陸宴的膚色本就偏白,再加上這會兒傷口的血凝了,乍一看,真是格外顯眼。
沈甄對他,向來是懼的,見他揚起脖子配合,又不出聲,手上的力氣不免又放輕了些。
陸宴微微垂眸,看到的便是她眼裡的慌亂。
他接過帕子,拍了她一下,“行了,我自己來吧。”就她那點力氣,怕是要擦到明天早上。
陸宴隨意擦了幾下,便轉身熄了燈。
二人齊齊躺下,沈甄卻心亂如麻,她本想著這兩天衝他暗示一下見大姐姐的事,沒想道又把人給得罪了。
頭一次,沈甄朝他的方向挪了挪,“大人。”她輕聲道。
陸宴“嗯”了一聲。
“明日,我把指甲削一下,成嗎。”沈甄說話的聲音又輕又柔,入耳的皆是討好之意。
偏偏陸宴就是吃她這套。
若是她默不作聲,他八成還會覺得她不懂事,但聽她如此說,不免又有些不忍了。
她的手長得極其漂亮,白皙纖細不說,就連指甲都是透著粉的,用力一攥,恍若無骨一般。
陸宴默了半晌,轉眼又將手搭在她的耳垂上,作惡般地來回撥弄,啞聲道:“不用。”
這次,沈甄繃緊身子,總算是沒再撓他了。
黑夜靜謐幽暗,她慌亂的眼神,璀璨如星,甚是愛人。
——
翌日一早,沈甄伺候他更衣,她抬眸看了看他脖子上的抓痕,到底有些心虛,“大人,不然……還是遮上點吧。”
陸宴低頭看著沈甄,問她,“欲蓋彌彰,聽過麼?”
沈甄聽出了他嘴裡的諷刺之意,暗了暗眼神,不出聲了。
反正她也想清楚了,一會兒用帷帽捂好自己的臉,比什麼都強。她今日是京兆府的幕僚,是個畫師。跟他又沒什麼關系。
穿戴完畢後,沈甄便隨陸宴一同出了門。
馬車繞出喧哗熱鬧的街巷,又穿過幾條小路,緩緩駛至京兆府門前。巨大的匾額赫然立於頭上,顯得格外肅穆莊重。
孫少尹比他們先到,眼看著陸宴帶著一個女子下了馬車,他眼神一動,迎了上去,“這位是?”
“我請來的畫師。”陸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