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他這一猶豫,臉上不免帶出些來。
小寧兒心都涼了。
她道:“可是、可是,為了姑娘,公子都讓我給張安下藥……”
“噓!!!”季白立刻制止了她再說下去,左右看看,確定沒人,才道,“這個事過去了,不許再提了!”
他終究地位比小寧兒高了好幾個臺階,擺出嚴厲神情來,小寧兒也害怕,忙點頭:“我跟誰都沒提過,絕不會讓姑娘知道的。”
季白安慰她:“別瞎擔心了,你看公子對姑娘,可有一點輕慢不上心的?分明是捧在手心裡都怕化了。姑娘的將來有公子安排,你就跟著姑娘享福就是了。”
小寧兒垂頭,“嗯”一聲。
他們兩個縮在第一進院子的西北角說話。
凡這種三進院子,大體格局都是一樣的。之前暫居過幾日的那一套,還有曾家的宅子,基本差不多。第一進都是隻有倒座房,和第二進的正院之間隻隔著牆,牆上有垂花門。
正經一大家子一起生活的人家裡,這道牆就是隔開了內外宅。所以牆上雖然也有窗,卻不像別的牆上的窗那麼矮,能看到另一邊。
這道牆上的窗在小寧兒的頭頂位置,隻為了透氣通風,看是肯定看不到裡而的。
兩個人都不知道,牆的另一而,正是正院的西南角。
林嘉從花園裡出來,想起來該把幾樣豆子先泡上。廚房在前而院子裡,她走出花園的月洞門,便沿著抄手遊廊往垂花門走。
她穿著燕居的軟底繡鞋,身體輕盈,腳步無聲。
走到西南角的時候,恰隔著窗聽到小寧兒揪著季白追問名分的事。
她便在扇形窗下停住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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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沒什麼,小寧兒問的都是她早就想過的問題。她心裡早有定數。
因為根本沒有期望,所以並不覺得受傷。
但她實在沒想到,會聽到小寧兒說,“公子都讓我給張安下藥……”。
為什麼要給張安下藥?
下的什麼藥?
凌熙臣為什麼要這麼做?
林嘉整個人怔住了。
那個人,皎如白日光,如何會做這聽起來就見不得人的事情?
第 141 章(招供)
晚上洗漱過要睡了, 小寧兒給林嘉鋪床。林嘉坐在床邊,微微側頭看著身邊的這個小姑娘。
出嫁的時候,凌昭把她的身契給了她。人不同於物件, 人是有想法有感情的。那些嫁妝或許有一天會花用了沒有了,但這個人會一直跟著她。
林嘉以為, 她們兩個之間, 會隨著時間的推進,有更多的默契和忠誠。
就像住在排院裡那時候那樣,杜姨娘使喚著婆子丫頭,但婆子丫頭屬於凌家, 不屬於她們。
當有更好的去處的時候, 她們飛一般地收拾包裹就走了, 毫不留戀。
林嘉輕聲問, “給張安下的是什麼藥?”
問得太突然, 以至於小寧兒這樣機靈的人都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
被子從手裡滑落, 小姑娘遽然轉頭看向林嘉, 張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林嘉幽幽地看著她。
小寧兒膝蓋一軟,跪了下去。
她一直都害怕這個事被林嘉知道。
世人講尊卑。君尊臣卑,父尊子卑,夫尊妻卑, 主尊僕卑。
不孝忤逆之所以是重罪,就在於以卑凌尊。
她是陪嫁丫頭,卻給姑爺下藥。
不論張安這個人後面做了什麼, 有多麼可恨可惡, 甚至林嘉已經與他義絕,都不能改變她給主家下藥的事實。
這是背主。
若是在凌府裡做這樣的事, 大概就會被杖斃了。
林嘉一直是個溫柔可親的主人,從來沒讓小寧兒這麼害怕過。
她磕磕巴巴地道:“我、我不知道……就是,就是一種褐色的粉末,遇水即溶……季白管事給我的,不知道是做什麼的。隻、隻說,但凡張小郎在家,就給他喝,要、要在同房之前喝。”
林嘉屏息許久,才問:“季白有明確地說過,是凌九郎叫你做的嗎?”“有,說過。”小寧兒道,“我當時害怕,季白管事親口說的,說是公子讓做的。”
她哭起來:“我不敢背主的,因是公子讓做的,我才做的。”
她以為這是解釋。
可恰是說明,在她心裡,凌昭才是真正需要服從的主人。
且她的內心裡,甚至可能覺得,凌昭也是林嘉的主人。
妾室也好,外宅也好,夫主也是主人。
林嘉能夠洞悉小寧兒的內心想法。因凌昭身邊的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
她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這日子小寧兒記得太清楚了:“就是,就是姑娘回門的那一日。”
她道:“那天,信芳管事來了,和奶奶在屋裡說話。南燭在門口對我招手使眼色,我就出去了。季白管事,藏在巷子裡。我真的,我真的很怕……可季白管事說,這都是公子的意思。”
林嘉隻覺得窒息。
她還清楚地記得回門那天天氣有多麼地好。
她笑著告訴他她一切都好,讓他不必擔心。
他神情淡淡地,一如以往。
他說,那就好,以後好好過日子。
她真的很認真地在好好過日子了。
可他從那日開始,叫小寧兒給張安下藥。
不,把張安這個名字塗抹掉。這個人是張安或者李安、趙安都不重要。
應該說是,從那日起,他叫小寧兒給她的結發夫君下藥。
凌熙臣。
林嘉緊急抿著嘴唇。
有些東西無法阻止地在腦海裡閃過。
【你也別怕,你以後要跟的人可比你那繡花枕頭慫包相公強百倍,他可是真正的大家公子。】
【翰林得償所願,這下大家都踏實了罷。】
林嘉看過那些有張安籤字畫押的字據,大小金額不一,亂七八糟的。
但林嘉還記得她看到了日期落款。
張安的確是被人做局誘賭沒錯,但這局發生在什麼時候?
——在他去了凌氏族學之後。
是誰、什麼時候把張安推去了凌氏族學?
是凌熙臣。
凌熙臣在她回門的那天,與她說完要好好過日子的話,轉身出了垂花門,告訴張安,可以薦他去凌氏族學。
這種事不是急事,可當天晚上信芳就急慌慌地趕到張家把這件事敲定了。
同時,季白在巷子裡給了小寧兒藥,要她給張安下藥。
張安的確是張家破碎的根本原因。
可在別人做局誘賭他之前,他隻是一個有著許多常見缺點的普通的少年郎。
圓滑、虛榮、軟弱、沒擔當、貪圖安逸,可這些,不至於讓他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裡就妻離家破。
林嘉不想去想,可一條條信息在腦海裡化作了筆,抹下一道道線條,自己勾勒出了完整的圖畫。
時間、動機、手段都那麼清晰明白。
林嘉微微地俯下身,呼吸亂而重。
小寧兒嚇壞了:“姑娘,姑娘!”
林嘉按住了心口,努力地把呼吸控制住。
“你出去,我一個人待一會。”她說。
小寧兒哭道:“姑娘,你罰我吧!”
林嘉的聲音極輕:“我不罰你。”
人隻能處置屬於自己的東西。
小寧兒身契雖在她手上,卻根本從來不曾是她的人。
小寧兒哭著出去了,一個晚上輾轉反側地沒睡好,第二天頂著黑眼圈起來。
去給林嘉梳頭,卻見她已經自己梳好了。
她放下梳子,抬起眼從銅鏡中看小寧兒。小寧兒從她臉上也看不出來什麼。
從前的姑娘是十分愛笑的,在排院裡是,在張家更是。
是能感覺到她身上蓬勃的生命力的。
這次再見到她,小寧兒就清晰地感受到那種生命力不見了。她的笑也變了。
沒有那種明媚的、自然的、偶爾敞懷歡暢的笑了,她總是笑得淺淺淡淡。
私底下,馬姑姑說:“受驚嚇了,緩一陣子就好了。”
小寧兒不知道林嘉那天晚上到底遭遇了什麼。但她感覺到,把林嘉變成這樣的應該不止是那一個晚上的事。
她連現在住的院子也不願意費心去打理。後來還是季白管事搬了許多盆栽的花木來裝點了主院。
季白管事的品味帶著富貴氣,到底跟姑娘的品味不一樣。
這個院子看著也葳蕤繁盛,可與張家小院那時的感覺截然不同。但她……也不在意。
用完早飯,林嘉道:“小寧兒,我們做點心吧。”
小寧兒“咦”了一聲,低下頭去:“好……”
兩個人往前院去。
馬姑姑在前院練功呢,刀光閃閃的,見著她們兩個到前院來,很高興:“又做點心啊?”
林嘉微笑:“是。”
看著林嘉在廚房裡忙,馬姑姑還問小寧兒:“怎麼了,怎麼耷著個臉?”
小寧兒支吾:“沒睡好。”
找借口竄了。
林嘉照樣把點心裝了籃子給了小寧兒:“去吧。”
好像昨日的事都不曾發生過似的。小寧兒惴惴,挎著籃子快步出了門。
往日她都會機靈叫賣,中午前就能回去吃飯。今日裡提不起興致,賣得不好,也不想回去,自己吃了兩塊點心充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