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她話鋒一轉:“你現在有秀才功名了,也別學著外面那些人成日裡忙著應酬。秀才在咱們府裡不算什麼,這才是剛起步,接下來還有鄉試,要好好用功起來。”
考上了秀才,還是拿學業來壓他。十二郎低頭道:“是。”
氣氛沒了剛才的喜慶和溫情,冷淡了下來。媽媽站出來打圓場:“喜錢還沒發呢,大家伙可都盼著呢。”
三夫人淡淡道:“按人頭發下去就行,低調些,不要大張旗鼓,顯得咱們眼皮子淺,覺得中個秀才就怎麼了似的。五房、六房又不是沒有兒子中秀才。
十二郎的頭愈發低了,已經沒有剛進門時候的意氣風發。
媽媽忙道:“公子累了吧,先回去歇著吧。”
十二郎就坡下驢,躬身道:“天氣酷熱,母親注意飲食。”
三夫人點點頭,十二郎退下了。
三夫人不悅地問:“你剛才攔我幹什麼?”
她用力攥著衣袖,剛才強壓下去的火氣有點壓不住:“你瞧瞧,到底不是親生的,才中個秀才就覺得自己翅膀硬了,敢跟我談條件了。”
媽媽嘆了口氣。
三夫人的心病她當然知道,但也不不勸,溫聲道:“正因為不是親生的,才該答應他。十二郎啊……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這麼大的哥兒還住在咱們院子裡,確實不合適了……”
三夫人愕然。
媽媽低聲說:“你長在深閨,不知道外面的人心有多髒。你當他是個孩子,要養在跟前。外面人道是孤男寡女同居一個屋檐下……”
三夫人勃然大怒:“胡說八道!”
“當然是胡說八道。”媽媽道,“隻是人言可畏,咱們也沒本事管著別人的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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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夫人又氣又怒,卻又無法反駁。十二郎當初來的時候才那麼大一點,眉眼肖似凌三爺。當時三夫人一個恍惚,甚至生出了這是自己和凌三爺生的孩子的錯覺。
如今,十二郎站起來,比三夫人高一頭。
確實長大了。
三夫人想明白,隻覺得十分無力。
這若是親生的,何懼什麼流言蜚語,腌臜心思。
不,若是親生的,自有血緣相系,根本也不必刻意拴在膝前。
哪怕是個庶出的,也還有自小到大的養恩和嫡母的身份,也不必這樣患得患失的。
想到這裡,三夫人不由又怨起凌三爺的妾室們來。納她們就是為了開枝散葉,哪知道一個個的還不如她,竟都結不出果。
情緒翻騰了許久,終於還是敗給了現實,點了頭:“你去跟老爺和老太太稟一聲,就說十二郎大了,想給他分院子。請老爺老太太給擇一處。”
媽媽勸道:“不如你親自去,把給十二郎說親的事一並提一提,也好跟老太太親熱親熱,你看四房的……”三夫人現在頂煩旁人提四夫人,把頭一扭:“我不去!”
媽媽勸不動,隻能嘆口氣。
第 34 章(私贈)
第34章
林嘉和杜姨娘不住在三房的院子裡, 消息收到得晚,還是小寧兒來告訴的。
小寧兒有自己的人脈,消息都比她們兩個靈通得多。
杜姨娘給了小寧兒幾文錢, 轉頭跟林嘉說:“這麼大喜的事, 我得給夫人賀喜去。”
林嘉問:“我呢?”
杜姨娘想了一下:“十二郎的事, 你不要往上湊了。”
林嘉巴不得呢, 點頭:“好。”
反正她隻是杜姨娘的小尾巴, 杜姨娘出面道賀就代表了她們倆了。
隻是沒想到,三房那邊派發賞錢,過來送賞錢的人和杜姨娘走岔了。
杜姨娘走了一會子了,三房的丫頭才到。來的是三夫人身邊的靜雨,雖不是大丫鬟, 也是有體面的,林嘉沒想到她會來。往她們這裡發賞封, 分明派個小丫頭過來就可以了。“怎勞得姐姐親自來。”她忙迎了靜雨進來上榻坐,又沏茶端上,“叫旁的姐姐來就是了,或者叫人捎個話, 我們過去就是了。我姨母才往夫人那邊去的, 姐姐沒看見她?”
靜雨含笑道:“你別忙乎了,我就是來送個賞封的,馬上就走。”
“知道夫人跟前是一刻離不了姐姐的。”林嘉嘴甜甜地說, “隻這大熱的天, 姐姐好歹也喝口茶潤潤喉嚨再走。“
誰知道靜雨接了茶卻放到了幾案上, 拉著林嘉的手道:“我其實過來, 還受人所託給你帶個東西。”
她這話一出,林嘉心裡就覺出來不好。果然, 靜雨放低聲音:“其實是,公子叫我帶個東西給你。”
她說著,就掏出個東西要往林嘉手裡塞。
這世上,有些東西能接,譬如凌九郎給的琉璃珠;有些不能接,譬如十二郎要給的任何東西。
林嘉應變很快,在她話才說半句的時候就知道是自己不能接的東西,她猛地一抽,沾都沒沾那東西,便把手抽出來了。
靜雨猝不及防,手一松,那東西掉到地上,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
兩個人一起看去,錦囊口半開,露出了赤金镯子的一截。這樣貴重的東西若真接了,怕不被說成個定情物?
林嘉既驚且怒,又慶幸又後怕。
她一張粉面緊繃起來:“我一向敬姐姐年長,素日裡隻尊著愛著,不曾怠慢得罪,姐姐做什麼害我?”
靜雨“嗐”了一聲,忙將金镯子撿起來,道:“怎麼是害你,十二郎如今都是秀才了,咱們凌家的兒郎,哪一個不是前程可期。若不是和你好,我作什麼巴巴地跑到這角落地裡來受累?還不是怕別人嘴巴不嚴,瞎說出去對你不好。”
林嘉後退一步,全身都寫滿拒絕,不苟言笑:“我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若收了這東西,我成什麼人了。姐姐也知道這說出去是不好的,卻還替他來做這事,怎不是害我?”
“我自問行事端正,不曾踏錯半步,姐姐卻要拉著我犯下這等私相授受的醜事嗎?”
“我雖隻短短讀過兩三年書,卻也是知道禮義廉恥的。姐姐雖不曾正經上過學堂,卻也不是不識字的瞎子,道理總是該懂的。”
林嘉生得嫋嫋弱弱的,平時又總是笑臉相迎細聲軟語的,靜雨不料她關鍵時候竟可以這般堅定強硬,不免意外。
捏著金镯,張口要說話,林嘉不給她機會,忍住怒氣壓低聲音:“姐姐莫要再說了,夫人的忌諱姐姐難道都忘了?姐姐再說一個字,再勸我一句讓我收這東西,我也把臉不要了,咱們一起去見夫人去!我清清白白一個人,便是拼著讓夫人厭了趕出凌府去,也不能讓人往我身上潑汙水!”
說著她反而上前一步扯住了靜雨的袖子便將她往外扯。
靜雨從未見過這樣強硬的林嘉,瞠目結舌。
“不是,小林!你別想岔了了。我不是!”她忙拉住林嘉,心想,要不是知道夫人已經把你許給了十二郎,我又怎麼會來趟這趟渾水。
可是就連十二郎自己,都因為想提前告訴林嘉而被三夫人狠狠地訓斥了。靜雨話到了舌尖,還是咽下去了,不敢先點破。
她隻好安撫林嘉道:“你可別把人想得這樣壞,什麼潑汙水什麼的,我怎麼會。院子裡,就我和你最好。我也不過是受人之託罷了,你不收,我帶回去還給他就是了。”
林嘉是三夫人給十二郎內定的妾室,而十二郎是三房的未來。以前他沒功名的時候,三夫人能將他壓得死死的。如今他已經是有功名的人,三房的人心裡都有了微妙的變化。
靜雨就是在這種心態的驅使下,接了十二郎這個請託的。
若是成了,便將十二郎、林嘉都討好了。
既不成……也不是大事,但這種私底下的小動作不能鬧到三夫人跟前去。
林嘉也不是真的要拉她去三夫人面前對質,也不過是虛張聲勢想嚇退她而已。見她服軟,立刻就坡下驢:“我就知道姐姐也不是真心想害我。姐姐也不要怕十二郎,不管怎樣上面還有夫人呢,夫人斷不會讓他胡來的。姐姐不要慣著他,容易害人害己。”
靜雨無奈將镯子收起來,但臨走前,還是道:“跟你好才跟你說掏心窩子的話,十二郎如今立起來了,很多事跟以前不一樣了。你呀,也要想一想,別傻悶著頭照著從前走。”
林嘉覺得靜雨這態度跟以前很不不一樣了。從前大家都知道三夫人的忌諱的,除了十二郎自己的小廝,其他人並不敢幫著十二郎亂來。怎地現在就變了?
就因為十二郎中了秀才嗎?
說來也奇怪,以前林嘉清醒地知道,和戲文話本裡滿地狀元不一樣,現實裡秀才就已經是很體面的身份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最近以來一直能接觸到探花郎的緣故,此時提到十二郎中秀才,竟生出一種“沒什麼了不起”的感覺。
這真是太好笑了,她一個無依無靠寄人籬下之人,憑什麼看不上秀才。
林嘉忙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驅出腦海,繃起小臉:“我竟聽不懂姐姐在說什麼!”
靜雨看著她,生氣的模樣都好似梨花帶霜。也是看著長大的女孩子,怎麼一眨眼就出落成這般的明豔顏色?
這以後做了三房的姨娘,十二郎怎能不寵她。
“你呀。”靜雨伸出手指戳了戳林嘉的額頭。
林嘉握住她的手指不叫戳。
靜雨抬腳邁出門檻,林嘉忽然又叫她:“姐姐等等!”
靜雨回身,林嘉跑回屋裡,包了幾塊點心過來塞給她:“這是今早上做的,新鮮的,姐姐回去不要放,及早吃了。”
靜雨揣起來,高興一笑:“就知道你跟我好。”
雖向靜雨示好了,林嘉的內心裡其實還積鬱著羞惱。
十二郎賊心不死,如今連三夫人的婢女都幫著他了,以後大概會更麻煩。隻盼如姨母說的,他娶了妻穩重下來了,就能把她丟開了。
林嘉一個人坐在屋裡想著這個事。
她想不通,她明明是不願的,表達得如此清楚明白了,可十二郎、靜雨這些人怎麼就好像看不到聽不見呢?
或者他們隻是不相信。
可當初,凌九郎也說給十二郎做妾於她是個不錯的出路,她說不願,凌九郎就肯信她。
林嘉忍不住又想,凌九郎的一雙眸子,多麼幽深平靜。
讓人望之心安。
賞封都送到小院來了,可杜姨娘從三房回來也沒空手,又得了旁的賞。
她對林嘉說:“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十二郎中了秀才,我瞧著夫人精氣神都不一樣了,眼睛都有神了,還賞了我東西。你快來看,這料子顏色這樣亮,分明是小姑娘穿的,我怎麼穿得了,正好再給你裁兩身新衣服。啊呀,要記得裙子一定要留夠長度,先折起來縫進去,你現在個頭還要竄一竄的。”
林嘉把靜雨送過來的賞封交給了杜姨娘,杜姨娘打開來才發現給的是雙份,連林嘉的也給了。
“真是頭一回沾十二郎的光呢。”杜姨娘笑道。
看她得了賞高興的模樣,林嘉把靜雨想替十二郎遞東西的事又咽了回去。
算了,高興的時候就別提這種煩心的事了。就是提了,姨母也解決不了,不過是多添一分煩惱罷了。
得了新料子又可以做漂亮的新衫子,林嘉當然也高興。
她臨睡前把兩塊新料子收進自己的箱子裡。
她的屋子裡除了自己的箱子,還有一隻箱籠,是她死去的娘親的。
當初杜姨娘也驚訝這位堂姐竟還留了一手。
林嘉的娘親來投奔杜姨娘的時候,是匆忙逃出娘家的,可就這樣,竟也不是個光身子的,她手裡竟還是有些錢的。
一問才知,原來她當初回娘家的時候也擔心過家裡,預先把一些細軟寄存在錢莊裡,留了個後手。
她也跟杜姨娘說過,她還有一點銀錢,夠撫養林嘉長大。
但杜姨娘看她日常生活裡也十分簡樸,覺得她可能手上沒多少錢,畢竟大部分的都損失在娘家了。杜姨娘在凌府裡的生活倒是十分穩定,她的份例也不怕多兩副碗筷,且凌府還肯按著接濟親戚的規矩,每月也給林嘉母女倆提供一份口糧。
三個人便結伴一起生活。日常裡沒什麼大花銷,也一起做些針線活託人帶到外面賣了換些銀錢。
杜姨娘也常想,若堂姐不那麼早去世,兩個人一起給林嘉攢嫁妝多好。
這位堂姐去世後,杜姨娘也曾打開過她這隻箱籠,略翻了翻,不過都是些半舊衣裳。最上面一隻匣子,打開是些碎銀。
因那些衣裳杜姨娘和林嘉都穿不上,杜姨娘也沒深翻,隻把碎銀子給林嘉看了看,把這些都作為她娘親的遺產交待給她,又放回箱子裡收好,等著以後林嘉出嫁,都可以一並帶走。
原本這箱子杜姨娘收著。後來搬到西路外緣的排院裡,林嘉自己單住一間,杜姨娘便把這隻箱子抬到林嘉房裡了。
林嘉也隻打開看過一次,看看娘親穿過的舊衣,難過一陣,合上箱子,並沒有再打開過。
待躺下困得快睡著了的時候,不知道怎麼地又想起靜雨。總覺得靜雨今天話未說盡似的,總好像還有什麼話欲言又止。
林嘉的心底隱隱有種不太好的感覺,但畢竟沒有憑據,她想抓也抓不住,就這樣睡著了。
第二日,老太太聽三夫人媽媽說起要給十二郎分院子的事,點點頭道:“你回去告訴她,孩子們的前程有家裡扶持,都不會差。叫她把心放寬些,日子還長呢,以後有享福的時候。”
這可說到媽媽心裡去了,奈何她伺候的那位就是沒法把心放寬。
凌家老太太是二品诰命,丈夫健在,兒孫滿堂,誰不誇一句有福之人。
三夫人實該多與老太太親近親近的。奈何她性子冷清,三爺沒了之後,益發地孤拐起來。若是遇到別的婆婆,這小性兒不定把日子過成什麼樣呢,得虧是遇到老太太這樣心胸開闊不計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