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林嘉慌不擇路闖進來,惶惶地看了凌昭一眼,心裡乞求凌九郎萬不要因此生氣。
她想趕緊借道過跑去。可凌昭收勢,轉過身來看著她。長劍斜斜指向地面,身周釋放的威壓仿佛撐起了一道看不見的壁,讓她不敢越界。
身後遠遠傳來十二郎喚她的聲音,若叫十二郎追她追到這裡,在凌昭的面前糾纏,實在難堪。
林嘉慌張回頭看了一眼,轉回頭想求凌九郎放她過去,嘴唇動了動,卻開不了口。
這等事,世人隻會笑嘆男子風流,卻鄙夷女子不守規矩,羞恥得無法開口。
林嘉常笑靨如花地面對別人,但素來是一慌張淚意說來就來。一回頭間,眸子裡已經有了淚花,泫然欲滴。
凌昭的目光卻越過了她,投向了她身後的梅林。他清晰地聽到了男子的聲音在喚她。
她到梅林來,一是為三夫人採梅露,一是為他送點心。有他在這邊,她若是要私見什麼人,也不會傻到約在此處,更不必慌張逃避。
所以,她是正在躲什麼人。
凌昭長劍一挽,反手握在了身後。左手抬起,向著自己身後的方向招了招。
那堵擋住了林嘉讓她不敢上前的無形的壁忽然就消失了。林嘉感激地看了凌昭一眼,低下頭從他身邊匆匆跑了過去。
凌昭任她從身側跑過,沒有看她,卻看著她來的方向。他想看看什麼登徒子這麼大膽,竟敢在凌府裡公然追逐年少美貌的姑娘。
他瞥了南燭一眼。南燭會意,放下手裡的茶器,追著林嘉去的方向去了。
很快,有急促的腳步聲踏近,一個衣衫鮮亮的少年奔出梅林闖進空地,還張嘴欲喊:“林……”
凌昭手腕一抖,劍鳴聲起,冰冷的劍鋒指向了來人!
第 16 章(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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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十二郎隻覺得眼前一片青光閃爍,寒氣逼近,嚇得他魂飛魄散。
那劍尖停下的時候離他的咽喉也就數寸的距離而已。他甚至懷疑如果不是自己及時剎住了腳步,那明顯是開了鋒的劍是不是會真的刺穿自己?
十二郎整個人嚇傻了。
凌昭眯起眼,看著自己劍鋒指著的少年:“十二弟?”
看清了他是誰,十二郎冷汗下來了,磕磕巴巴地:“九、九兄,你、你怎麼在這裡?”
“我在這裡晨練。”凌昭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那散發著寒意的長劍還指著他的咽喉。
十二郎現在正面臨著林嘉剛剛經歷的情況——眼前這個人氣場全開,宛如一堵看不見的牆,把他阻擋在這裡,再不敢動了。
“我、我……”十二郎鼻尖冒汗,“剛才好像看到一個我們三房的人,我過來,又不見了。”
他也不敢問凌昭有沒有看到“那個人”,實際上他心裡燒香拜佛地乞求林嘉剛才是從側面跑掉,而不是穿過這片空地。
希望沒有被凌昭撞見。
但是好像不問一下又不合適,十二郎弱氣地問了一句:“九兄可看到什麼人?”
凌昭終於收了劍轉身,淡淡道:“沒有。”
十二郎大大地松了口氣。
想來林嘉也是不願被人撞到的,可能發現這邊有人就改了方向也說不定。這梅林的梅樹都有年頭了,枝幹粗大錯雜著,剛才追的時候也看得不是太清楚。
十二郎放松下來,抬手揖禮,就想跟凌昭告辭趕緊去追林嘉去:“那……”
“待會去祖父那裡嗎?”凌昭背對著他朝湖石走去,狀似隨意地問。
今天是凌家公子們從族學回來休息的日子,也是凌老爺休沐在家的日子。按照慣例,公子們都會去給凌老爺請安,並接受凌老爺在學問上的考教。
但那還早呢,是在早飯之後的事了。
十二郎答道:“是。九兄,我……”
他火急火燎,想趕緊去追林嘉。
偏凌昭先還劍入鞘,再拿起手巾擦汗擦手,一邊還語速不疾不徐地問:“祖父那邊今天的考教,可準備好了?”
一下子把十二郎著急上火的這個火給澆滅了。
十二郎頓時拘謹起來。
其實在族學裡,他也不算是差生,頂多隻是普通學生。隻是凌家各房的堂兄弟們著實讀書是有些靈氣的。就怕貨比貨。
待到了凌老爺面前,一家家主,兩榜進士,他又是幾個年紀差不多的年輕公子裡唯一一個不是凌老爺親生的血脈,自然而然地就頭一低,脖子一縮。
凌昭擦完了手轉過身來就看到他這副樣子,不由蹙起眉頭。
十二郎過繼過來的時候,凌昭已經人在京城。十二郎是直到今年他丁憂回家,才跟這位傳說中的九堂兄打了照面,對這位堂兄,既敬且畏,一心隻想高高供起,遠著便是。
但顯然這位九兄不這麼想,他雙眸清炯,目光冷淡而犀利,沒有凌老爺看他時的一分慈愛和寬容,卻有如凌老爺一般的威壓。
十二郎下意識地就並緊雙腿,肩膀繃起來,如對凌老爺那般回答:“也沒有特別準備,如往時一般,未曾敢懈怠。”
水已經沸了。
凌昭道:“過來坐。”
他自己先在一塊湖石上坐下。十二郎沒辦法,隻好過去在另一塊湖石上坐下。
這些湖石堆疊巧妙,宛似一張石桌和幾個石凳。兩兄弟隔桌對坐。
“祖父昨日與我說,反正我丁憂在家,讓我指點兄弟們讀書。”凌昭溫壺溫杯,放茶,“以後學問上有什麼問題,到書齋來找我便是。”
十二郎唯唯:“有勞九兄。”
凌昭也不抬眼,專注地沏茶。這等事需要靜心,十二郎也不敢打擾他。待凌昭將茶盞推到十二郎面前,道:“喝茶。”
十二郎還能怎樣,隻能道聲謝,端起茶盞。
才抿了兩口,那邊凌昭緩緩問:“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幸……”
這就考教上了?
這位堂兄不是普通人,乃是本朝最年輕的探花郎。他親自來考教,十二郎兩股一緊,頭皮發麻,直比被凌老爺考教還緊張。
他戰戰兢兢地答了,凌昭點點頭,又提出了下一個問題。
十二郎哪還有心情喝茶,怕是在族學上課的時候都沒這麼專注。
兩個人一問一答,南燭回來的時候,十二郎額上全是汗。
凌昭看了一眼若無其事的南燭,終於放過了十二郎,頷首道:“去吧,待會祖父那裡不必緊張,認真作答便可。”
其實經過了凌昭這一場考教,十二郎恍惚竟覺得凌老爺的考教都沒什麼可懼的了。
聽到凌昭的話,他如蒙大赦,忙起身謝過凌昭指教,匆匆行個禮,趕緊逃去。
凌昭把視線從這位過繼來的堂弟背影上收回來,看向南燭。
南燭湊近,低聲說:“林姑娘繞個圈回去了。”
凌昭頷首,道:“杜姨娘的事不用打聽了。”
南燭乖巧地低頭。
凌昭被十二郎耽擱得肚子也餓了,拿起點心果子緩緩吃著。
杜姨娘的事一看即明。十二郎是三伯母的嗣子,是三伯母未來的倚靠。林嘉寄居三房,是那麼漂亮卻又身份低微的一個姑娘。
十二郎覬覦林嘉。不管是不想讓林嘉分散十二郎讀書的精力,還是不想讓林嘉壞了十二郎的姻緣,三伯母定然都容不得林嘉接近十二郎。
所以杜姨娘帶著林嘉搬出了三房的院子。
但林嘉顯然是無辜的。
對於她自身來說,哪怕做不成正妻,給十二郎做妾都不失為未來的一條好出路。她若是有這個意思,大可以於無人處與十二郎勾搭。可她卻倉皇逃避,顯然是沒那個意思。
想起剛才林嘉從梅樹間奔出,惶急、羞恥又無助的模樣,凌昭垂下眸子,咬了一口點心果子。
林嘉回到院子裡的時候還有點氣喘籲籲,杜姨娘訝然:“怎麼了?”
林嘉看看杜姨娘身邊的小丫頭,再看看正在掃院子偷偷瞥過來的婆子。反正不是小丫頭就是老婆子,總歸是有一個人賣了她,婆子的嫌疑更大。
她看了杜姨娘一眼,杜姨娘會意,打發小丫頭去打水,自己和林嘉回了屋裡。
沒了旁人,林嘉這才把早上又被十二郎堵的事告訴了杜姨娘。
杜姨娘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準是她院裡的人又跟十二郎勾搭了。她嘆了口氣。
雖是給她使的丫鬟婆子,她也沒什麼法子。隻是給她使喚而已,她們的人身所有權乃是屬於凌府的。她既不能提腳賣了她們,也無力責罰她們——丫鬟婆子就連月錢都是從三房管事媽媽那邊統一領,不經過姨娘們的手。
就這一手,三夫人和她的媽媽,就把妾室的丫鬟婆子都扣在手心裡了。
當然別的房的姨娘也有作威作福的,那都是有男人可以倚靠的,杜姨娘沒有。三爺在和不在,人情冷暖差別太大了。
林嘉忽然後悔告訴她。
其實不說也沒什麼。說了,姨母也沒有什麼法子解決,徒增煩惱。
林嘉不由自責起來,暗暗告誡自己以後這等事沒必要拿來讓姨母煩惱。
杜姨娘問:“可被什麼人看到?”
林嘉猶豫了一下。
杜姨娘豈能看不出來,頓時緊張起來:“是什麼人?”
涉及的是凌九郎,那是比十二郎更沾不起的人物。林嘉不敢說實話叫杜姨娘擔驚受怕,隻說:“南燭小哥正在那呢,我從梅林跑過去,沒見十二公子再追過來,想來是被他攔下了。”
“唉。”杜姨娘嘆道,“希望他是個嘴巴嚴的。”
“再忍兩年,”她摸著林嘉的頭說,“想辦法給你找個門當戶對的正經人家,平頭正臉地做夫妻。”
可林嘉雖是良家子,卻父母雙亡,也沒什麼嫁妝。什麼樣的人家算是門當戶對呢。
她若生得醜陋些,或許還好。杜姨娘看著林嘉因害羞低垂的精致眉眼,心裡實在是沒有底……
十二郎今日算是格外地倒霉。林嘉沒有見到不說,還一天經歷了兩場考教。
凌昭離開金陵多年,凌老爺有意培養他和金陵這邊的堂兄弟的感情,特意今天讓凌昭來考教和指點兄弟們。
到了十二郎這裡,凌昭問了幾個問題,其中有兩個是在梅林裡問過的,兩個中還有一個是他給十二郎講過的。
十二郎答得隻能說是差強人意。
十二郎自己也十分忐忑。記得清晨在梅林裡,凌昭就對他的回答不滿意,指點過他。但當時他心裡還惦記著林嘉,又有些懼怕凌昭,總而言之心神不寧,真正聽進腦子裡的也就五六成。
此時頗後悔。
九兄考他才考過的題,擺明了是給他放水。他卻沒有抓住機會。
便更加不敢去看凌昭的臉了。
待凌老爺將十二郎和五房、六房的孫子都放走,隻單獨留了凌昭,問他覺得兄弟們如何。
凌昭道:“十四郎頗有天分。”
又點評了其他兄弟,最後道:“十二郎資質普通,若肯用功,也不會太差,三十歲之前,總能拿下個舉人功名。隻我看他,心思太重。”
資質平平是早上就試出來了。但他早上點撥過的地方,拿出來重考,他居然才聽進去五六分,就不由得凌昭內心裡對這位過繼過來的堂弟的評價又降低了幾分。
心思太重四個字點評到位。
凌老爺也道:“十二郎是嗣子,難免想得多些。對他可以寬宥些。”
凌老爺自然是希冀子孫努力上進的。但他兒子孫子都多,也就不在乎一個過繼過來的嗣子了。這種心思重的人,與其嚴格地壓著他刻苦讀書反落了埋怨,不如讓他安安穩穩,娶妻生子延續香火就行了。凌老爺對十二郎的期望就是老老實實、不作奸犯科、不給凌家抹黑即可。
凌府裡,真正對十二郎滿懷期望的就隻有三夫人。
而三夫人,這時候已經從十二郎的丫鬟那裡收到消息。
十二郎一早就出門說給她請安,可時間不對。
十二郎的丫鬟當然是三夫人的人,清早就覺得十二郎出門的時間不對。特特地在上午過來跟三夫人的媽媽通了個氣。媽媽一問十二郎出門的時辰就知道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