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他自認這話說的幽默,趙若楨也配合的笑了兩聲,接著忍著哭腔又道:“驸馬,以前是我不好,脾氣不好不說,還總是怨你不解風情,不體貼,跟你吵架,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呢?”
“自然是因為愛慕殿下呀。”藺群笑著道:“你不知道,我那次見你的時候,這麼多人仰著頭,看你被太後牽出來,穿著紅色的衣裙,會發光一樣美的刺眼,像一隻華美高貴的高傲鳳凰,我當時隻想這樣的女孩子,京城的才俊這麼多,我平平凡凡,文不成武不就,木木訥訥,也就臉比旁人好一點,做夢想得到你都是自不量力。
可是誰知道皇太後不知道是不是眼神不好了,竟然真的挑中了我……殿下,你說一個隨處可見的爛木頭上落了隻金鳳凰,它能不珍惜麼?”
他這是第一次試著對著妻子說情話,動情之處還帶著一點羞澀,但是這句話卻讓趙若楨險些崩不住。
她緊緊閉上眼——可是、她根本就不是鳳凰,是藺群自己瞎了眼,沒有看出她究竟是個怎麼樣低賤的人。
趙若楨平復了一下心情:“驸馬,我累了……”
藺群從回憶中醒過來,連忙將她放平:“你休息,我守著你不會離開的。”
趙若楨張了張嘴又閉上,最後隻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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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半閉上眼睛,悄悄注視著丈夫,過了有一會兒才費力的翻了個身,將半張面孔埋在了被子裡,面向著牆壁慢慢將袖子裡的東西取出來含在嘴裡。
她眼裡落下淚來,就著苦澀的淚水,頭上掙起了青筋,梗著脖子奮力的將嘴裡的東西往下咽去。
135. 晉江獨發 ……
恪敬公主的死訊是在臘月中下旬開始時傳進宮的, 距離邵循跟太後談話也不過隻隔了一天而已。
當時她正跟德妃和恭妃一起拿著一本冊子提二公主琢磨驸馬的人選。
這些上面都是適齡世家勳貴子弟的名單,都是司禮監挑出的品行沒有明顯的差錯,文採武藝都還看得上眼的青年。
雖然恭妃說過趙若桐似乎已經有了中意的人, 但是多挑幾個總沒有錯處, 萬一之前那個不合適呢?
邵循不久前剛跟太後有了一次不算多麼圓滿的談話,在德妃來串門的時候興致就不算太高,直到範柯將早就開始調查匯集的青年名單送過來才打起了精神, 派人將恭妃一起請過來參詳參詳。
這是值得高興的事, 邵循猜測著好友心儀的公子會是哪一個, 心裡的鬱結好不容易散了兩份,就有人來報趙若楨去世的消息。
在場三人聽到時都愣住了。
德妃不可置信的開口:“你說誰死了?”
她轉頭看向邵循:“貴妃,你聽見了, 大公主她……”
恭妃小聲道:“別是聽說了廢後要被賜死的消息,一時想不開, 自戕了吧……”
趙若楨的脾氣性情邵循也有七八分了解,也猜測過她被鄧妃以最慘烈的方式揭開了不堪的身世, 加上獨子的夭折,以她的的驕傲和烈性,不一定能承受的了這樣的打擊,但是……邵循總覺得驸馬無微不至的關愛或許會讓她多幾分留戀才是。
報信的內侍出自刑房,其實這樣自盡的人見多了,但是這次還是難得的動了點惻隱之心,卻不是為了趙若楨——
“恪敬公主是吞金自盡的, 用的就是驸馬頭上實金的冠珠, 當時驸馬一直守在她身邊,結果吞金那樣痛的事,她偏偏忍著一句話不吭, 直到最後吐出鮮血開始抽搐時才被發現,打開被子的時候人都已經不行了——驸馬現在已經不能說話了。”
這可真是。
邵循想到藺群如今的心情,覺得換了自己應該可能當場就可能撐不下去,或者藺群現在離崩潰也不差多少了。
她這時想到一件事,悚然驚道:“你們先別往寧壽宮通傳……”
報信的人有些為難:“您不知道,公主府裡全是太後賜的人,她老人家怕是知道的比咱們都快呢。”
邵循深吸了一口氣,德妃也道:“別再出事吧,不是說太後有中風的跡象麼?這又是曾外孫,又是兒媳……這次孫女兒又……”
邵循怕的也是這一點,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早有心理準備,也有可能是已經有些灰心了的緣故,太後一開始得知消息心痛發作,差一點暈厥,但是太醫施了針灸和湯藥,情況竟也慢慢緩了下來,沒有到最糟糕的地步。
邵循掀開簾子仔細看了看太後的臉色,她見雖然仍然在昏睡,但是呼吸還算平穩,便將心放下了一半。
伍氏感激道:“多謝幾位娘娘來探望太後,她已經好多了。”
德妃拽了拽帕子:“之前那次,不過跟大公主說了幾句話便嚴重的很,這次聽到……的死訊,娘娘怎麼反而沒那麼大反應了。”
伍氏眼眶通紅,看來也是哭了一場:“德妃娘娘不知道,上一次是猝不及防間受了刺激,看著兇險,其實好生調養就沒有大礙了,可是這次,她是早有預料,因此衝擊不大,算是慢刀子磨人了。”
一時半刻沒有生命危險,但是在想要恢復健康,卻是不可能的事了。
“方才奴婢還在想,說不定是太後想多了,公主看在她的份上,看在驸馬的份上,也該自重些才是,誰知道……“她嘆了口氣,帶了一絲苦笑道:“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驸馬的相伴之情,竟是半分用處也沒有……”
她的話裡帶了一點點不易察覺的怨氣,其實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德妃試探道:“這說來也奇了,廢後之前跟我的那次仇怨,大公主可都覺得她娘沒有大錯的,這次究竟是因為什麼原因,讓她竟然連吞金這麼痛苦的事都忍了,一定要死不可?別說廢後現在還沒死,就算她死了,也不至於此吧?”
伍氏一頓,邵循平靜道:“她唯一的孩子沒了,身為母親一時想不開也是有的。”
德妃知道邵循這是隨口搪塞,但也是在告誡她不許深究,便嘴裡“嘖”了一聲,不敢再多說什麼了。
邵循對伍氏道:“太後沒有大礙,我們就先不打擾了,嬤嬤小心伺候吧。”
伍氏連忙拉住邵循:“陛下他……”
邵循道:“他應該就要到了。”
不管母子之間有怎樣的芥蒂,太後畢竟是生身之母,皇帝作為一國之君,至少在明面上應該更重孝道,不能在這種事情上引人詬病。
回去的路上,邵循對德妃叮囑道:“對著外面隻會說是公主受不了喪子的打擊,鬱鬱而終的,不要再提自戕的事了。”
“這個還用你說?”德妃瞥了恭妃一眼:“你該去囑咐別人才是。”
恭妃忙道:“這個嫔妾也清楚,娘娘放心罷 。”
*
太後從昏睡中醒來,已經老花的眼睛一下子就看見了坐在床邊的兒子。
“阿寰……”皇帝名字從嘴裡叫出來,居然已經這麼陌生了,太後想到已經拋下她離開的趙若楨,心頭裡疼的像讓人拿亂刀絞動一般。
皇帝聽見了以後表情動都沒動,隻是吩咐人將湯藥端上來看著太後喝下去,才淡聲道:“母後該愛惜身體才是,切不可為了小輩哀毀過度。”
太後如今也不在意他的態度——或者該說也沒那個臉面在意了,她虛弱的搖搖頭道:“我養了那孩子一場,若是不痛心難過的話,心豈不就成石頭做的了?”
她看著皇帝,話語忍不住變得艱難哽咽了起來:“就連你,從她出生起到嫁人生子……二十多年,難道聽到她的死訊,就完全、完全不為所動麼?”
皇帝斂起眼簾,遮住了那雙淺茶色的瞳仁,他沒有回答他後的話,也可能是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您的身體要緊。”
“看來我且還死不了。”太後嘴裡像是含著黃連一樣苦澀。
丈夫去世時,她難過的想要追隨而去,沒多久最心愛的兒子在她懷裡吐血而亡,這更是天塌地陷一般的打擊,讓她以為自己撐不下去了,結果偏偏又這樣活了下來。
再到後來鄧妃之子落地沒兩個時辰就夭折,還有前幾天……藺博和兒媳的死,樁樁件件都是讓人撐不下來的傷心事。
但是她這個早就該追隨丈夫和兒子而去的人,活到這樣的年紀,偏偏就是死不了。
現在連一手撫養的孫女都拋下她走了,她居然還能硬生生的又從鬼門關挺下來,這是怎麼樣一個惹人厭惡的硬命啊。
不過,她這老不死的活下來到底還是有一件好處的。
太後重重的喘了幾口氣,才道:“你是要發明旨賜死蘇氏了吧?”
見皇帝點了頭,太後便道道:“那就過一陣再處置吧。”
皇帝微微挑眉,顯出了一點訝異的樣子——經過趙若楨的死,太後對皇後應該是恨不得生寢其肉才是。
太後見到他的表情,慢慢的搖了搖頭:“我不是要求情的意思,你想來也能猜到,對她,我的厭惡不比你少,甚至說不定還要超過你許多……但是最近,咱們家的人死的太多了啊……”
就像之前那一次,一天之內失去三個親人。
她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本就紅腫的雙眼更加嚴重了,說這些話都是強撐著一口氣:“你可能就要立後立儲了,為了阿循也好,阿樞也罷,先把這事往後挪一挪,等過幾個月大家把這事忘得差不多了,再悄悄處置了她。”
也確實,皇帝這些天思索的地方也在這裡,之前趙若楨還沒出事,但是鄧妃和藺博已經沒了,他已經等的夠久了,立後的事情早就了章程,絕對不會往後延,再在這關頭賜死廢後……怕是會引起不好的議論。
但是他斟酌了一段時間,覺得其實還可以接受,邵循這兩天興致一直不高,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將這件事翻過去,不要再多生事端了,因此還是決定不管其他,先處置了蘇氏再說其他。
結果就在這個時候趙若楨的死訊傳了開來。
要說鄧氏和藺博的死還可以敷衍過去,兩個人一個是已經不怎麼在人前露面的前太子妃,一個是還沒有立穩的幼兒,但是趙若楨不同,她是蘇氏親生的女兒,母女二人同時離世,引起的目光一定跟現在不可同日而語。
這也是太後慶幸自己好歹撐過來沒死在這個時候的理由,她當了半輩子不稱職的、讓孩子怨恨的母親,不想在臨了時還拖累別人,讓人家抱怨她死的不是時候。
其實蘇氏什麼時候死都不是什麼大事,皇帝同意了,甚至沒用太後多說什麼便道:“她就暫且交給母後處置了。”
太後眉心跳了跳,費力的抬起眼皮:“皇帝,這麼多年,我們娘倆有一件事想到一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