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邵循漸漸忘了赧然,她將手慢慢放下,想了想,答道:“我妹妹是幼妹,父母難免嬌慣些,至於我倆性情各異,竟也說不清是天生如此,還是家裡人的溺愛所致。”
“嬌慣、溺愛,”太後若有所思的重復著這兩個詞,隨即自嘲道:“年輕時還知道對孩子溺愛並非好事,臨老臨老,倒是連‘慣子如殺子’的老話都忘了一幹二淨了……這也罷,倒除了自己,誰也怨不得了。”
她老人家也就隻溺愛過一個孩子,邵循想到方才她說跟恪敬公主起了爭執的事,就猜到可能是因為這個有感而發。
可是別的邵循還能幫她排解,唯獨公主的事,疏不間親,她還真就不好插話,隻能把話題扯到別的事情上,讓太後不要再低落下去。
*
如太後所說,沒過了多長時間就是邵循十七歲的生日。
這天皇帝有早朝,天還蒙蒙亮就早起去上朝了。
這幾日漠北的異動已經有要被壓下去的動靜,朝堂上都是在討論這些事,為著給諸將分功吵得不可開交,一早晨下來,皇帝也難免倦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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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朝,又照慣例在兩儀殿宣官員觐見議事,快結束時皇帝看了看時辰,竟已經快到中午了,便問道:“還有誰在外頭?”
何晉榮答道:“回陛下,是英國公最後遞得條子。”
這不是巧了,他在想人家女兒,當爹的就到了眼前了。
旁人也就罷了,就算他再急著回去陪邵循吃這一頓飯,也不好耽誤朝政,但是既然是邵循的父親,那就好辦了。
於是等到邵震虞進殿,恭恭敬敬的準備行禮時,還沒出口就被皇帝打斷了:
“邵卿來的正好,”皇帝從御座上站起來,邊走邊說,“今天是貴妃的生日,朕在馥芳亭擺了小宴,你想來也有日子沒見她了,幹脆便趁此機會一起吧,你所奏之事朕已有了章程,在路上咱們再說說。”
皇帝雖說的很有條理,但是動作卻快,邵震虞尚且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提著跟在了皇帝後面,連同一堆太監、女官和侍衛,一同往太液池邊的馥芳亭走去。
路上邵震虞已是明白了是怎麼回事,看著皇帝的態度,不禁滿腦子浮想聯翩,也多虧了他確實有幾分本事,一邊胡思亂想,一邊還能靠著本能在皇帝面前回答的說得過去,好歹沒有丟醜。
他所奏軍餉一事皇帝確實早有腹案,兩人邊走邊說,到了馥芳亭沒多久就結束了。
邵循還沒到,兩人也沒進亭子,就在假山旁的水邊站著說話。
朝政談完了,皇帝不免要與臣下聊些家常,何況涉及邵循,真是有滿肚子的話,不愁沒有事聊:“朕已經派人去請貴妃,隻是她現在身子重,腳程慢些,可能需多等等。”
邵震虞納悶為什麼皇帝都在這裡等了半天了,邵循還能“腳程慢”,這不應該坐著轎輦飛奔過來,免得讓聖駕久等麼?
不過他十分精明,心裡這樣想,嘴上去道:“這是陛下愛重貴妃,您尚且等得,臣如何會急呢?”
要說前朝官員能進後廷的機會實在不多,女兒的壽辰就是其中之一,但是今年邵循始終沒有提起這件事,雖然下午的宮宴中仍是請了鄭氏,但是邵震虞到底仍想要親自看一眼。
畢竟眼見才為實嘛。
皇帝則是知道邵循和英國公的父女關系不甚親密,但是就像他不會在邵循面前細說太後的短處一樣,邵循也不怎麼常提起家裡的事。
英國公更偏寵幼女的事情他倒是聽邵循講過,因此私下裡不免覺得他沒什麼眼光,眼瞎心瞎,簡直是有眼不識金鑲玉,因此下意識的想讓他知道邵循的好處。
皇帝跟邵震虞說是聊家常,其實十句有八句都是他在誇邵循,剩下兩句就是邵震虞的訥訥附和,總之說到哪裡都能扯出邵循來稱贊兩句。
總之他的貴妃這兒好那兒好,就差沒說從頭發絲到腳後跟都是完美無缺,用詞之誇張遠勝於太後,聽的邵震虞從一開始的欣喜漸漸轉變成了疑惑,開始懷疑皇帝說的是不是自己在家中沒什麼存在感的女兒。
邵循在某些時候臉皮實在很薄,經不住人誇,皇帝這滿腹的話也沒人吐露。
也就是邵震虞,偏巧既是邵循的父親,又是他的臣下,皇帝又清楚對著他說這些話,他除了附和和傾聽之外也不能有任何意見,這才一氣說了個夠。
直到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皇帝這才停下,微笑道:“是貴妃到了。”
那邊邵循散步散到了寧壽宮,出來時便見到大太監康李在外面侯著,說是皇帝召她在馥芳亭一同用膳。
邵循也沒有多想,當即帶著人去了。
也確實是巧,她到的時候,皇帝恰好站在了假山不遠處,而邵震虞在他身後,身型被完完全全的的遮住了。
邵循看到皇帝背著手,側過頭像是在吩咐著什麼。
他可能是聽到了動靜,抬頭看見邵循,眼中立即就盛滿了笑意。
皇帝下了朝雖換了輕便些的衣服,仍然穿著的是一件明黃色的龍袍,猙獰璀璨的金龍和他的頭頂嵌珠的金冠一起在午間陽光下熠熠生輝,讓他整個人無比挺拔英俊,眼中偏又帶著比常人更佳柔和真摯的情誼,實在是異常動人。
邵循看的心跳都忍不住快了好幾拍,不禁加快了步伐,三兩步間將在旁扶著她的幾人甩在了身後,到了皇帝面前時甚至連看都沒來得及看他身側一眼,直接撲進了他的懷裡使勁兒摟著他:“陛下……”
皇帝愣了一下,也沒有推開她,而是就著這姿勢扶著她的腰,給她借力。
他也是促狹,旁若無人的任邵循在自己懷裡磨蹭了許久,才若無其事笑道:“好姑娘,也不看看這裡還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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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循一怔, 下意識的側過頭去,往皇帝身邊一看。
——結果就看見站在一旁,神情呆滯, 目瞪口呆中帶著一絲尷尬的邵震虞。
“……”
“……”
父女倆個相對無言, 還是邵循驚醒過來,發現親爹在眼前,自己竟還膩在皇帝懷裡。
再沒有比這更尷尬的場景了, 邵循臉上的表情一下子頂平了, 方才的柔情蜜意瞬間消失, 馬上就想往後退一步。
但是皇帝仿佛不知尷尬為何物,攬著她的手松了松卻沒有完全放開,就借著這個勁輕推了一把, 帶著她一同往亭中走去,期間路過邵震虞竟也沒有多餘的表示。
隻是邊走邊輕笑道:“你在人前這樣不謹慎, 倒還是頭一次呢。”
邵循心想,要不是你穿的花裡胡哨的往這裡一站, 讓她一時暈頭轉向什麼都忘的一幹二淨,怎麼會出這樣的醜。
還有,方才就算一開始是意外,皇帝這樣過了許久才出言提醒,也絕對是故意的。
仿佛是感覺到了邵循的怨念,皇帝忍著笑拍了拍拍她的手,壓低聲音道:“怕什麼, 他又不敢說什麼。”
邵循微咳了一聲, 悄悄往身後看了一眼,果然見到邵震虞的神色已經恢復了正常,雖然仍有些發僵, 但是大體還是維持在“恭敬”“惶恐”的常見表情上的。
平常人家的父親,見到女兒在大庭廣眾之下和女婿摟摟抱抱,舉止親密,怎麼著也得斥責她一句有失禮數、不成體統,可是到了皇室這裡,邵震虞就隻能當做自己眼瞎耳聾,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
邵循甚至覺得,若是此時皇帝開口問他作何感想,他甚至能面不改色的說一句“陛下與娘娘相處融洽”之類的套話
亭中的石凳早已換上了花梨木的大椅子,椅面和椅背上都鋪了厚厚的墊子,皇帝扶著邵循坐上去,還不忘非常客氣的邀請英國公一同入席。
邵震虞現在心情很是復雜,在驚恐失措間又摻雜著一點驚喜,一直在用不引人注意的視線往邵循的肚子上看,但是聽到邀請卻也隻能受寵若驚,忙不迭地婉拒:“微臣身為外臣,不敢與陛下、娘娘同列。”
皇帝聽了,隻是微微一笑,也不勉強,接著便吩咐宮人上宴。
一道道精美的菜餚擺滿了石桌,雖不如正宴時品類多,但是精致卻勝上許多,從御膳房送到這裡,打開來看還是熱氣騰騰,十分新鮮。
雖然自己的親爹就站在一旁侍膳,但是一來邵循本就與他稍有隔閡不慎親近,二來皇帝在她身邊,她也很難去注意別人,因此不一會兒那種別扭的情緒就消散的差不多了。
既然是小宴,又是為了賀生辰辦的,自然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那套規矩。
邵循咽下一口春卷,問道:“您怎麼想到要在這裡擺席的?”
“朕是看你這幾日進飯進的不香,想著天氣也暖和了,帶你在外面吃一頓,也就是吃個新鮮。”
確實,現在正是三月中下旬,天氣轉暖,臨著湖水往這裡一坐,就感覺空氣涼而不寒,非常提精神。
皇帝之前勸她常出來走走,但是為了安全起見,就算散步也隻是從甘露殿到寧壽宮或是兩儀殿,路上的景致她怕是都要看膩了。
皇帝垂首去摸了摸她的肚子:“要是沒有這個,朕便帶你出宮走走,也省的悶著。”
邵循道:“我在宮外住了十多年,反倒是宮裡還沒有逛完,也不需要舍近求遠,等您闲下來,帶著我在宮裡走走就行了,何必興師動眾。”
皇帝知道她是進宮的時日還短,看什麼都還新鮮,等過了一兩年肯定就不這樣想了。
宮裡地方再大,也是被牆圍起來的,幾年下來必定是要覺得憋悶的。
“說起來,你家裡的長兄前些日子是不是成親了?”
邵循挑起眉毛:“這個就得問我父親了。”
英國公聽了忙道:“陛下所言不錯,臣的長子數月前便已經成親。”
“結親的是哪家?”
“秉陛下,是左都御史沈同柏之女。”
皇帝沉吟了片刻:“他家裡,門風算是正的了,你這個親家找的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