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見他噎住,元賜嫻憋屈道:“往年冬至,我和阿爹都玩五木的。”
陸時卿一聽這個就心軟了,剛好早前鄭濯也喜歡玩這東西,留過一副五木在他這裡,他便嘆口氣,算是答應了,然後道:“別給我阿娘知道。”
她猛點三下頭:“咱們去你書房偷偷玩。”
倆人溜進書房,翻了木具出來。陸時卿問她:“你身上帶銅板了?”
元賜嫻搖搖頭:“不賭銀錢,賭銀錢多無聊啊,我和阿爹以前都是拼酒的。”
陸時卿又是一噎。他作為徐善的時候,已領教夠了她可怕的酒瘋,當時生生為身份所迫,逼自己冷靜了下來,可若如今她故伎重施,裝醉撩撥作為陸時卿的他,他恐怕會受不住。
他借口道:“你想明天一早起來一身酒氣,被我阿娘知道?”
哦,這是個問題。
元賜嫻搖搖頭:“那就以茶代酒好了。”
陸時卿繼續拒絕:“夜裡飲茶容易失眠。”
她嫌他煩,幹脆把這定規則的機會讓給他:“那你說怎麼辦。”
陸時卿心裡當然有好幾個怎麼辦的法子,但眼下都難以啟齒,便打算等以後能啟齒了再說,道:“擲得‘採’者記一道,‘貴採’者記兩道,道數多者為勝,來日可叫敗者做一件事。”
元賜嫻是很豪爽的,當即拍案:“好,讓你先來。”
所謂“五木”,實則便是五個如杏仁一般的雙面骰子,一面塗黑,一面塗白。其中兩木的雙面附有圖案,黑面畫犢,白面畫雉,另三木的雙面則無圖案,因此分出犢、雉、玄、白四種不同的結果。
而所謂“採”則是五個雙面骰子一道擲出的組合。共有十二種組合可稱為“採”,其中四種是最難擲出的又稱為“貴採”,一般可計雙倍的銀錢。
陸時卿慢條斯理地擲出五木,然後自報:“二犢三玄,全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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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賜嫻眼前一黑。這是隻有三十二分之一的幾率能擲出的貴採。
她愣愣看他:“你詐我了吧?”
他嚴肅搖頭:“沒有。”然後伸手示意,“請。”
她將信將疑一拋,一雉四玄,連個普通的“採”都不是。
陸時卿提筆做記錄:“第一輪我記兩道。”
兩人就著燭火一輪輪擲五木,元賜嫻越拋越難以置信,待一炷香過去,一瞅手邊的紙,隻見陸時卿已記下十一道,而她隻有三道。
她不信這個邪,拼命察看他的手腳,逼他放慢拋擲的速度,甚至提出了兩人交換位子,但不論她如何上蹿下跳,結果都是一樣。
半個時辰後,陸時卿記三十二道,她記十道。
元賜嫻臉都綠了:“陸時卿,你是不是每天廝混賭坊的啊?”
陸時卿淡淡飲水,淡淡開口:“你看我像是有那時辰的人嗎?”
她被他這不鹹不淡的態度氣得肺疼:“那是我提出要玩五木的,你就不能讓讓我?”
他有點無奈:“這種博戲,我很難輸的,讓你太費勁了。”
“……”
他這麼能,怎麼不去賭坊發家致富啊!
元賜嫻咬咬牙,不服道:“再來!”
“不早了,該睡了。”
“你一連休七日假,可以睡晚一點的!再來再來!”
陸時卿見狀,一本正經地教誨她:“如此心態實不可取,多少和你一樣的賭徒都因此走上了不歸路,輸幹淨了家底又不服氣,便四處借貸,最後欠了一身的債,被債主找上門打斷了腿,不得善終。”
“……”
他這是在暗示她來日也會不得善終嗎?
元賜嫻揪著臉,一副要哭的樣子:“我要是被債主追上了門,難道你不替我還錢嗎?”
陸時卿隻是想拿賭徒為例,借他們的下場勸說元賜嫻,令她及早收手,放棄與他較勁,哪裡知道她這腦袋裡的想法跟奔馬似的跳躍,當即愣了愣,然後認真道:“我俸祿不高,看還不還得起吧。”
元賜嫻氣得想捶他。
陸時卿看了眼她慘烈的敗局道:“好了,勝負已分,你回去睡覺,明天還有正事。”
元賜嫻這下不鬧了,眨了眨眼,似乎明白過來什麼,問:“該不是你那封信能見效了?”
他點點頭:“聖人明天一早就可能召你入宮。”
她至今不知陸時卿在耍什麼詭計,這些天問了他好幾次,卻見他一直賣關子,眼下再度追問道:“既然如此,你就告訴我吧,那封信裡頭到底是什麼?我曉得了,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他搖搖頭:“不需要心理準備,沒有心理準備就是最好的準備,知道多了反倒露馬腳。”
元賜嫻撇撇嘴:“你是在質疑我的演技嗎?”
陸時卿當然質疑,可見她不肯去睡,便隻好說點好聽的:“不是,伴君如伴虎,能少點風險,哪怕一分都是好的。”
好吧,這話還算中聽。元賜嫻舒心了,就聽話回房了,隻是起身走了幾步卻又再次回頭,癟著嘴道:“外邊那麼黑,你不送送我嗎?”
送,送,小祖宗。
陸時卿吩咐僕役提來一個燈籠,親手揣著送她回院,待她屋裡的燭火點著了才離去。翌日一早,徽寧帝果真差人來了陸府,知會元賜嫻入宮。
面對素來多疑的聖人,能不瞞的事則最好不瞞,以免到時老皇帝曉得了,反而往歪處想,故而元賜嫻客居陸府的事,是陸時卿早先就告訴了他的。
聖旨到時,元賜嫻剛吃完早食,匆匆奔出,上了馬車便往大明宮去,休沐在家的陸時卿則送她到府門口,邁腳往回一剎突然覺得這一幕哪裡不對。
仿佛是闲居在府的妻子送夫君上朝。
他皺眉“嘖”了一聲,回家看闲書,享受冬至假去了。
元賜嫻略有幾分忐忑地到了紫宸殿。徽寧帝一見她就笑:“賜嫻,冬至休朝還把你召進宮,你不會怪朕吧?”
冬至休朝的人是陸時卿,老皇帝的意思是,他破壞了倆人難得闲適的獨處光景。
元賜嫻笑道:“陛下這是哪的話,我和陸侍郎來日方長,沒關系的!倒是您著急找我,可是有要緊事?”
“算是有些要緊。”他嘆口氣,“賜嫻啊,當日在商州刺殺你的真兇,朕給你找著了。前頭是朕誤會了韶和。這事其實是姜家辦的。”
元賜嫻倒真是一愣。早在此前與徐善議事時,她便已知曉刺殺她的人是平王和南詔,奈何他們手腳太幹淨,憑她之力無法揪出證據,而現在陸時卿一封信,竟一石激起千層浪,將姜家也給扯了進來?
她這恰到好處的一愣,正是陸時卿口中所謂的“沒有心理準備就是最好的準備”。徽寧帝看在眼裡,解釋道:“賜嫻啊,你與你阿嫂,關系不大融洽吧。早知如此,朕當年就該阻攔這樁婚事的。”說罷,很是痛心地長嘆一聲。
元賜嫻便故作懵懂道:“陛下的意思是,阿嫂因與我長久以來的私怨,竟派人暗殺我?可她一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可能……”
徽寧帝真當她單純,嘆息道:“憑你阿嫂確實做不到,但姜家還有你阿嫂的二叔。”
元賜嫻顯得更驚訝一些:“陛下,這事太突然了,我得好好理理。”說完就開始抓腦袋,假作一副怎麼也想不明白的樣子,半晌道,“陛下,您不騙我?”
“朕騙你做什麼。”徽寧帝拿了證據給她看,“這是朕的線人昨日截獲的一封密信。”
元賜嫻接過來瞧了瞧。這並非陸時卿早先交給元鈺的那封信,而是確確實實出自姜家的。信的去向是商州,內容則是交代一名當地的官員近日裡注意元家動作,另教給他一些應對之法,以備不時之需。
元賜嫻看完信便大致明白了。當初那批殺手之所以能夠在商州全面封鎖的情況下仍成功出逃,必然是因當地出了奸細,而信中這名官員,想來就是他們的接應人。
姜岷出於某種由頭,發現這名官員近來有暴露的可能,故而派人寫下這封密信前去提醒他。卻不料它會被徽寧帝截胡。
元賜嫻神色恹恹地把信交還給徽寧帝,嘆了口氣,裝出一副有點受挫的模樣。
徽寧帝見她不高興,自然更得替她作主,便問:“賜嫻,你想朕如何處置此事?”
她想了想道:“姜寺卿雖因私怨針對我,卻是老老實實效忠陛下的,賜嫻此番一定叫陛下為難了。”
這話說得可太懂道理了,老皇帝欣慰道:“替你作主是應該的,你想朕怎麼做,朕就怎麼做。”
元賜嫻心中冷笑一聲。徽寧帝恐怕還不至於為她折掉一名三品官員,這話也就是哄哄她的了。
這個節骨眼,她最該做的是以退為進。
她搖頭道:“陛下,這事說到底是阿嫂與我的恩怨,姜寺卿也隻是替自家人做事罷了。我不怪姜寺卿。您若當真想替我作主,便請處置我阿嫂吧。”
這善解人意的話說得中聽。
徽寧帝問道:“你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