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姜璧柔似是驚魂未定,點點頭說:“沒事,倒是嚇得腿有些軟。”
哦,都給下一次假摔埋好伏筆了。
元賜嫻笑盈盈地瞅了眼五步之外的門檻,果見姜璧柔臨門一絆,抬了腳卻是一個腿軟沒跨過門檻,直直往前跌去。
這次她沒再攔,見她把小腹準確無誤地摔在門檻上重重一壓,方才彎身似詫異似憂心道:“阿嫂!”
姜璧柔意外滑胎的事很快傳遍了陸府。大夫第一時間趕來,卻還是沒能保住她肚裡的孩子。
宣氏被嚇得不輕,元賜嫻沒去痛得死去活來的姜璧柔身邊陪著,反倒過來寬慰她:“老夫人不必憂心,這事我會處理好的,跟您陸府沒有幹系。”
宣氏見她從事發起始便是一副相當淡漠的模樣,心中疑慮漸生,剛欲問點什麼,卻見她笑了一下,吩咐被陸時卿留在府上照看的曹暗:“曹大哥,你替我去請阿兄和城西的俞大夫過來吧。”
她說完,叫陸霜妤好生照看宣氏,然後便朝西院去了。
元鈺火急火燎到陸府的時候,正碰上從大明宮匆匆趕來的陸時卿。
府上生了如此亂子,曹暗自然當即差人快馬加鞭去了宮中稟報郎君,故而陸時卿得到消息實則不比元家晚。
他看了眼滿臉焦色,一頭大汗的元鈺,伸手一引示意他請,然後當先跨進府門,待入了西院,到得元賜嫻屋子前卻不好再往裡,一個急停頓在了門檻處。
屋門半敞,正中一道屏風遮掩了床榻,元賜嫻站在屏風外側抱著小臂,因冷風灌入打了個寒噤。
她聽聞腳步聲回頭,先看了眼陸時卿,繼而將目光投到了他身後一截的元鈺,淡淡道:“阿兄來了。”
這裡畢竟是陸府,又是女眷的院子,元鈺也不好隨意跨進去,有心無力地急切道:“你阿嫂如何了?”
元賜嫻笑了一下:“阿兄進來看看就是了。”
元鈺見她神情不對勁,卻也一時顧不了許多,忙看了一眼陸時卿以示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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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卿略一頷首,示意他請,待見他入內,便聽屏風裡側傳來姜璧柔含帶哭腔的聲音:“世琛,對不起……你別怪賜嫻,都是我自己不好……”女聲含含糊糊的,說來說去無非就是這一句。
陸時卿負手聽著,目光卻落在一旁一樣冷眼旁觀的元賜嫻身上。等姜璧柔說完,他看見她上前幾步,入了屏風裡側,然後道:“阿嫂,這事如何能不怪我?我是故意松手的呀。”
陸時卿隔著老遠都感到裡頭氣氛僵了。
元賜嫻的聲音卻仍舊很平靜:“臺階湿滑,阿嫂想摔上一跤,我覺得不合適,畢竟你懷著我阿兄的骨肉,所以拼命將你扶住。卻不料你決心之堅毅,實如東流之水一去不回,眼見前頭有塊結實的門檻,就又要將肚子往上軋。我能怎麼辦,隻好松了手,成全阿嫂這一番感天動地的苦心了。”
元鈺瞠目盯著元賜嫻。
姜璧柔面容慘白道:“賜嫻,你在說什麼?”
“阿嫂,我搬到陸府,就是希望你能夠知難而退,若你不來今日這一遭,你的心思,以及你買通俞大夫的事,我都打算裝作不知,哪曉得你竟是個迎難而上的性子?”她說罷,朝屏風外喚了一聲,“陸侍郎,煩請替我催催俞大夫,他這腳程也太慢,我得給他扣工錢了。”
陸時卿笑著嘆口氣,去外頭替她催人,回來時手裡多了件披氅,站在門檻處朝裡道:“元賜嫻,出來。”
元賜嫻一頭霧水地步出,問:“大夫呢?”
陸時卿把披氅搭在她肩頭,給她裹嚴實了,一邊說:“大夫很快就來,這屋子太髒,你別待了。”然後朝裡淡淡道,“元將軍,您的家務事,請您自行處置,陸某先將令妹帶走了。”
他說完,攬著元賜嫻朝外走去。
第52章 052
元賜嫻的確不想再待在裡邊配合姜璧柔的演出了,連多瞥一下都覺得眼睛疼。但陸時卿這話卻也不在理, 好像把她生生圈進了他陸家似的。
她姓元好不好。
她垂眼看了看攬在她肩頭的手, 以及裹在她身上的绀青色鶴氅, 記起昨日的氣惱事,揚著下巴道:“誰允許你帶我走了?”
“誰不允許了?”陸時卿看了眼毫無硝煙, 不見敵情的後方, 反問道。
元賜嫻順他目光回頭一瞧, 惡狠狠道:“等我阿兄忙完,你就笑不出來了。”她說話間已被陸時卿攬著步出了西院, 奇怪問,“這是要去哪?”
“給你重新安排住處。”他答,“姜氏躺過的屋子要好好清掃,床褥得拿去燒,門檻也要重新修。”
元賜嫻聽著覺得解氣,一時也就忘了與他作對,切齒道:“還有面盆得砸爛了,手巾必須扯碎, 茶盞要拿去回爐重造。”
陸時卿垂眼看了看她氣惱的表情, 暗暗記下了, 然後道:“你若早說是因為她才來投奔我的,今日我也不會叫她進府添晦氣。”
這見血的事確實晦氣, 元賜嫻聞言有點不好意思,尤其覺得愧對真心待她的宣氏,想了想道:“我回頭就去給老夫人賠不是, 再請人到府上作法超度……”她說到這裡嘆口氣,“可憐了我未出世的侄兒。”
雖說孩子左右都保不住,她這做姑姑的還是有點難受。
陸時卿看她悶悶不樂的樣子,問:“怎麼,你很喜歡小孩?”
元賜嫻心不在焉的,點點頭又搖搖頭道:“我喜歡別人家的小孩。”
他一噎,挑眉道:“這是什麼道理?”
“你瞧瞧我阿嫂,生孩子也太痛苦了,我玩別人家的小孩就行。”
敢情這事還給她落了陰影。
陸時卿更煩姜璧柔了,正斟酌語句,準備告訴她生孩子是一件多麼神聖的事,卻突然聽她問:“你跟姜寺卿熟嗎?他厲不厲害?”
她問的是姜璧柔的二叔姜岷,朝中的大理寺卿。
“馬馬虎虎。”陸時卿一詞答兩問,又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元賜嫻自然不打算將夢境內容告訴他,隻道:“當然是因為我‘欺負’了阿嫂,怕被姜寺卿報復了。怎麼樣,這號人物你惹不惹得起?人家的品階比你高呢。”
陸時卿嗤笑一聲:“長安城裡還有我惹不起的人?”
他這倨傲的態度,說好聽點叫自信,說難聽點叫嘚瑟。
但元賜嫻突然發現,他嘚瑟起來的模樣特別迷人。這麼嘚瑟,才有資格做她的靠山嘛。
她搓搓手道:“那我就放心了。”
陸時卿卻覷她一眼:“你放心什麼?我隻說惹得起,也沒說要替你惹。”
她一惱:“怎麼是替我惹?大周上下誰不曉得咱倆的關系,他若欺負了我,就是不把你放在眼裡,就是太歲頭上動土,這種事你也能忍?”
陸時卿點點頭:“忍一時風平浪靜吧。”
元賜嫻氣得搡開了他的手,停步道:“那忍字頭上還一把刀呢,你不心痛的啊?”
她肩上的披氅原就是松松垮垮搭著,眼下動作一大便滑下一截,陸時卿嘆口氣道:“我考慮下。”然後繞到她身前,慢條斯理地幫她把系帶系妥帖了,朝前努努下巴,“到了。”
元賜嫻暗暗腹誹他幾句,抬起頭來,瞅著跟前的院子道:“這不是圈套嗎?”說完,揮揮手示意嘴誤,改口道,“我是說,這不是東跨院嗎?”
是的,這就是跟陸時卿一牆之隔的東跨院,宣氏口中的“圈套”。
她終於要中了嗎?
陸時卿解釋道:“這裡風水好,免得你再給我生事。”
元賜嫻“嗤”他一聲:“不用了。阿兄等會兒就會接我回家的,剛好阿嫂的麻煩也解決得差不多了,我就不……”
“不回去。”他打斷她。
元賜嫻“蛤”了一聲,拎高了自己的耳朵,朝著他道:“你再說一遍?”
陸時卿拽著她的胳膊,帶她進到院中主屋,吩咐下人搬來暖爐,收拾床褥,與她在桌案旁坐下了才道:“你阿嫂的事還不算解決了。”
元賜嫻撇撇嘴。她當然曉得眼下不算徹底解決,哪怕經此一事,阿兄已然看清了姜璧柔的嘴臉,卻也不可能在她滑胎體虛的情況下擬出休書來。像他這樣的老好人,做不出如此涼薄又不道義的事。
實則元賜嫻雖不似阿兄心軟,原本卻也是給姜璧柔留了餘地的,畢竟出主意的是姜璧燦,她這阿嫂說到底也是可憐人,她便想別把事做絕了,所以退避到了陸府。甚至在臺階上,她也給了她最後一次機會。哪知姜璧柔當真鐵了心不悔改,加之夢境種種提點,才叫她不得不下了狠心。
畢竟這是個不知何時便可能捅元家一刀的人。
但陸時卿說的不錯,眼下火候還不夠。元賜嫻到底拿不出證據來證明她的假摔,元鈺會信她這個妹妹,外人卻不一定,且“受害者”總歸博人同情,這事傳了出去,元家未必佔上風,甚至姜家很可能借此添油加醋,在朝堂上抹黑阿兄。
元賜嫻坐在他對頭撐腮道:“我曉得的,所以才更得回府去,免得再生枝節。”
陸時卿扯了下嘴角:“天天盯著她,你不嫌累?算人者人恆算之,她能陷害你,你為何不能陷害她?”
元賜嫻眸光一閃,這個主意她有點喜歡。
陸時卿從袖子裡抽出一封信來:“一會兒把這個交給你阿兄,叫他擱在姜氏能發現的地方,其餘的,你們兄妹倆不必管。”
元賜嫻一下便想通了這信的用意——陸時卿是想叫姜璧柔得到某個牽一發則動全身的假消息。若她留有底線,便不會將這個消息偷報給姜家,反之就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的確,要徹底拔除姜璧柔乃至姜家而不留後患,這戰場不在內宅,而在朝堂。
想明白這些,元賜嫻感動道:“你早就準備好幫我對付姜家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