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華陽再瞪他一眼。
朝雲、朝月與幾個小太監搬著東西不斷地進進出出這座小院,小太監們不敢亂看,朝雲、朝月卻見長公主與驸馬面對面地坐在茶幾兩側,雖然驸馬總要被長公主瞪幾次,兩人之間卻有種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親昵,就好像玉蘭花枝頭的一對兒麻雀,一會兒追逐打鬧,一會兒又把兩顆圓圓的腦袋挨在一起。
帶出來的箱籠都裝上車,陳敬宗親自撐傘,護著戴上帷帽的華陽朝山下走去。
有侍衛們在前面開路,路上的香客們紛紛避讓到一旁,又是恭敬又是好奇地看著傳說中的華陽長公主與驸馬爺神仙眷侶般走過來,再漸漸遠去。
終於到了山腳,華陽的車駕已經停在這邊,旁邊站著一個侍衛,手裡牽著陳敬宗的坐騎。
昨晚陳敬宗將坐騎拴在山下,一大早他就吩咐周吉安排侍衛去照料了,免得被路過的百姓牽走。
華陽的視線在這匹馬身上過了一遍,先上車。
陳敬宗進來時,就見她已經摘下帷帽,露出一張因為頂著烈日下山而熱得紅撲撲的面頰。
陳敬宗松松外袍領口,坐在她旁邊,幫她扇扇子。
當馬車走起來,有微風透過紗簾吹了進來,華陽這才覺得舒服了。
“你這馬養了多久了?”華陽問。
陳敬宗想了想,道:“還是我十八歲進京的時候,大哥送我的。”
華陽不由道:“大哥對你可真好。”
陳敬宗:“當大哥的不都這樣,我要是家裡的老大,我也會照顧下面的兄弟。”
華陽:“算了吧,你就是做長兄,也隻會帶壞下面的弟弟們。”
陳敬宗:“繼續說馬,少扯我大哥。”
Advertisement
那淡淡的醋味又冒了出來,華陽都懶得瞪他了,將話題繞回馬身上:“你今年二十五,那馬也養了八年,都快老了吧?”
陳敬宗:“哪裡老了,它才十三歲,還屬於壯年馬。”
華陽對馬倒是有些了解,通常二十歲的馬就算老馬了,更講究的一些富貴子弟,馬過了十六歲便會退下來不再騎用。
而陳敬宗這樣的身份,竟然隻有這一匹坐騎,已經非常節儉了,別看華陽很少騎馬,但馬厩裡也養了三匹漂亮的白馬呢。
陳敬宗:“怎麼,你想送我一匹駿馬?”
華陽:“想要嗎?”
陳敬宗:“還是別了,你送的馬肯定不便宜,我若騎出去,讓老頭子看見又要訓我招搖。”
華陽心裡尊敬公爹不假,可她真想送陳敬宗什麼好東西,也不會在意公爹怎麼說怎麼看。
就說外面陳敬宗那匹馬,也就是幾十兩銀子的貨色,畢竟陳伯宗當初再喜歡弟弟,也不會花幾百兩銀子送弟弟一匹上等寶馬。一來他可能沒有那麼多的私房銀子,二來有公爹在上面盯著,陳伯宗那麼孝順聽話,也不敢花這麼多銀子去招惹嚴父的斥責。
華陽前幾年要麼沒機會看見陳敬宗的坐騎,要麼心思都放在大事上,忽略了這個。
如今她看見了,就想給陳敬宗換匹好的,既稱得上他長公主驸馬的身份,馬跑得快些,也能幫他節省路上顛簸的時間。
陳敬宗嘴上說著不想要,華陽也就沒再堅持,不太上心的樣子。
回到長公主府,華陽先去沐浴,出來再陪陳敬宗用飯。
歇晌的時候,陳敬宗老老實實地躺在一旁,對她道:“我叫吳潤安排船了,晚上涼快,我想遊湖。”
長公主府裡的那片湖還挺大的,足夠主人泛舟湖上。
華陽背對著他,可有可無地嗯了聲。
但她知道陳敬宗在惦記什麼,上午他憋狠了,非得來點新鮮花樣才能散了全身的火。
.
夜幕降臨,陳敬宗撐著單篷的遊船,載著華陽來到了湖中央。
篷子裡面,坐在榻上看書的長公主是他親手抱進來的,蓮花碗等必不可少的物件也都是他趁著夜色搬過來的。
皎潔的月光灑在平靜的湖面上,隨著驸馬爺這個船夫放下槳進了篷子,遊船一路劃來留下的水波也漸漸恢復了平靜。
可是沒過多久,便有新的水波以這艘遊船為中心,時緩時急地朝四周蕩漾開來。
那遊船也像被一場無形的風暴席卷,左右搖晃跌宕得厲害。
從始至終,隻有月光溫柔。
將近二更天,陳敬宗終於松開了華陽。
華陽用僅剩的力氣移到榻上,對著窗側躺。
他將卷簾拉了起來,隻剩一層薄薄的紗,小船晃來晃去,此時這邊的窗正對著空中的明月,半圓的月亮上有些暗影,瞧著好像一對兒長長的兔耳。
華陽下意識地將旁邊的薄被遮到身上。
陳敬宗從後面抱過來,在她耳邊笑:“真怕被嫦娥看見啊?”
華陽:“有點冷而已,何況人家嫦娥又不是你,為何要看我。”
陳敬宗想了想,搶過半邊被子擋住自己:“那我得防著她偷窺我。”
華陽又想叫他閉嘴了。
陳敬宗陪她躺了會兒,這便穿上中褲,蹲到兩個銅盆前,就著燈光認認真真地清洗。
華陽轉過身來,見他這副認真模樣,好奇道:“你就沒嫌過這樣太麻煩?”
陳敬宗看她一眼:“有何麻煩的?這可都是寶貝,我可不是過河拆橋、忘恩負義的人。”
華陽頓了頓,道:“我的意思是,現在你我都沒有孝期在身,你難道沒想過不再用這個?”
陳敬宗:“你怎麼想的?”
華陽實話實說:“我是覺得,把姑母送的那些用完,差不多就可以順其自然了,沒想到你又去訂了一批。”
本來姑母送的那些明年就能用完的,但父皇駕崩耽誤了一年,所以府裡現有的存貨可以堅持到元祐三年的這個時候。
屆時華陽二十四歲,如果公爹還好好的,弟弟也沒有再仇視公爹,華陽也不必再顧忌什麼。
讓她意外的是,陳敬宗竟然一點都不著急要孩子,還自己尋到了門路。
迎著陳敬宗倒映著燈光的黑眸,華陽疑惑道:“大哥三哥膝下都兒女雙全了,你真的不羨慕?”
陳敬宗:“羨慕,但不著急。你我成親雖然四年多,其中兩年在陵州一年為先帝服喪,咱們倆快快活活在一起的日子,滿打滿算也就一年半,這一年半裡,我大多數日子都是早出晚歸,根本沒多少時間陪你。我連陪你的時間都不夠,又哪來的心情養孩子。”
華陽不是很懂,他們白天相處的是少,晚上卻常常親密無間,幾乎夜夜都見面,他還嫌少?
她的臉上殘留紅暈,一雙眸子卻明亮清澈,困惑也明明白白地流露了出來。
陳敬宗笑笑,先把手裡的東西清洗幹淨,最後檢查過一次沒有漏水,掛在旁邊的架子上。
再洗一次手,陳敬宗打湿一條巾子,坐到榻邊,伺候祖宗擦汗。
華陽舒展著身子,隻閉上了眼睛。
長公主尊貴又自信,矜持的時候有,像此刻她自己犯懶隻能叫他伺候的時候,她便大方從容。
如水的月光透過紗窗,灑落在長公主美玉無瑕的身體上。
陳敬宗垂著眼,一邊為她擦拭,一邊問:“你覺得,夫妻是什麼?”
華陽指尖難以察覺地抓著榻上鋪著的綢緞鋪面,道:“一男一女,成了親便是夫妻。”
陳敬宗:“成親隻是儀式,隻是讓兩個人冠上夫妻的名義,可一旦出了什麼事,名義上的夫妻很容易分道揚鑣。”
華陽忽地睜開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還在擔心我會休了你?”
他經常說這樣的話,華陽隻當他口沒遮攔。
陳敬宗意味深長地道:“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華陽皺眉:“什麼意思?”
陳敬宗:“因為老頭子,我才能娶到你,哪天老頭子倒了,你我會怎樣?”
華陽心口猛地一緊,差一點都要以為陳敬宗知道了什麼!
是陳敬宗的神色太過平靜,是他恰到好處的力氣讓華陽明白過來,他不可能知道,但凡他能預料到上輩子公爹與陳家的下場,他都不會這般待她。
“好好的,做何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華陽微惱,“就算你是父親的親兒子,也不該總是拿話咒他。”
陳敬宗:“我沒咒他,是他現在做的事太得罪人,反對他的人太多,說不定哪天就把他扳倒了。”
華陽沉默了。
她好像從來沒有與陳敬宗認真談論過朝堂的局勢。
她剛想說些連她也不能確定的安慰話,譬如她的母後與弟弟會始終支持公爹,陳敬宗先開口了:“你舍不得我死,可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老頭子丟了官我成了草民之子,亦或是老頭子獲罪我變成了罪臣之子,你會如何? ”
華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因為這輩子還沒有發生,上輩子雖然他口中的話應驗了,他卻早早不在了,陳家發配邊疆,她依然是尊貴的長公主。
陳敬宗摸了摸她的臉:“我可不想拿孩子綁著你。”
第137章
華陽沒想到陳敬宗剛剛洗完那東西, 忽然會說出這麼一番正經又沉重的話。
太過意外,她一時都不知該如何回應。
陳敬宗幫她穿好衣裳,自己也披上外袍, 去外面撐船了。
遊船蕩蕩悠悠的,華陽躺在枕頭上, 隔著一層薄紗,遙遙望著天上的月。
其實陳敬宗隻是喜歡口沒遮攔,該做正經事的時候,他比誰都正經。
他會在暴雨如注的山上來回奔波,任勞任怨地協助百姓避災, 而不會羨慕兩個文官哥哥的差事比他輕松。
他會在陵州一群貪官的簇擁下堅持整頓衛所, 替士兵們爭取軍餉田地, 而不是與貪官同流合汙收斂錢財。
他靠著閣老兒子、皇帝女婿的身份輕輕松松拿到了正三品指揮使的官職, 但他也靠自己的本事率領大興左衛奪得演武比試的魁首,後又在平定豫王造反的戰事中屢立軍功。
這樣一個正直、聰慧的人, 看出陳家此時花團錦簇下暗藏的重重危機, 又有何出乎意料的?
或許, 如果華陽隻是一個普通閨秀,陳敬宗早就與她談起他對家裡的擔憂了, 可因為她是長公主, 是朝廷那邊的,他才沒有提過這些,防著她誤解什麼, 再在皇上、太後那裡說漏嘴, 將夫妻間的闲談變成牽扯國事朝局的大事。
他知道公爹推行改革不易, 但他從未想過勸阻公爹, 隻默默為陳家可能會有的下場做好了準備。
這種準備, 包括他不想用孩子綁著她。
談什麼綁著不綁著,如果華陽看不上陳敬宗,就算她生了孩子,她也不會為了孩子遷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