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陳廷鑑臉色更沉了,這兩年都是在陵州那邊過的,地方官員處處都敬著兒子,所以他更擔心兒子在外面無法無天,到了京城也不知道收斂。
帝後都在乾清宮。
同樣是盼女心切,景順帝比戚皇後還穩不住,一會兒在椅子上坐著,一會兒就負手在大殿門口轉悠一圈。
戚皇後笑他:“皇上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您隻有華陽這一個孩子呢,所以如此稀罕。”
景順帝望著外面道:“朕雖然有四個孩子,可華陽還是第一個離朕這麼遠的,一分開就是兩年半。”
戚皇後想到了林貴妃所生的豫王,豫王二十歲大婚,同年就藩洛陽,至今已經有四年沒回京城了。
當然,她不會在這個時候提醒景順帝就是。
“稟皇上,公主他們已經到皇城外了!”
“稟皇上,公主他們已經到了乾清宮外!”
傳話太監隨時報著消息,終於,戚皇後也站了起來,來到景順帝旁邊,夫妻倆並肩守在門口。
華陽熟門熟路地往乾清宮走,繞過遊廊拐角,她一眼就看到了殿門外的父母。
年過五旬的父皇,頭戴金冠,穿一身赭紅色的紋龍常服,烈陽之下,父皇正殷切地望著這邊。
華陽忽然就湿了眼眶。
她松開弟弟的手,穿過從小到大不知走過多少次的遊廊,哭著撲進父皇的懷中。
這一刻,她不是什麼公主,也不是什麼陳家媳婦,她隻是一個曾經失去父親的女兒。
景順帝完全愣住了,除了本能地張開手臂抱住女兒,他臉上是一片茫然,甚至還難以置信地看向旁邊的戚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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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年女兒都沒有這麼跟他親昵過了?
回過神後,景順帝下意識地摸了摸女兒的頭,急著問道:“盤盤怎麼了,是不是在外面受了什麼委屈?”
想到這裡,景順帝幽幽地看了眼還在走廊裡的陳家父子。
華陽搖搖頭,哽咽道:“女兒在外面一切都好,就是想您跟母後。”
景順帝松了口氣,他料想陳家父子也沒有這個膽子。
“好了,都二十歲的大姑娘了,怎麼還像小時候似的動不動就哭鼻子。”戚皇後笑著道。
華陽聞言,有些不舍地松開父皇,再去靠到母後懷裡。
戚皇後也忍不住多抱了一會兒。
這時,陳廷鑑、陳敬宗也跟著太子走過來了,齊齊行禮。
景順帝叫他們免禮,笑著端詳陳廷鑑一番,說了些勸勉陳廷鑑節哀、以後繼續為他分憂的話。
陳廷鑑:“承蒙皇上倚重仍委臣以重任,臣必當鞠躬盡瘁,竭力輔佐皇上。”
景順帝點點頭,再看陳敬宗,誇道:“盧達給朕的折子裡將你在衛所做的事都如實稟報了一遍,不錯,是陳閣老教出來的好兒子,也是朕的好女婿,各地衛所軍官若都如你這般奉行太祖他老人家定下的養兵、練兵之策,百萬將士皆是精銳,朕又何患邊境不安。”
陳敬宗恭聲道:“全靠皇上、娘娘在宮裡為臣撐腰,陵州衛的官兵才肯聽臣指令,臣萬萬不敢居功。”
華陽已經擦幹眼淚站在母後身邊了,看著陳敬宗這謙遜有禮的姿態,還真是不習慣。
可他長得好,一旦正經起來,那豐姿似乎也不遜色上面的兩個哥哥。
眾人移步到裡面說話。
太子坐在景順帝身邊,華陽坐在戚皇後身邊,陳家父子倆也賜了座,擺在景順帝左下首。
華陽安靜地聽著父皇、母後與公爹說話,視線幾次掃過陳敬宗,那家伙都端端正正地坐著,眼觀鼻鼻觀心。
她暗暗好笑,一抬頭,卻見母後笑盈盈地瞧著她,似乎看透了什麼。
華陽頓時不再往陳敬宗那邊瞧了。
君臣敘舊完畢,景順帝看看坐在妻子那邊的女兒,對陳家父子道:“你們趕了這麼久的路,且回去好好休佚?息吧,後日再進宮當差,華陽與朕分離太久,朕且留她在宮裡小住一段時日。”
陳廷鑑躬身道:“理當如此,那臣等就先行告退,不打擾皇上、娘娘與兩位殿下共享天倫了。”
景順帝點點頭。
華陽起身道:“父親慢走,兒媳就不多送了。”
陳廷鑑再度行禮,然後帶著兒子告退。
當殿內隻剩一家四口,華陽又跑到景順帝這邊,細細端詳著道:“父皇好像瘦了,怎麼,女兒不在,您就沒有好好愛惜龍體嗎?”
景順帝身形的確偏瘦,再加上平時沉湎女色有些虛,臉上也帶著一種病中似的蒼白,但他今日見到女兒歡喜,眼中倒是很有精神。
景順帝也把女兒的詢問當成了單純的孝順,笑道:“無礙,現在盤盤回來了,父皇心情好,加加餐就胖起來了。”
華陽露出滿意的神情。
景順帝叫女兒在旁邊坐下,仔細打聽女兒在陵州那邊的生活。
華陽挑印象深刻的公事、私事都說了些,譬如陳廷鑑率領鎮上百姓避洪、陵州百姓爭著來她這裡狀告湘王,譬如她帶著侍衛們去遊了洞庭湖,還叫上陳敬宗去了一趟武當山,包括巧遇名醫李東璧的事。
提到李東璧,免不得就提到了陳廷鑑的病。
戚皇後驚道:“陳閣老患的什麼病?”
華陽委婉道:“具體病情婆母並沒有告訴我們,應該是公爹怕我們擔心,連驸馬也不太清楚,隻是他老人家臥床休養了半個月,人都瘦了一圈,後來才慢慢恢復如常。聽李太醫的意思,幸好公爹治的及時,若繼續耽擱下去,不出五年,或許會有性命之憂。”
景順帝、戚皇後臉色都是大變,景順帝還懊惱道:“若早知此事,朕剛剛該多關心陳閣老一些。”
戚皇後想了想,道:“等盤盤出宮時,皇上賞賜一些補藥,叫盤盤給閣老帶過去吧。”
景順帝深以為然。
華陽不著痕跡地觀察弟弟。
十二歲的太子還沒有經歷過親朋的逝去,剛剛聽姐姐說陳閣老竟然得了那麼嚴重的病,他心中也是一緊。
他是不喜陳閣老,還盼望過陳閣老出些醜,可他從未想過要陳閣老去死。
內心深處,太子明白陳閣老對他嚴厲也是為了他好,他也記得,有一次他生病,病得並不是特別嚴重,母後讓他堅持讀書,大伴端了藥來,他故意嫌燙拖延不喝,最後還是陳閣老走過來,端起藥碗親自喂他。老頭子的胡子長得飄逸,吹藥的神情也還算溫柔,至少,父皇都沒怎麼喂過他。
太子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清俊的眉眼間流露出的是惦念。
華陽心裡一軟,她就知道,弟弟絕非什麼大惡人,上輩子究竟是什麼促使弟弟那麼恨陳家,她可能沒有機會知道了,但這輩子,她一定會想方設法讓弟弟與公爹彼此親厚、君臣融洽。
皇家四口共用了午飯,飯後,戚皇後丟下丈夫與兒子,牽著女兒去她的鳳儀宮歇晌。
華陽想要沐浴。
宮女們備好水,戚皇後跟著女兒一起走了進去,小時候女兒沐浴,她也經常坐在旁邊陪著,也會親手幫女兒洗頭梳頭。
華陽本來沒覺得什麼,將要更衣時,昨晚的一幕幕忽然闖進腦海。
陳敬宗那家伙,狗似的,哪都喜歡啃。
她臉一紅,借著屏風的掩飾小聲道:“娘,我都這麼大了,您還是讓我自己洗吧。”
薄紗的屏風擋不住她羞紅的臉,戚皇後一看就明白了。
本來還想問問女兒與驸馬相處如何,現在也不用問了,至少最近這幾晚,女兒與驸馬肯定親熱過,否則女兒也不必擔心被她瞧見什麼痕跡。
“好,那娘出去等你。”
第67章
說是歇晌, 華陽根本睡不著,與戚皇後躺在一張床上,她一會兒賴在戚皇後懷裡說話, 一會兒躺到一邊真的要睡覺了,結果沒多久又轉過來, 眼睛亮晶晶的,裡面都是笑。
戚皇後無奈道:“你啊你,怎麼還跟個孩子似的。”
華陽:“我本來就是您的孩子。”
在外面她是公主,人人都敬她怕她,華陽享受那種感覺, 可她也必須時時刻刻保持公主的威儀, 譬如她明明想去陳家祖宅後面的小溪裡趟水, 卻還得擺出沒有興趣的模樣, 被陳敬宗“強迫”了再順勢玩一會兒。隻有到了父皇母後身邊,她才可以隨心所欲, 不用擔心損了威儀。
戚皇後摸了摸女兒凌亂的長發, 還是問了下:“你與驸馬, 感情如何?這一去就是兩年,他可曾叫你受過什麼委屈?”
陳家其他人她都放心, 畢竟女兒不需要日日夜夜跟他們打交道, 隻有陳敬宗,作為女兒的枕邊人,夫妻倆最容易生矛盾。
戚皇後還記得女兒新婚不久, 回宮對她提起陳敬宗時, 眼中難以掩飾的怨氣。
華陽仔細想了想, 陳敬宗的確經常惹她生氣, 但要說刻意委屈他, 陳敬宗還真沒有做過什麼。
他會乖乖地睡在地平給她擋蟲子,會在隻能吃素地時候偷偷去給她買肉,更會在洪水來臨時心甘情願地背她上山。
“沒有,他哪敢委屈我。”華陽把玩著一縷發絲道,神情透出幾分得意。
戚皇後笑了:“敢不敢是一回事,想不想是另一回事,有的驸馬畏懼皇權不敢打罵公主,心裡可能已經打罵過無數次了,歸根結底,還是看他對公主是否有情有意。”
華陽沉默了。
情意這東西,好像都是文人雅士會談的,或是寫封情意綿綿的書信,或是寄情於詩於畫,琴聲笛聲也都可以用來訴說衷腸。像陳敬宗,對她好是好,可沒有說過一次甜言蜜語,葷話倒是說了一籮筐,至於他說過的什麼哪怕被她休了也不會去碰別的女人、哪怕她死了也願意跟她做一對兒鬼夫妻,都是床上的鬼扯,華陽可沒往心裡去。
華陽非常肯定陳敬宗喜歡她的身子,喜歡到了痴迷的地步,但這是男歡女愛的欲,等於情意嗎?
華陽更傾向於相信,哪天兩人真的分開了,隻要往陳敬宗屋裡塞個花容雪膚的美人,陳敬宗就會撲上去。
當然,兩人沒分開,陳敬宗得了她這樣的公主,自然看不上旁人。
“我不在乎他想不想,隻要他不敢就行了。”華陽不甚在意地道。
戚皇後探究地看著女兒:“那你呢,喜歡驸馬嗎?”
華陽:“說不上多喜歡,看起來沒有剛開始那麼不順眼了。”
她對陳敬宗的感情,更像一種滿意,好像隻要她有什麼需要,譬如她需要有人背著,需要陳敬宗去湘王府演戲,陳敬宗都會自覺地來滿足她,大事上也從來沒有叫她失望過。華陽滿意了,夜裡陳敬宗再來求歡,除非華陽當天真的挑不起興致,她也就願意給他,畢竟那事兩人都快活。
看著女兒花朵似的明豔臉龐,戚皇後柔柔一笑。
像這種父母安排的婚事,女兒能看陳敬宗順眼,就已經非常不錯了,總勝過明明不順眼還必須同床共枕。
華陽畢竟坐了一路的車,說著說著困意終於來襲,沉沉睡去。
戚皇後轉個身,仰面躺著。
看到還算新嫁娘的女兒,戚皇後想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
她生來美貌,家境也還不錯,十三四歲情竇初開時,也曾盼望會嫁一個如意郎君。
可她作為秀女進了宮,成了景順帝的女人。
景順帝對她十分寵愛,但一個帝王的寵愛也就那樣,他可以昨晚還陪她纏綿,第二晚就去別的妃嫔那邊通宵達旦。
戚皇後甚至都沒來得及對景順帝生出什麼情意,就被帝王的多情凍住了心,到如今景順帝都五十多了,戚皇後更是巴不得景順帝別來她這邊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