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們二人一唱一和。
眨眼間,便有禁軍將我與爹娘團團圍住。
這場景,我與爹娘早有預料,並沒有多少意外。
可爹爹還是裝作震驚悲憤。
「上門迎親,卻帶著禁軍,太子殿下這怕不是有備而來?」
「我雲家自曾祖那代,便開始鎮守大樑邊關。為守大樑國土,我雲家男兒拋頭顱灑熱血,好不容易才得到如今的功績,為何要通敵?」
太子渾然不聽。
他不喊停,禁軍魚貫而入,沖進府裏。
不多時便捧著一個黑色的匣子出來,雙手呈給太子。
太子接過,從裏面取出一遝書信。
他一封一封地拆。
每看一封,臉色便沉一分。
「雲修和!證據確鑿,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雲家通敵謀逆,來人,將雲家上下都給我抓起來,關進牢裏!」
他似乎氣極。
險些將那些信摔在爹爹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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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話音剛落。
清麗的女聲忽然響起。
「喲,這麼熱鬧啊。」
「看來這趟雲家,我們還真是來對了,您說是不是呀,父皇?」
眾人循聲望去。
隻見人群外,爍陽公主與一眾皇子相攜走來。
而為首的,正是一身玄色長衫,微服出巡的安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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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微服出巡,在太子意料之外。
他神情微愕。
「父皇,您怎麼來了?」
安帝並未回答,說話的是爍陽公主。
「太子哥哥成親,我們自然要來觀禮啊。」
聞言,太子視線從爍陽公主的臉上掠過。
眸中厭惡一閃而逝。
他並未理會爍陽公主,將手中的書信遞了安帝。
「父皇,雲家嫡次女揭發雲修和通敵,證據確鑿,兒臣鬥膽請旨,將雲家上下捉拿下獄!」
我佯裝怒問:「僅憑幾封連印都沒有的信,便要定我們雲家的罪,可否太草率了些?」
太子輕嗤:「自然不止,這些書信裏寫著,城北的賭坊有與你爹接頭的周國細作,雲家有沒有通敵,捉拿細作審問便知!」
這番話看似有理。
可那些細作,明顯就是他與沈黎事先挖好的坑。
顯然,安帝也知道。
僅一瞬,他便有了決斷。
「如此,此案便由朕親審。」
天子親審,此案被挪到了殿前。
太子和都察院院使帶禁軍前去捉拿細作。
其餘人及幾位為官數十載的老臣,都被帶到了金鑾殿。
太子速度很快。
不過兩個時辰,便抬著帶著兩具屍體回來。
「父皇,此二人就是藏匿於賭坊的周國細作。」
「兒臣帶人去時,他二人行跡鬼鬼祟祟,被捉後一聽要來同雲修和對峙,便咬碎牙中的毒藥自盡。可兒臣還是從他們身上和房間的密室裏,搜到這些東西。」
身後的侍衛呈上一遝書信,和一張牛皮卷。
安帝接過,細細查看。
太子語氣沉穩。
「他們二人服毒,圍觀的百姓和在場的禁軍都能作證……」
話音未落。
安帝已經勃然大怒。
「雲修和!你好好瞧瞧,這可是你府上的東西!」
他將手中的牛皮卷,猛地扔在爹爹頭上。
「好大的膽子!燕雲十三關的佈防圖,你竟就這麼交給周國的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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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雲十三關,是抵禦周國大軍的重要關隘。
若周軍得了佈防圖,無異於將大樑國土拱手讓人。
「天哪,雲家竟真的與周國勾結?」
「雲將軍與周軍廝殺多年,怎麼就叛國了呢?」
「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嚴懲!一定要嚴懲!」
……
謾罵聲中。
爹爹撿起那張佈防圖,隻隨意翻看一眼,便點頭承認。
「不錯,這圖的確是我府上的東西。」
聞言,沈黎的啜泣頓了一下,表情心痛萬分。
太子也皺緊了眉。
可我瞧得分明,他們眼裏隱隱跳躍著興奮。
然而他們並未高興多久。
下一瞬,爹爹便輕嗤一聲。
「一張假圖而已,何談叛國?」
「假圖」二字一出,沈黎臉色猛然一變。
「不可能,怎麼可能是假的呢?」
她一時情急。
話說完了,似乎才意識到此話不對。
但我沒給她找補的機會。
「通敵叛國是株連九族的大罪,無論是誰遇上了,都會想方設法證明自家人無罪。」
我皺緊眉頭,故作不解。
「小妹,為何到了你這兒,仿佛巴不得我們全家都落罪一般?」
沈黎臉色驟然一白。
她飛快地瞥了太子一眼。
垂眸掩住情緒。
「阿姊,我雖未讀過幾年書,但也知道為人臣者,自當忠孝。可若忠孝不能兩全,在不忠和不孝裏,我隻能以國家優先,舍了小家,保國泰安寧。」
她這番話說得大義。
一時間,引來大臣們紛紛贊嘆。
旁人的話,我絲毫不在意。
隻盯著沈黎的眼睛。
「當年春陽城被圍困,你我共同繪制這張假圖,為了迷惑周軍,也為了自證清白,還用特製的藥水在圖中藏了你我的名字,隻需醋汁一抹,便能顯現。」
「這法子還是你想出來的呢。你忘了嗎?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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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黎一個冒牌貨,自然不可能是「忘」。
可安帝命人將醋汁抹在圖上,瞧見「雲夏」和「雲淼」兩個名字後。
她偏要做出一副被我提醒,猛然想起的模樣。
「沒,沒有,我怎麼可能忘,隻是這圖太像真的,我看錯了……」
聞言,爹爹眸色驟然一沉。
「真圖?我領軍數十載,行軍佈防皆在腦中,從未畫過真圖。」
「我倒是想問問,你在哪兒見過真的?」
沈黎自然說不出在哪裡見過。
「我……」
她磕磕巴巴。
臉上血色寸寸盡失。
一句完整的話還未說出,忽然被門外傳來的清朗男聲打斷。
「一個周國細作,就算沒見過真圖,也要捏造一個『真的』汙蔑咱們雲家通敵叛國,這有什麼好問的?」
人未到,聲先至。
循聲望去。
就見我那數月不見的兄長,帶著一個頭戴帷帽的女子進來。
「陛下,堂上這個冒充我小妹的女子是周國細作,我身後這個,才是真正的雲家嫡次女雲淼。」
周國細作假冒雲家嫡次女。
此話一出,場上瞬間炸開了鍋。
太子沒料到此番變故,臉色瞬間陰沉。
沈黎更是面色慘白。
「阿兄,你們在胡說什麼,我……」
話未說完,便被打斷。
「你是雲淼?那我是誰?」
「八年前,我與兄長阿姊走散,被賣進雜耍團裏,三年前,你也被人牙子拐進雜耍團中,我以為我們是同病相憐,你才願意助我逃脫,沒想到,你卻設計奪我玉佩,將我推下懸崖。」
「沈黎,看看我的臉,親手殺我,你真的不曾做噩夢嗎?」
女子聲聲泣血,揭開帷帽上的面紗。
瞧見她那張溝壑不平的臉,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就連安帝和太子,都面露震驚。
也不知道是被人喚出真名,還是那張臉上的傷痕太過可怖。
沈黎驚叫出聲。
「不可能,你說謊!你才是假的!你明明死了!我親眼看見你的屍體……」
她神情驚慌。
直到看見太子陡然兇狠的表情,才猛地怔住。
聲音戛然而止。
但是已經晚了。
此刻誰真誰假,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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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太子迎親,到沈黎揭發雲家通敵,不過短短幾個時辰。
誰也沒有料到,形勢會逆轉如此。
娘親和小妹抱頭痛哭。
審了幾個時辰,卻是這麼一個結果,安帝已經面露不悅。
「一點小事,竟然鬧出這麼大陣仗。雲卿,你們雲家自己捅出的爛攤子,自己看著收拾吧。」
他說著便要起身離開。
可太子卻不想放過這個機會。
他上前一步,攔住安帝。
「父皇,兒臣思來想去,還是認為此事太過蹊蹺。」
「怎麼偏偏這麼巧,雲家剛查出來通敵,便冒出一個真的嫡次女,他們分明就是見通敵之事敗露,找人來頂罪……」
他目光灼灼。
就差將「這是收回雲家兵權的好時機」宣之於口了。
沈黎也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一頭磕在安帝身前。
「皇上,太子殿下說得沒錯。」
「都說虎毒不食子,我也沒想到,爹娘和阿兄阿姊為了脫罪,竟然找個假的冒充我。」
他們二人一唱一和。
無非篤定安帝比任何人都想收回雲家的兵權罷了。
可安帝穩坐帝位數十年。
太子這點把戲,怎會看不出來?
的確,他比任何人都想收回雲家的兵權。
但比起兵權本身。
他更在乎收回兵權之舉是否「名正言順」
,是否會引人詬病。
否則,也不會將父親留在上京,整整八年未有動作。
事已至此,在場的朝臣和皇子公主並不是傻子。
爍陽公主更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太子哥哥,此女是不是細作,交由都察府一審便知。倒是你……坊間傳聞,你與此女早就相識,互生情愫。不知此前你知不知曉其身份?」
「還有她雪夜失貞,一口咬定是你所為,雲家人明明已經自請送她去庵堂了,為何你一夜之間便改了口?還要以正妃之禮娶她?」
「你們二人,難道有什麼見不得光的協議?」
爍陽公主的話說得直白。
越聽到後面,安帝的臉色越沉。
「太子識人不清,心性不堅,罰幽禁東宮,何時思過,何時再出來。」
「至於其餘人,按流程審!」
短短幾句話,便給此案定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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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刑之下,沈黎事無巨細一一交代。
包括她如何謀害冒充小妹、如何說服太子、偽造書信和證物……
聽說,安帝看著那一遝厚厚的認罪書,氣極暴怒。
當場便判她淩遲處死。
而太子,勾結周國細作,企圖誣陷朝廷重臣。
被削去了太子之位,關進宗人府。
沈黎行刑前一日。
我趁著月色,去了一趟昭獄。
大牢裏,沈黎渾身是血,臟汙不堪。
看見我,她掙扎著想要坐起。
可身上的傷太重,不過掙扎一瞬,她便疼得氣喘籲籲。
她罵:「雲夏,憑什麼我家破人亡,你卻安枕無憂,憑什麼你爹殺了我爹,還能活得好好的!安心享受著榮華富貴!」
我覺得有些好笑。
「我們享受的一切,都是我爹在戰場上一刀一劍拼出來的。他殺敵數十年,從未濫殺一個周國百姓。
可你爹呢?春陽城城破那日,領數萬大軍,屠戮春陽城上萬百姓!」
「那些人裏,有剛剛懷有身孕的女子,有牙牙學語的小兒,大多都是手無寸鐵,毫無還手之力的老弱婦孺。
他們被你爹帶軍強暴、一劍刺穿肚皮,活活燒死。他們死的時候,你為何不問一句憑什麼?」
聞言,沈黎瞳孔劇縮,神情怔怔。
「所以……你們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早就知道我是來報仇的?」
「所以一切都是你們設計的,你故意將計就計,引我和太子合作,就是為了拉我和太子下水?」
我今日來,並不是給她解惑的。
我沒回答她。
而是命人打開牢門,徑直進去。
用足力氣,對準上一世兄長斷腿的位置,狠狠踩上去。
「雲夏!賤人!你瘋了!我要殺了你!」
疼痛讓她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氣。
她嘶吼著想來抓我,但被兩個侍衛抓著,根本動彈不得。
隻能目光兇狠, 不斷咒罵。
「雲夏!你們利用我對付太子!還找來假的雲淼, 欺騙你們的皇帝!他們不會放過你們!你們的皇帝也不會放過你們!哈哈哈哈!他一定會殺了你們雲家所有人!」
「哢嚓」一聲悶響。
沈黎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雙眼泛白, 像破布一樣疼暈過去。
「另外一條也斷了吧,看著點, 淩遲之前別讓人死了。」
我收回腳。
用帕子擦擦鞋上的臟汙。
的確。
兄長從那雜耍班倖存的人身上, 查到沈黎推小妹的懸崖下後。
隻找到一捧白骨。
後來這個小妹, 是他從本家帶回來的,年齡相仿的女子。
可那又有什麼關系。
從今往後,她就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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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昭獄出來時,爍陽公主已經等在大牢門外了。
見我出來, 她微微抬了抬手。
身後的侍女捧著鬥篷上前,細心替我披上。
「前兩日,工部侍郎被曝光私吞皇陵建造銀, 致六死十傷。」
「那工部侍郎王令是皇後一母同胞的兄長,王家一倒,太子再無翻身可能。」
「可父皇空置東宮, 絲毫沒有立儲的打算。除了我那傻弟弟,餘下的幾位皇子,都有一爭的機會……」
她與我並肩, 緩緩前行。
我聽出了她話中的意思。
「殿下放心, 雲家承諾襄助六皇子,便不會食言。」
我輕嘆。
「陛下身體康健太久,是時候生病了……」
爍陽公主有些意外。
「我原以為,你們雲家人對父皇甚是忠心。」
我卻搖頭:「您說錯了, 雲家忠的從來不是君, 雲家忠的是大樑的萬千百姓。」
「爹爹和兄長被困在上京城太久,讓周國忘了雲家與鎮北軍的威名,等上京城事了,還請殿下做主,放爹爹和兄長回北境。」
「這是自然。」爍陽公主輕笑, 「雲家人本該活在戰場……」
說話間,已經行至長街前。
車轍聲轆轆, 是兄長駕馬來接。
我解了鬥篷, 還給爍陽公主。
「早春甚涼,殿下不必再送。」
可她卻沒接。
隻淺笑道:「也好,那便不遠送了。」
她轉身欲走。
行了兩步, 又忽然停下, 轉身問我:
「阿雲, 我那六弟愚鈍,就算坐上東宮之位,往後的路也還長,到時候,你可願留在上京,與我一同輔佐?」
見我詫異。
她又扯了扯唇角。
「話是這麼說, 卻是來日方長, 我孤軍奮戰實在孤寂,若你在,這上京城應當會有趣些許。」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此刻她被宮燈籠罩的身影, 仿佛登高不勝寒,略顯單薄落寞。
還未回神,應承的話便脫口而出。
「好。」
我笑笑。
不錯。
來日方長。
日子有趣些才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