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上面沒有一個字，我腦海裏卻不由自主的想起剛剛姑姑寫的那些話。
那還是我七歲時，有一次和姑姑一起去城郊玩，她從岸邊抓來蛤蟆丟到我身上，中午還騙著我去主人家的池子裏抓魚，那主人家的夫人聞不得魚腥味，池子裏空無一物。
我在裏面摸了半個時辰也沒摸到，回去還生病了。
後來一直不理她，是母親來勸我總不能一輩子不理姑姑吧，我這才寫了牌匾後面的那封信，那是我和姑姑的秘密基地。
可惜姑姑沒來得及給我回信就出徵了。
我也沒有收到這封姑姑的道歉信。
這封遲到了六年的道歉信，最終還是看到了。
想到此處，我目光柔和下來。
再看芙蕖，她已經從書架上取下了摺子一一展開。
見她看得認真，我笑道：「怎麼？被你夫君的英姿迷倒了？」
下一秒小姑娘直接揣進懷裏。
我一愣，立刻反應過來她是想拿給皇帝看。
跟著她走到門口，就傳來那兩個傻大個的說話聲。
我悄悄打量著芙蕖的神色，她並不是驚訝也不害怕緊張，冷靜的聽著兩人說要去祠堂，等兩人離開後她才推門而出。
夫人果然是有計劃的。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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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著芙蕖一路去找謝叔，看她在謝叔的枕頭下翻出那本起居錄。
記錄……我的？
我居然從來不知道這本起居錄的存在。
以往父親常年在外打仗，留給我的溫馨記憶實在不多，唯有的印象深刻的還是他提著劍追我三條街。
以前隻覺得他喜歡母親，對我這個兒子是散養狀態，沒看出來……一想到那老頭向來在我面前板著臉，私底下卻叫謝叔偷偷記錄我的一切……
我蹲過去和芙蕖一起看。
那上面小到吃飯大到和誰打架都寫的一清二楚。
直到謝叔寫下大將軍死了。
大小姐死了。
那是謝府這一個大家庭變故的開始，從那之後整個謝家隻剩下我一個了。
直到後來我也沒了。
芙蕖吸鼻子的聲音傳來，我回過神看她：「又哭啦夫人？」
我想抱抱她。
可惜我的手隻能穿過她的身體。
「芙蕖，謝謝你讓我知道這些。」
生在謝家，從我幼時二叔去世時我便明白，生死之事從來由不得我們自己。
父親母親姑姑相繼戰死後，我時常一個人坐一整夜。
我真的好想念被追著滿街跑被姑姑捉弄的日子，還可以吃母親親手做的糕點。
所以我在謝家滿門戰死，朝堂之上面對敵軍來犯無一人敢站出來時義無反顧的接下帥印。
陛下曾勸我，為了謝家留個香火也好。
可是陛下，看著親人離世的滋味太難受了，因為自己體會過所以不想他人因自己也體會一遍。
可偏偏現在，我已戰死，有一人頂著謝少夫人的名頭進府，她善良堅定，明明非親非故卻也願意為了謝府奔走。
芙蕖，若是……
罷了。
10
芙蕖將起居錄謄寫下來，趕往祠堂。
那兩個傻大個居然抓了一個小孩。
芙蕖眼神堅毅，為了小孩妥協。
最後她把小孩抱在懷裏問他有事沒。
有情有義，直接拿捏了謝叔。
此後的謝府，沒有人會慢待她不服她，她許芙蕖就是謝府的唯一主人。
我沾沾自喜道：「我夫人真厲害。」
天色昏暗，芙蕖招呼著眾人回去休息，先把兩人關起來天亮了再說。
我本以為她要回去休息了，我跟著伸了個懶腰，打算一起走。
芙蕖卻是乘人不備一個轉彎去了祠堂。
哦對，她還要去找祠堂。
她掏出帕子給每個牌位挨個擦一遍，嘴裏還念叨著不能不管那孤苦伶仃的爹，又是敬香又是磕頭。
我靠在旁邊笑道：「謝家皆是粗人，最喜歡禮數周全的姑娘，我家裏人肯定都喜歡你。」
「先禮後兵好習慣。」
見芙蕖開始翻箱倒櫃的找，我不知為何心裏總覺得很開心。
看見她就覺得開心。
這個可愛的小姑娘，難道這就是天註定？
我盤著腿坐在她旁邊。
如果謝家沒有遭到變故，她嫁過來該多幸福啊。
我道：「若當真如此，你就可以嘗嘗我母親做的糕點，甜而不膩好吃極了。
我姑姑最喜歡出去玩，我們一起去遊遍大好河山，誒，你去過邊疆沒？不打仗的時候，邊疆的月亮又圓又大，我們會一起在月亮下唱歌跳舞烤肉吃。你會騎馬不？要是不會也沒事，小爺我帶著你，我們一起去看大草原……」
我話沒說完，芙蕖好像找完了一般站起身直直地走了出去。
我連忙跟上去，繼續道：「不喜歡大草原也沒關系，我們還有很多事情可以一起做，如果有機會。」
我站在原地，看著她聽到哭聲停下。
我低頭看看自己苦笑：「如果還有機會，你一定是全京城最幸福的少夫人。」
芙蕖走過去和正在燒紙的眾人一起跪下，有人問她：「少夫人也想念少將軍了嗎？」
那一刻我心裏的期盼到達了頂峰，她卻說：「我與少將軍從未見過面，說想念太假了。」
如同冷水一般傾盆落下，我好像才反應過來，她並不認識我，並不知道我，甚至連嫁過來都是被迫的。
「對啊，怎麼還自作多情上了。」
馬上我又一拍腦袋：「想什麼呢？就算她是被迫的，她心裏也沒有喜歡的人，嫁過來了就是謝家夫人，既然是我謝臨笙的夫人，那我就應該對她好！正是因為她是被迫，我才更應該對她更好！」
「她都沒見過我說喜歡那才假勒！不過……」我看著火舌跳躍，和繁姑姑聊天的她，自信道，「等她見了小爺我，肯定會喜歡的！」
謝府因為有了芙蕖，終於不再完全籠罩在悲傷的氛圍裏。
或許正如那一句話——
痛將有時，愛終將至。
11
第二日清晨，芙蕖就進宮面聖去了。
我跟著去一起跪在下首。
芙蕖說：「陛下現在可以把心放回肚子裏了。」
我說：「多謝陛下將芙蕖送到我身邊。」
現在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皇帝也勤政愛民，而我也可以和芙蕖做伴，雖然不能真真切切的陪在她身邊，我卻能看到她的點點滴滴。
這怎麼不算是好結局呢？
回到府後，芙蕖接到了封賞的聖旨，眾人都為她高興，她卻突然伸出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嚇我一跳，連忙看她怎麼樣。
見她眼神躲閃，我便猜到是因為之前懷疑了陛下而愧疚，不禁笑道，夫人你可真是……
太可愛了。
謝府正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有謝叔和繁姑姑在，府裏的大小事都不用她擔心。
芙蕖你就怎麼開心怎麼來就好。
我坐在窗邊為她刻簪子，好像她已經忘記那天晚上見到的少年，如同不記得我一樣，不過沒關系，就算以後她有了喜歡的人，我想謝叔他們也不會阻止她離開。
幸福就好了。
我找來好玉為她刻簪子，想找個合適的時機見面。
我想抱抱她。
就算後面再也不見。
至少要讓她知道，我謝臨笙很喜歡她！
一天夜裏，芙蕖正在床上勾畫著修葺園子的事，我坐在窗邊刻簪子，隻差最後一點就刻好了，我精挑細選為她畫了一個荷花模樣的簪子，配她剛剛好。
我忽然聽到一個重物落地的聲音，好像是什麼人倒下了。
我望向窗外，墨黑色的天映出不一樣的色彩，我馬上收好簪子往裏屋走去。
找了一個盒子放好後，我將之前的那首詩放了上去。
又覺得不夠似的，又加道：「芙蕖，不要難過，我一直陪在你身邊。」
如果見面後我突然消失，她也會為我難過的吧？
做好這一切，我就走向隔壁。
我記得這裏掛了一把劍。
出現的八個黑衣人二話不說就往她身上砍，我匆匆現身將慌張的她護在身後，輕聲道：「別怕。」
那是敵國三皇子的部下，曾經也是我一劍將他家皇子挑翻在地。
為首那人怒道：「狗日的謝臨笙！我要你全家為殿下償命！」
我冷笑：「憑你？手下敗將。」
我將芙蕖推出門外，她那麼聰明肯定知道去搬救兵。
快一個月沒拿劍了，這感覺依舊那麼熟悉。
如果，當初我在戰場上再小心一點，不被他暗中射來的毒箭刺中，或許我也就不會死。
若是不會死，那我便上門求娶芙蕖，她笑起來乖乖的很好看，我想永遠看她笑著。
想到這裏，原本對他十分的恨化為十二分，盡數化成劍意，每一劍都刺中他們要害。
本以為死後就不會再感受到痛了，可當那刀落在背上時，我還是噴出一口血水。
血水模糊我的臉龐，門口那身穿白衣的身影終於出現。
芙蕖跑過來抱起我，她輕輕伸手捂住我在流血傷口：「謝叔快去找大夫！」
謝叔招呼著人清理現場，連忙又趕著去找大夫。
可我也知道，這附近都沒什麼人居住了，哪裡還找得來大夫？
更何況，我隻有這最後一次機會了。
我拉住她的手，那麼冰冷：「夫人別哭。」
她胡亂的擦著眼淚：「我沒哭。」
我聽到她問我：「你到底是誰啊？」
我伸手拭去她的眼淚，心痛得要死：「我本就是個死人，不要為我哭泣，芙蕖。」
我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到了最後我又不知道從何說起，我握著她的手，試圖將她冰冷的手捂熱，最後隻能說出一句：「你真好看。」
芙蕖，你真好看。
好看到，我隻想陪著你。
「我是謝臨笙啊……芙蕖。」
我是你的夫君。
我們見過三面了。
你雖然不記得我，但是我一直陪在你身邊。
就算再也看不見我，我也會陪著你。
啊，佛啊。
可以重新選擇嗎？
失去意識前，我仿佛聽到了一聲自虛空而來，厚重的輕笑與嘆息。
12
再次睜眼，是在城外的一座破廟裏。
屋簷、蒲團都爛了，隻有佛像還寶相莊嚴。
我有些驚訝於自己居然還活著。
而這次不同的是，我居然還可以摸到自己的身體。
真讓我重新選擇了啊？
我抬眼，窗外風清日朗，一壇荷花搖搖晃晃的浮在上面。
我腦海中響起一個聲音：「謝臨笙。」
「佛祖！」
佛的語氣輕松，他道：「這都是那位凡間帝王求來的，他願以終身無後換取你重活一次，吾便許你三次，三次若是未用, 說明你在人間便沒有了遺憾之事。三次若是用盡，便可獲得復活的機會, 讓你了卻遺憾。你此生為國為民，忠心耿耿，上天有好生之德，這一切都是你的善報。」
我虔誠一拜：「多謝佛祖成全。」
佛離開了。
我打開門, 一匹馬正在門外。
要過年了吧。
我翻身上馬, 那熟悉的感覺迎風而來。
「芙蕖，我回來了！」
13
趕到京城已經是黃昏, 我進了城門牽著馬慢慢走。
這算是近鄉情更怯嗎？
快到了反倒有些害怕起來。
不知道芙蕖她再見到我會不會開心？
將馬拴在一棵大樹下, 悄悄的從圍墻翻進去。
這墻我翻了十幾多年, 還是那麼得心應手。
順著走廊一路到湖心亭, 隔著老遠我就聽到眾人的嬉笑。
我聽見謝叔高興的語調：「自從開始打仗, 我們謝府已經很久沒那麼喜慶過了，大家心裏都高興能和少夫人一起過年。少夫人穿上這紅色的棉服跟年畫裏的娃娃似的，讓人看著就感覺暖暖的。」
繁姑姑的聲音接著傳來：「雖然少夫人的字還是不堪入目，新年嘛，圖個喜頭就是了。」
惹得哄堂大笑。
我靠在柱子上，看著這和諧的一幕。
當年我在家過年的時候可沒那麼熱鬧。
可能是因為當時我也挺難過的。
我走過去。
幾個耳朵靈敏的小夥子立馬轉頭：「誰在那裏！」
眾人紛紛側目。
我從陰暗處走出來：「大家新年好。」
「啊！少將軍！」
「少將軍回來啦，是少將軍回來了！」
「我的天，少將軍！」
「我不是在做夢吧！」
眾人轉身跑來抱著我一頓噓寒問暖，謝叔更是淚水糊了滿臉。
我看向坐在正中心的那女子。
她今日戴著金色的簪子, 紅色的棉服，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裏滿臉的笑意。
她看著我輕輕笑著。
我走過去從懷裏掏出一枚玉佩遞給她, 這是我母親的陪嫁, 是留給她未來兒媳婦的。
「新年快樂夫人。」
芙蕖伸手接過：「新年快樂謝臨笙。」
14
「隻見那敵軍把那沾了劇毒的箭射進這謝小將軍的胸口, 這可急壞了眾人啊，就連傳回來的消息都是屍骨無存！誒, 你猜怎麼著！這謝小將軍吉人自有天相！兩個月後他又死而復生了……」
說書先生講得唾沫子滿天飛, 我從隔壁七寶齋買了糕點回馬車，打開遞給聽得正入迷的芙蕖。
「走啦夫人。」
芙蕖伸出手扯我的衣角：「把這點聽完再走唄, 謝小將軍。」
我笑著低頭看她：「想聽什麼謝小將軍親自給你講。」
「誒，謝臨笙！」
昨日我剛去了宮裏拜見皇帝，他看著我欲言又止, 最後隻道：「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他說：「朕有愛卿, 實乃幸事。隻是愛卿立下赫赫戰功理應高官厚祿，就算是配公主也不為過, 小小許氏實在是難登大雅之堂……」
「陛下，芙蕖她很好，微臣很喜歡, 還請陛下莫要插手微臣的家務事。」
皇帝一愣，而後擺手：「也罷也罷。」
回來之後我倒有些慶幸自己出事, 不然哪裡輪得到我來娶芙蕖這般的好姑娘。
以後我可不會委屈她了。
馬車搖搖晃晃一路前行, 今日我與芙蕖一同來寺廟祈福還願。
給父親母親姑姑二叔謝家將士們都點上長明燈，看著芙蕖跪在蒲團前緊閉雙眼，我也雙手合十心裏道：「多謝上蒼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父親母親你們放心, 兒子一定會好好對待芙蕖的。」
疼著她，護著她，再不讓她受委屈。
許芙蕖會是全京城最幸福的姑娘。
我們也要一直相伴到老。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