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他不斷地回想,回想起妻子的囑咐,回想起過去經歷的那些艱難,回想起這幾年自己對兒子的疏忽。
他抬起手,揉了揉太陽穴,壓下心中翻滾而上的挫敗,到底是走出了西樓。
走出西樓的時候,他再次看到大門口的動靜,好像已經驚動了哨兵。
他收斂了心神,肅著面容走過去。
哨兵正呵斥著門外的人,看門大爺沒好氣地說:“都給你說了,這不是你隨便能進的。”
門外的姑娘哀求:“我不進去,我等這裡還不行嗎?我就等著看看……”
陸崇禮聽著,聲音疏淡地問:“這是怎麼了?”
那看門大爺一看是他,頓時恭敬了:“陸同志,大半夜的,外面突然來了一個小姑娘,她說要找——”
然而這個時候,林望舒已經認出來了。
她十六下鄉,已經幾年沒見過陸崇禮了,不過好在他面目變化並不大,一眼就能看出是他。
林望舒喜出望外,忙道:“陸伯伯,是我,你還記得我嗎?你家住白紙坊時候,我們一個胡同的,我爸是林大靖,我媽是關彧馨!”
陸崇禮聽這話,怔了下。
他借著單位門前微弱的燈光,也辨認出來,確實是那個姑娘,那個爬山下河調皮搗蛋的姑娘。
她已經長大了,梳著兩隻大辮子,俏生生地站在大門外,正驚喜地喊著自己。
陸崇禮不動聲色地問道:“你是望舒?”
林望舒猛點頭:“陸伯伯,我找陸殿卿有事,我有幾句話想問他,可是大爺不讓我進去,你能和他說一聲嗎?我就問幾句話,問了我就走!陸伯伯求求你了,我想和陸殿卿說幾句話,保準不會耽誤他很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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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崇禮看著大門外眉眼急切的小姑娘,他心裡竟然有些恍惚,甚至覺得這是一種錯覺。
林望舒看他不說話,急了,眼淚都仿佛要掉下來了:“陸伯伯,讓我見見他吧,求求你了,我就說幾句話,我明天就要結婚了,我大半夜跑過來,我真是有要緊的話要問!”
陸崇禮收斂心神,頷首:“好,你進來吧。”
林望舒大喜:“謝謝陸伯伯!”
林望舒感激不盡,戰戰兢兢地跟著陸崇禮走進了機關大院。
陸崇禮神色平靜,平靜到近乎冷漠,不過心裡卻已翻江倒海。
他想起解放前偶爾翻書看過的一篇隨筆小故事,一個孩子喜歡別人家門前掛著的燈籠,那位父親遍尋不著同樣的後,便拿了梯子跑過去那家門前偷燈籠。
那個故事也就是在火車站打發時間時隨便看看,沒什麼意思,更沒什麼文筆,他早忘了。
不過多年後的今天,當他將一個孩子養大成人,看著他讓人驕傲,看著他挺拔出色,也看著他陷入痛苦時,這個早就被他忘記的小故事竟然就這麼不經意間浮現在他腦中。
他想,他並沒有別人以為的那樣清風朗月剛正無私。
如果兒子那麼痛苦,那他為什麼不可以去偷燈籠。
況且小姑娘主動找來了,那就留下好了。
至於明天誰家要結婚,那是別人家兒子的事,關他什麼事。
第182章 番外之結婚前夜我跑路了2
在她的夢裡,她也夢到過陸崇禮,隻有很小的一個片段,他好像很慈愛,又好像很嚴厲,但是具體他做了什麼,林望舒什麼都不知道。
此時,她隻覺得陸崇禮神情肅穆,不苟言笑,這讓她有些擔心,又想起胡奶奶說的大事,疑心自己是不是闖禍了。
她想說什麼解釋一下,但是自己的夢太過荒謬,她也不知道怎麼解釋。
他停下腳步,竟然用非常溫和的語氣說:“你餓了嗎?要吃點東西嗎?”
林望舒有些驚訝,她看過去,卻發現陸崇禮已經沒有了剛才的冷漠,他神情溫和起來,眼神充滿關切。
林望舒有些受寵若驚,連忙搖頭:“陸伯伯,我不餓。”
陸崇禮這時卻已經看到了迎出來的莊助理,他道:“莊助理,你去取些餅幹和朱古力,一樓招待間有。”
莊助理並沒見過林望舒,突然看到,也是驚訝,畢竟半夜時候,單位竟然出現一個陌生年輕姑娘,這實在匪夷所思。
林望舒:“陸伯伯,我真的不餓!”
她隻是想找到陸殿卿,問幾句話,確認下自己的夢。
她現在的行為已經非常魯莽了,她不知道該怎麼向陸殿卿解釋自己的莫名其妙,現在突然又把陸崇禮給扯進來。
回頭陸崇禮問她來幹嘛的,她根本不知道怎麼說。
她甚至想起自己回到北京後陸殿卿對自己的冷淡,也許他根本不會搭理自己,也許自己什麼都問不出來,就這麼灰頭土臉地回去。
陸崇禮卻道:“望舒,不要和陸伯伯客氣,你一個小孩子大半夜跑出來,如果不照顧好你,回頭你父母那裡,我也不好交代。”
他說這話,一下子就把林望舒定在了“小孩子”的身份上,而且是朋友家的小孩子。
既然是小孩子,那就要聽大人安排,就不用反駁或者客氣。
林望舒自然沒聽出陸崇禮這層意思,她想起自己父母,卻越發忐忑起來,她就這麼跑出來,感覺自己完全無法解釋自己的行為。
本來她去新街口,隻是想私底下問問,現在卻仿佛鬧大了。
陸崇禮敏銳地察覺到了小姑娘眼底的不安,他當然知道,這姑娘的行為非常奇怪,她出現的時間節點也充滿了奇異的巧合。
今晚,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比兒子更需要一個安慰,一個讓自己仿佛盡到了父親責任的安慰。
莊助理很快去而復返,他拿著一個盒子,盒子裡放了各樣零食,有進口朱古力,有牛軋糖,有椰蓉酥,還有帶著果仁和碎朱古力的西式曲奇小餅,都是外面很難買到的零食。
陸崇禮接過來盒子,引領著林望舒進去了西樓,上了二樓,之後指著走廊那邊的辦公室道:“殿卿今天加班,很忙,沒吃晚飯,他可能也有點餓了,你不是有事情找他嗎,正好幫我把這些拿過去,你們都嘗嘗。”
說著,他要將盒子塞到林望舒手中。
林望舒說不上來的感覺,她突然覺得從自己做了那個夢開始,一切都不太對勁了,自己跑來陸殿卿單位找他,現在又碰到了陸崇禮,事情變得更加詭異起來了。
陸崇禮看著她那帶了一絲防備的小眼神,笑了。
這樣的她,讓他想起她和兒子小時候,倒是有了幾分熟悉感。
他的聲音低沉溫啞:“怎麼了,望舒?”
林望舒小聲說:“陸伯伯,你,你……”
林望舒卻想起小時聽到的故事,比如一個人夜晚走進一處宅子,裡面很多好看的姑娘,還有美味佳餚,他吃吃喝喝很開心,結果第二天卻發現自己在糞坑裡,嘴裡叼著蟲子。
她有些害怕:“你真是那個陸伯伯嗎……”
陸崇禮看著她那欲言又止的樣子,頓時明白了。
這樣一個年輕單純的小姑娘在陸崇禮面前幾乎是透明的,他能一眼看穿她所有的心思。
當下越發笑了,笑得溫融而無奈:“你小時候不是總在我們家外面爬樹嗎?你還看殿卿寫字,對不對?我記得有一次你過來,胡奶奶給你紅燒肉吃,你抱著盤子不撒開,生怕殿卿和你搶,這些我都記得。你是十六歲下鄉的對不對,去了雲南,最近才回來,這幾天正要和正德結婚,你母親在義利食品廠工作,你父親在化工廠,你哥哥叫林觀海,目前是廚師。”
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林望舒終於放心了,他口中那些真實的瑣碎讓她感到踏實。
陸崇禮見她放松下來,便提議:“我陪你過去找殿卿,你和殿卿好好聊?”
她怕陸殿卿對她冷淡,不搭理她,那陸伯伯更覺得她莫名其妙了。
於是她道:“還是我自己去吧。”
這樣萬一他不搭理她,也沒別人看到,不會太丟人。
不過陸崇禮何等人也,自然察覺到了她的忐忑。
他做事情,是向來不允許出現任何意外的。
於是他便道:“我帶你過去吧。”
陸崇禮的聲音實在好聽,帶著莫名的安撫力,林望舒放松下來,跟著陸崇禮過去了辦公室門前。
陸崇禮修長的指微屈,輕敲了兩下門。
幾秒後,門開了,陸殿卿面無表情地打開門。
他先看到了自己父親,之後,便看到了父親身邊的林望舒。
他愣了下,顯然是疑心自己看錯了。
這時候,陸崇禮已經道:“殿卿,望舒剛才過來,她想問你幾句話,你好好招待她。”
說著,他將盒子遞給陸殿卿:“她估計餓了,你給她倒點果汁,讓她吃點東西。”
陸殿卿聽到這話,總算明白自己沒有看錯。
這太突然了,他便有些手足無措起來,拘謹地看著她,從眉梢到耳根都紅了。
陸崇禮看著自己兒子那局促的呆樣,在心裡無奈地吐了口氣。
他沒再說什麼,隻是把盒子塞給兒子,便轉身離開了。
他走下樓後,莊助理還愣愣地站在那裡。
陸崇禮已經收斂了剛才的笑意,神情嚴肅起來。
莊助理忙恭敬地道:“先生。”
陸崇禮沉吟一番後,吩咐:“你去打一個電話,通知一下,明早有重要客人來訪,單位門前要戒嚴,闲雜車輛一律繞道,禁止通行。”
莊助理詫異,要知道陸崇禮的工作他都會跟進,都有接觸,他並沒有聽說這一檔事。
陸崇禮補充:“包括自行車行人,明天十點前,一律禁止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