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遇櫻
清晨,驟雨初歇。
薄薄的日光透過深色絲質窗簾的縫隙,灑進香霧氤氳的臥室,又悄悄爬上床,停在少女瓷白瑰麗的小臉上。
床上淺眠的女孩蹙起細彎黛眉,纖長卷翹的眼睫輕輕顫動。
少頃,她睜開眼睛,迷濛的水眸望向窗外,天色已然亮起。
不稍片刻,季櫻微闔著眼從床上撐起身體。煙粉色絲絨薄被蓋不住,緩緩順著細白手臂下滑。季櫻抬手理了理睡得稍許凌亂的烏髮,隻著一件米白吊帶睡裙,赤著玉足下了床。
用來安神的鵝梨帳中香已然染盡,季櫻微微欠身,倒出銅製香爐中的香灰。
旋即,她走到窗前,拉開了厚重的窗簾,打開窗戶,仰頭,吸了口春日雨後清新的空氣。
昨夜下了場大雨。雨滴敲打屋簷,她久久無法安眠,無奈點香,輾轉多時才堪堪入睡。
季櫻看了看天色,估摸著今天還會有雨。
她返身,從床頭拿起手機,屏幕顯示時間——七點半。
時間尚早,但想到上午確有要事,到底無法繼續睡個回籠覺。
春雨後採摘的茶葉成色最佳,這一批茶也會是上上的珍品,故而季櫻需親自去檢驗。
洗漱完畢,季櫻從衣櫃中隨手挑了件眼生的粉藍色旗袍。稍作分辨,她認出這是大哥季琛去年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每一條花紋都由最得力的繡娘一針一線織成,價值千金。
但既然拿了出來,季櫻便沒再放回去,垂眸慢條斯理地繫著盤扣,就這樣,把「一輛車」穿在了身上。
著裝完畢,她用脂粉提了提氣色,隨即打開房門,抬步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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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季宅非常安靜。
季櫻隻聽到了傭人輕手輕腳清掃客廳的聲音。
但下一秒,母親於婉清優雅的聲音便悠悠傳來:「囡囡怎麼起得這樣早?」
於婉清常年早起養生,這個點瑜伽都已經做了一輪。
季櫻沒說實話,「睡夠了,自己就起了。」
話畢,她朝餐桌走去,端起傭人早已備好了燕窩粥。
於婉清也朝季櫻走來,保養得宜的手輕點女兒額頭,嗔道:「媽媽還不是怕你累著,這天又是降溫又是下雨,感冒生病了可怎麼辦?」
季櫻纖長眼睫微動,咽下口中的粥,輕聲說:「我哪那麼容易病。」
「還說!」於婉清說:「你這身子骨,風一吹就倒,養了這麼些年才養出些氣色。」
說完,她上下打量季櫻,蹙起眉頭:「你這是要出門?」
聲音微沉:「又要去茶樓?」
於婉清一直就不贊成小女兒經營這家茶樓,事多又耗心神。打娘胎裡季櫻身子就弱,於婉清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全家人嬌養二十年,就生怕她有什麼閃失。
他們季家的財富夠季櫻揮霍到下輩子,哪裡需要她出去開店。偏偏季櫻上了大學便鐵了心要開下去,一直堅持到現在。
眼看著躲不過,季櫻心中無奈,如實交待了行程。
於婉清臉色變了,趁著她還沒念叨,季櫻不動聲色轉移話題:「爸爸呢?怎麼沒見他呀?」
說到季天澤,於婉清微笑:「去公司了。」
「這麼喜歡工作,讓工作陪他一輩子吧,要家做什麼。」
#季天澤,危。
季櫻埋頭,吃得快了些。
於婉清念叨了幾句,話題又轉了過來:「還有你…」
季櫻:「那大哥呢?不是說最近這段時間準備回國嗎?怎麼還沒消息。」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旗袍,極美的臉蛋上露出無辜的笑容:「這件旗袍還是大哥送的呢。」
說起季琛,於婉清繼續微笑:「你大哥啊,我是管不了他了。」
指尖一下下輕敲著桌面,「二十六還沒女朋友,給他介紹又不要,是不是想上天?」
季櫻吃得更快,附和:「是。」
「你大哥說下周就回來。」於婉清柔聲道:「不過我讓他不帶個姑娘,不準踏入家裡一步。」
季櫻一怔,再抬頭時美眸亮起好幾個度,「真的?確定下周了?」
於婉清從鼻尖嗯了聲。
季櫻唇角止不住上揚。
季琛早早就分擔了集團事務,前兩年遠赴國外開拓海外市場,忙得一年回來不了幾趟。
而這個消息,則意味著大哥要回家了。
可惜粥沒喝完,話題又要結束了。季櫻熟練地禍水重引:「聽說二哥昨晚又上熱搜了。」
季櫻的二哥季淮,是季家第一刺頭兒。前幾年鐵了心進娛樂圈,和家裡鬧得不可開交。但季淮憑著那張被媒體稱為「人間神跡」的臉,哪怕脾氣臭得人盡皆知,演技差得能養活整個影視區博主,依舊穩登頂流寶座,女友粉萬千。
說起季淮,於婉清已經快要維持不住優雅的微笑:「上的什麼熱搜?」
她連忙就要摸手機,季櫻雲淡風輕道:「也沒什麼。」
也不怪於婉清這個反應,畢竟季淮出道來上過多個黑熱搜,季家往上的祖宗十八代都被罵了個遍。
「就我二哥昨天主演的古偶開播了。」
「噢~」於婉清明顯鬆了一口氣,不在意地動動指尖,「是不是又被說演得像個木頭?」
季櫻咬唇忍笑,點點頭。
於婉清無語地揉了揉太陽穴:「出去別說季淮是我兒子。」
……
說話間,季櫻也喝完了最後一口粥,在於婉清罵季淮的間隙,她迅速拎包站起身。
「媽,我先走了。」
快走到門關時,背後傳來一聲:「站住。」
季櫻頓住腳步:「……」
於婉清從沙發上拿了件白色披肩,搭在季櫻肩上,「天涼,披著!」
季櫻回身,乖巧地露出一個笑:「謝謝媽媽。」
「別忘了帶傘。」於婉晴囑咐:「還有,早點回來。」
「知道啦。」
季宅後的粉色櫻花瓣零落在地,滿院芳菲。不知何時,四周又細密下起了如絲般的雨。季櫻撐起傘,一步步走出季家諾大的前院。
坐上後座,她溫聲和司機說:「叔叔,去雨霖鈴。」
-
京西古街。
下車時,雨勢加急。豆大的雨珠落在古街堅硬的青石路上,濺起一片片泥窪。
從停車場走到茶樓不過兩百米距離,傅景深便沾溼了西裝褲腿。他抬頭看向面前從外看並不見特殊的茶樓,再次認同今早的出行是一個愚蠢的決定。
「雨霖鈴。」
茶樓牌匾上,用著行楷寫了三個字,看不出是哪位大家所提,但功底很深。
傅景深淡掃一眼,旋即收傘,抬步走向門邊。
簷邊的風鈴輕響,下一秒,茶樓仿古的木門被從裡面打開。兩位穿著青綠旗袍的服務員微笑躬身。
傅景深抬起眼皮,略略掃了眼店內的裝飾。長廊迴轉,曲水流觴,空氣中茶香嫋嫋。
室內陳設倒是不俗。
傅景深報了雅間的號碼,服務員輕聲細語地指引方向,路過的席間人滿為患。
晏航定的位置在二樓的臨窗包廂,由鏤空屏風隔開,圈出一小片私人空間。
隔著幾米,晏航便朝傅景深招呼,「這兒呢!」
緩步過來的男人身姿頎長,深黑色襯衫勾勒勁瘦身材。其略掀起眼皮看來時,瞳孔漆黑。晏航從其眸中窺得了積壓了一早上的不耐。
晏航把玩著茶杯,輕挑了下眉。
冷心冷肺如傅三爺,大概覺得對窗品茶,憑欄看雨是一件浪費生命的事。
傅景深的確是這樣想的。
他放下還在滴水的傘,透明的水珠還在順著修長的手指往下滑,他抽了張紙巾,慢條斯理地擦著指尖。
「你最好有事。」傅景深淡聲道。
晏航給傅景深滿上一杯茶,嬉皮笑臉道:「有啊,有重要的事,我的人生大事!」
「這和我無關。」傅景深輕瞥淡藍瓷杯中清澈透明的茶水,茶氣氤氳,模糊了視線。
茶是好茶,上好的毛峰。
晏航:「…還是不是兄弟了?!」
傅景深微涼指尖摩挲著杯沿,面無表情道:「是兄弟就得因為這種事,在周末的清晨來這裡——」
「陪你喝茶?」
再沒聽出傅景深耐心已經告罄,晏航也白混這麼多年了,他當即步入正題,壓低聲音道:「我和合作夥伴來這應酬,曾和這裡的老闆娘見過一面。」
「你是沒見過,那可真的是天仙下凡,美得像是蓮花池仙子!」
茶水的溫度降了下來,傅景深端起茶杯,輕吹了口氣,「然後?」
「然後我不停約盛哥他們一起來喝茶。」晏航撐著手肘,憂愁地望向窗外:「但來這麼多次,都沒再見過她。」
「仙女這是回天庭了嗎?」
傅景深哂笑一聲,低首喝茶,不予置評。
晏航仍兀自看著窗外,「怎麼就見不著了呢,莫不成真是仙女?」
「老天,告訴我今天仙女會不會來?」晏航手指輕敲著桌面,自言自語:「咱們打個賭,雨停了,她就來行不行?」
話音剛落,木窗外的疾風斜雨突然變緩,古街波瀾的水面驟然被撫平了褶皺,隻有細細的雨滴落於上踩出小小的漩渦。
微風拂動柳枝,帶來沙沙的響聲。
橫跨湖畔的青石橋上,不知何時,娉娉嫋嫋走下一人。晏航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用氣音道:「顯靈了啊。」
他沒捨得挪開視線,問傅景深:「怎麼樣?」
傅景深垂首,喉結滾動,咽下一口茶水,入口微澀。茶雖是珍品,但泡茶人失了水準,茶沒醒開,白費了上好的茶葉。
「一般。」
「我說的是人,不是茶!」晏航朝窗外一抬下巴,「喏,老闆娘。」
傅景深又替自己斟了杯茶,順著他的視線,淡淡看過去。
一眼便望見下了青石橋,於巷尾款款走近的佳人。
簷邊的雨珠滴答作響,其打了一頂白色小傘,走動間,粉藍色金絲繡紋旗袍勾勒窈窕身材,露出一截白皙纖細的小腿,冰肌玉骨。
晏航還在不停追問:「怎麼樣怎麼樣!是不是仙女本仙!」
而此時,似有察覺,已經走近的美人稍稍抬眼,眼波流轉間——
四目相對。
淡眉如清水,玉肌伴清風。
明明窗外處處是春色,他卻看不見春色。
手中茶杯傾倒,水漫了出來。煮開沒多久的水很燙,灑在虎口,傅景深不自覺鬆手,未拿穩的茶杯順著西裝褲滾動在地,發出清脆的碎響。
而潑出的茶水,也順著軌跡,淋溼了整個袖口和褲腿。
晏航被嚇了一跳,「你沒事吧?」又看向碎了一地的茶杯,目瞪口呆:「這怎麼弄的?」
傅景深閉了閉眼:「沒拿穩。」
就這麼一會,等他再垂眼望去時,佳人卻已經不見蹤影。
晏航也沒當回事,招手示意服務員來收拾。
「哎呀。」做完這些,晏航又往窗外探了探頭,「人呢?不會已經進來了吧?」
傅景深抽了紙巾,低頭擦著袖口的水。有身姿曼妙的服務員拿了毛巾上前,傅景深略略抬眼,服務員被男人眸中冷淡所懾,又往後退了步。
滿身狼藉,傅景深不欲多待,和晏航道:「今天就到這兒吧。」
「行行行。」晏航哪還能顧著他,伸長了脖子到處打量:「走吧走吧。」又拖長了音線調侃:「不愧是三哥,看破了紅塵。」
傅景深淡瞥他一眼,懶得搭理,起身就往雅間外走。黑色的襯衫和西裝褲被水漬印出深色痕跡,走動時還往下落著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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