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殷無書嘴上沒再答話,身形卻絲毫沒慢半步,逐漸加快的攻勢已經足夠回答這句話了。
“剛巧,我也這麼想……”冰下人滿是邪氣地笑了一聲,而後鋪天蓋地的黑色幽靈軍在他的操縱下陡然一收,猛地將他們包裹在內。
一時間天地懼黑,半點兒光都透不進來,周圍全是死氣和危險,動一下都可能會陷入更嚴重的險境之中。
就在眾人兩眼全黑,一時間有些倉皇無措時,一聲尖利的鳴叫聲突然劃破長空,清越至極。密不透風的黑色牢籠突然被劃開了一條數十丈長的口子,被擋了許久的天光陡然映照下來。
“畢方?!”冰下人的聲音陡然一緊,詫異道。
謝白應聲抬頭,就見一隻碩大的飛鳥從天光中劃過,它身上已經沒有了一絲皮肉,隻剩下一副空蕩蕩的骸骨,泛著森白的光,但它每扇動一下雙翅,骸骨之上就會帶起一道流火,將森白的骸骨包裹在其中,像是火鑄的軀殼一樣。
它鳥喙尖長,身下還半蜷著一隻指爪尖利的腳,剛才那道裂口就是被它用尖喙和指爪劃開的。
“你什麼時候召來的畢方?!骨肉都爛成了灰,它怎麼可能再被召出來!”冰下人皺著眉猛退數十丈,抬手堪堪勒住黑潮。這裡的十萬幽靈軍戰力強勁確實不錯,也確實能在勢均力敵的時候成為他的一大助力,因為數量多的關系,能最大可能地分散殷無書的注意力。但是這十萬幽靈軍從最初就屬於畢方,隻是畢方身死,它們才被鎮在這冰原之下,以防禍害人間。
現在畢方重新被殷無書召了出來,即便隻剩骸骨,對幽靈軍也依舊有很大的影響。
“我如果事事都表現出來,攤開來布置,豈不是全給了你便宜?”殷無書冷笑了一聲,抬手一勾,畢方的骸骨便扇著翅膀繞著他盤旋。
是了,畢方本就屬火屬陽,自然能受殷無書驅使。
有了畢方在手,他根本就不打算再給冰下人重整旗鼓的機會,抬手便攻了過去。
原本完全受冰下人操控的十萬幽靈軍開始逐漸失控,在天地間四處遊走,混亂至極。
這時候冰下人再想收手已經來不及了,局勢直接顛倒,已經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他一直嘗試著讓殷無書情緒不穩,出現更多破綻和弱點,結果到頭來,在這種時候,還是他先亂了陣腳。
在畢方又一次朗聲清嘯的時候,殷無書一抬手,所有黑潮陡然間調轉了方向,鋪天蓋地朝冰下人撲去,瞬間變將他徹底包裹在了其中,無數金線從殷無書手腕間散出,猶如萬箭齊發一般,直射黑潮。
謝白仿佛能聽見那些金線直接刺破皮肉筋骨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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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秒之後,所有的黑潮陡然散開,雨一樣重新落回到地上,再度化成一片汪洋。
就見高空之上,冰下人被無數金線打了個對穿,幾乎沒有半點完好的皮肉。一開始他還喘了兩聲,努力維持著嘴角的那點冷笑,片刻之後,他身上突然開始迸濺出血來。
謝白聽到被他攔在身後的婁銜月松了口氣道:“還好還好,我就說嘛,殷無書怎麼可能隨隨便便會死……”
結果話音剛落,踩著虛空站在那裡的殷無書身上有什麼東西順著衣擺滴落下來。
淅淅瀝瀝的聲音跟冰下人越流越多的血相應和著。
謝白認識殷無書兩百多年,見過他不少個傷口,卻是頭一次看見他流血。
那麼一瞬間,他幾乎是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的。他茫然地甩出黑霧,撈了一把在手心,攤開一看,發現那是一把暗紅色的珠子,有大有小,剛觸到他的手就變得質地脆硬,跟當初他撿到的那些一模一樣……
這是冰下人的血,也是殷無書的血。
血一旦開了閘,根本連止都來不及。
謝白隻覺得自己也開始周身發冷,那種熟悉的寒至骨髓,痛得驚心徹骨的感覺又要來了。
人總是容易在受痛覺刺激的一瞬間,突然想起來一些事情。
就見謝白強忍著痛感,偏頭衝婁銜月道:“畫陣。”
婁銜月被殷無書的血嚇了一跳,又被謝白若隱若現似乎即將要消失的魂魄狀態弄得憂心忡忡,一時間慌亂道:“可是靈不——”
“夠的,你隻管去畫。”謝白低聲道,他說這話的時候,痛意已經席卷全身,他感覺有什麼東西正在一下一下地拽著他,拽著他從這個地方離開。他直覺應該是留在太玄道的身體。
冰下人的生命所剩無多了,殷無書同樣,而謝白也跑不了。
婁銜月匆匆應聲,楞了一下,便一咬牙一跺腳,道了句:“好!試試!”
她抬手便從腰間的一個小兜裡摸出一把刀,小心地在自己兩手食指間各割了一道口子,流動的血從口中湧出來。
她一邊嘴裡無聲開闔,背著當年看到的陣法內容,一邊抬手在虛空中畫起了陣法的符文。
在她落下第一道血線的時候,謝白一個抬手,一株黑色的滿是枯枝的樹便憑空從黑色的潮水中生長出來,從落地的一瞬間開始,數根便像是活了一樣,瘋狂地吸收著根下的黑水。
那是跟著陰客而動的萬靈樹。
一根樹枝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抽條,而後抖出一條細細的線纏在了謝白的手腕上。
謝白一抖手腕,澎湃的黑霧便翻滾著朝婁銜月湧過去,包裹住了婁銜月畫陣的手指。
就聽一陣金屬撞擊般的清亮鳴聲從婁銜月手下傳出,巨大厚重的靈力從謝白的身體裡流出來,又為婁銜月所用,她每畫一筆,面前便會留下一道流火般的光。
但每一道所耗費的靈力都巨大得讓人驚詫,僅僅畫完半個陣,謝白就覺得自己體內積攢了兩百多年的靈力被掏了個空。他本就冷到極致的身體簡直要支撐不住。
痛苦伴隨著靈力傾湧帶來的暈眩感讓他備受煎熬,一旁的鮫人實在看不下去,張口低低地從喉嚨底發出一種極緩的古怪音調,這音調就像是溫泉池水一樣,一點點地將謝白包裹在其中。
“小白撐住,還有最後一點了……”婁銜月忍不住道。
謝白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了,單膝一屈跪坐下來,卻依舊在借由萬靈樹的靈力轉給婁銜月。他跪坐下來的那一瞬間,被萬千金線釘住的冰下人也終於扛不住,垂下了毫無血色的頭。
“快點……”謝白的視線受痛苦影響變得模糊,他艱難地分辨出殷無書的身形,忍不住說了一句。
再快一點,不然來不及……
釘穿冰下人的金色絲線顏色越來越淡,終於幾近於無。而冰下人沒了金線的支撐,猶如一片落葉一樣,從高空中直直墜落下來,跌進了黑潮之中。
謝白的魂魄已經淡得快要看不見了,他幾乎能感覺到隨著寒冷的加劇,他的魂魄跟肉身之間的聯系越來越輕微,幾乎快要感應不到了。
而不遠處的殷無書也同樣,金線一消,他就弓起了身,側身倒了下去。
在那千鈞一發的瞬間,婁銜月一個收手,完整的法陣終於成形,她抬手一個心急,便直接把陣朝下落的殷無書身上拍去。拍出的那一剎那,她才猛地一驚:小白怎麼辦!
謝白整個人蜷著身體,在折磨中意志逐漸消融。他強撐著最後一點意識,努力睜眼,剛好看見泛著血光的法陣剛好落在殷無書身下,接住了殷無書。
他極輕地嘆了一口氣,終於放心地閉上了眼。
周圍是無邊無盡的黑暗,隨著生命的流失,謝白已經連痛覺都感受不到了,他覺得自己應該快要死了,因為他開始記不清事情了,所有的一切,不論是剛才發生的,還是更早些時候的,他都好像忘記了。
他感覺連記憶都開始跟著痛覺一起消失了,腦中空茫一片,隻剩下無盡的疲憊感和困意,隻想閉眼睡下去,再也不起來。
他感覺自己在做人生的最後一場夢,夢裡一片漆黑,誰有沒有,隻有一聲輕而軟的貓叫,像是哀鳴。
他看見一隻通體漆黑的小貓在一片漆黑中慢慢顯出身形,搖搖晃晃地朝自己走過來,它身上有金色的絲線流動,轉繞了幾圈後,攀上了謝白的前胸,沒進了他的心口。
冰冷的胸腔慢慢有了一點溫熱的感覺,比之前的痛意舒服不少。
那小貓用頭頂在他脖頸間蹭了蹭,而後沒什麼精神地臥趴下來,越伏越低,歪著腦袋靠著謝白蜷著,漸漸也沒了動靜。
當所有金色絲線全都沒入謝白心口,再沒有新的溢出時,他忍不住拍了拍小黑貓的頭,卻發現,小黑貓垂著的腦袋下有一灘暗紅色的東西——那是一灘紅色的,大小不一的珠子……
夢裡的謝白一愣,隻覺得這珠子他好像見過,卻因為記憶流失,怎麼也想不出,隻是看到的時候,會莫名覺得有點難過。就在他忍不住想去碰那灘圓珠的時候,那隻小貓突然發出了一陣微弱的光,而後在那片微光中,變成了一個拳頭大的東西,肉紅色,上面還覆著一層白色的膜衣。
那是一顆心髒……
第三卷 尾聲
第53章
直符靈動界最近有點兒亂,一眾妖靈從陰陽大亂的那天起開始作妖,已經瘋了整整一個禮拜了,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千百年前,肆無忌憚天天互毆,三句話合不來就撸袖子直接幹架,虧得在他們的腦子裡沒有出事就撥妖妖靈的概念,不然妖妖靈的電話就該直接炸了。
剛開始立冬和風狸還狠狠愁了兩天,恨不得一人八條腿,滿哪兒追著管,以免那幫妖靈搞出什麼大亂子來,影響到三界秩序。結果差點兒跑斷了腿之後,他們才發現,那些千年王八萬年龜一個個都精得很,幹架從來都挑著恰當的地方,卡著恰當的臨界點,既能打得爽,又不會影響到別界,純吃飽了夾生飯給撐得。
“看看,我那天說什麼來著,根本就不用理他們!”婁銜月大冬天穿著條妍麗的旗袍長裙,毫不在意側邊開的叉,翹著二郎腿,一邊嗑瓜子一邊道:“就是憋了千兒八百年,好不容易有個借口松松筋骨,不打白不打,我這是不會打,我要能打我也鬧,直接單挑殷無書,打輸了很正常,打贏了我就要名揚四海了。”
洛竹聲剛抿了一口茶,就被她這句嗆著了,拍著心口咳了好一會兒,才道:“單挑殷無書就算了,還想著贏,幾天不見你這是要翻天?”
婁銜月喂了八哥一粒瓜子,順口道:“萬一見鬼了呢。”
立冬仰臉想了想,默然不語抬手直接給她倒了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