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站在高臺上,懷裏抱著一隻鴿子。
我冷聲道:「本宮箭羽所到之處,便是爾等擊殺的目標,擊中者,本宮重重有賞。」
我放飛了那隻鴿子。
並一箭向著鴿子射去。
我的箭並不準,意向卻明確。
數千支長箭齊齊射向那隻鴿子,鴿子從空中墜落,自有人去撿來統計。
我耐心地等著,射中者每人都給了賞賜。
我又放了一隻鬥雞。
那是我養在宮中的,京中貴族子弟最好鬥雞,一隻好的鬥雞千金難覓。
這一隻更是赫赫有名的雞王,它身上的鎧甲有我公主府的標記。
人群中一陣騷動,眾人開始不安。
大概不確定我是真的想射死那隻價值千金的鬥雞,還是隻是隨意玩玩。
我將箭羽射了過去。
許多人遲疑了,隻有寥寥數人射箭。
我不慌不忙照樣賞賜。
緊接著,我放了一隻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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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腳上有一條龍形金環,它是我阿弟的愛寵。
它或許意識到情況不妙,立刻高飛。
我的箭羽從半空落下來,但緊接著數千支箭跟了上去。
它跌落下來,成了一隻刺蝟。
最後一次,我推了一個罪囚過來,當我的剪羽落下,那人身上被數千支箭炸開了血花……
香奴驚叫一聲,捂住嘴巴,眼角染上紅暈,顯然被嚇壞了。
我握住他微涼的手。
「怕了嗎?」
他驚慌地點著頭。
「奴,奴好怕呀!」
他藏進我的懷裏,像一隻大貓……
回到公主府。
香奴病了,他發著高燒,說著胡話:
「小賤人,讓你橫,總有一日,我要讓你跪著說話。」
說著說著,還唱起了曲兒。
「非是我性倔強不肯從命,思前情想往事我傷透了心。」
我「撲哧」笑出聲,吻住他的嘴巴,讓他閉了嘴。
6
葉家退回聘禮。
葉微瀾也被禦史參了一本。
我看著摺子,想著該怎麼懲罰他。
京中縱馬可大可小。
大了可殺頭,小了笞五十。
對葉微瀾自然不能殺頭,那就隻好笞五十。
行刑那日。
我和皇弟坐在高臺之上喝茶。
葉微瀾脊背挺得筆直,看起來傲骨錚錚。
他沒有一句求饒,連看也不曾看我一眼。
隻是一板子下去,他終於皺了眉頭,目光開始尋找我的方向。
他大概感覺出來了,這行刑不是鬧著玩。
十板子下去,他大概就要躺半個月,五十板子,他扛過去會廢了,抗不過去會死了。
我朝地下澆了一杯酒。
以酒灑地,是敬死人的。
他的表情終於變了,大概真的相信我是希望他死了的吧。
十板子之後,葉家人動了。
「臣願以贖金抵剩餘的板子,求陛下恩典。」
皇弟看我,我神色淡漠地看著葉家家主,並不說話。
等行刑到十五板子,我才悠悠道:「一板子一千金,你捨得嗎?」
葉家家大業大,但三萬五千金,並非小數目,葉家捨得砸錢給葉微瀾嗎?
葉家家主愕然,他眸中盛著怒火,卻堪堪忍住。
我抬了抬手,板子又打起來。
聲音脆響,好聽!
葉家家主終於沒忍住。
「臣願意!」
我輕嘶一聲,萬萬沒想到,葉微瀾在葉家這麼重要。
我看向葉微瀾,他已經倒在地上,卻還想掙扎著爬起來。
大概便是他身上總有一股倔勁,仿佛隻有天塌下來,才會將他壓倒。
我當初愛他什麼呢?
那時我想,能被他護在羽翼下的人,一定很幸福。
可惜啊,我拼盡全力,幫他,救他,討好他,也沒能站在他的羽翼下。
我擺擺手,結束了這場行刑。
葉家家主承諾三日內將贖金送回來,便匆匆帶人走了。
皇弟哈哈大笑,樂不可支。
「阿姐,你看葉家那個樣子,當真好笑,不過,幹嘛饒了葉微瀾,葉家那樣重視他,我們何不乾脆——」
他似笑非笑,唇角的狠厲快要溢了出來。
偏偏此時,一個宮女掉了燭臺,發出「咚隆」一聲巨響。
皇弟大怒,立刻一個茶杯扔了過去,厲聲呵斥。
他越說越大聲,整個人似要發狂。
我心中一驚。
我的阿弟開始變得弒殺了。
他心中有惡魔,我心中也是。
我和他並沒有受到很好的教養。
宮中太監宮女不敢得罪我們,不敢告訴我們什麼是錯,什麼是對。
那些門閥貴族巴不得我們變成廢物,派到宮中的大儒是一些老學究,隻讓我們背背背,背不會便打手板,告父皇。
偏偏父皇也沒有二兩學問,見了那些老學究,比我們還厭煩。
而我的母妃忙於宮鬥,忙著護住我們。
可即便如此,阿弟還是差點被人害了。
一個太監將他裝入大甕裏,甕上壓著石板,他差點兒憋死。
那太監死前,指責阿弟磋磨虐待他,他才如此對待主子。
那時,阿弟才九歲。
他聽了暴怒。
說那太監胡扯,他連他姓名都不知道。
可大人們很忙,沒人聽他說什麼,甚至默認他就是一個暴戾的人。
慢慢地,他真如流言一般變得暴戾,打罵宮女太監成了常事。
這些宮女太監恨我們。
上一世,葉微瀾能帶人悄無聲息地闖入禁宮,是這些宮女太監帶的路。
這一世,不能再如此了。
我的阿弟才十五歲,他有改過來的可能。
7
我緊緊握住他的手,喝道:「阿弟,不可!」
他停住了,隻是眸裏噴火,仿若噬人。
那一刻,我覺得他連我也想殺了。
我平靜地看著他,雙手扶著他的肩膀,低聲道:「都過去了,阿姐相信你,你不是一個暴戾的人,你會做一個明君,會成為千古一帝。」
他漸漸冷靜下來,陷入迷茫。
「阿姐,我控制不了——」
「沒關系,我也控制不了,但我們可以慢慢來,今天你聽了阿姐的話,停下來了,你做得很好。」
不過,這一批宮女太監,不能留了。
我開了一個恩典,除了一些忠心的信得過的宮女太監留下,其餘的願意出宮的則給錢出宮,不願意出宮的便安頓在行宮,讓他們榮享餘生。
又從行宮中調了一批太監宮女過來。
如此大大縮減了宮中開支,而那些新來的太監宮女心裏對皇帝的怨懟少一些,一切都有改變的可能。
不過,皇弟心中有怒火,需要發泄出來。
我讓他親自操練禁軍,軍中是餓狼猛虎待著的地方,隻有在那裏,他的暴戾才不會被視為洪水猛獸。
我給他定了一個規矩。
「每日隻可發三次火,若是這三次火都發完了,即便你氣死,也不可再發火。
「另外,你要結交那三位將軍,若你不能做到,就回來吧,換我去。」
他聞言,頭也不回地去了。
他一輩子都在宮中,從未離開過這一方天地。
我讓他去,他簡直樂開懷。
他真傻,也真好。
從古至今,沒有一個皇帝像他這樣放心自己的兄弟姐妹幹政。
可他做到了。
就憑著這一份信任,我都不能讓我們重蹈覆轍。
……
葉家用三日湊夠了三萬五千金。
聽聞葉微瀾昏迷三日終究醒了過來。
我略有遺憾,他是殺死我的罪魁禍首,他死了,我才會放心。
可惜,天不遂人願。
香奴怕我心軟去看葉微瀾,歪纏著我在房中待了三天三夜。
三天後,我受不了了。
本宮要出門!
他小臉驚慌:「殿下,府中很好玩的,要不奴把那五個兄弟叫過來一起玩兒吧。」
他微咬著唇,顯然下了極大的決心才如此說。
不情不願,又不得不做。
我倒吸一口氣。
他小小腦瓜裏裝的東西,竟恐怖如斯。
我揉揉他的臉蛋。
「有你一個就夠了,本宮真怕死在你的榻上,本宮為你修一座沉香樓吧!」
香奴念了幾遍這名字,嗔道:「沉香這名字聽著是沒福氣的,奴想要個有福氣的名字。」
我覺得他說得對。
重來一世,我們可不能再沉下去,一定要乘風入青雲,一飛九萬裏。
我想了想香奴一臉傲然的模樣,笑道:「那就叫傲香樓。」
修傲香樓自然要錢,最有錢的自然是那些門閥貴族。
沒幾日,葉家二公子在酒樓裏打架,沖撞了我,被罰三十大板。
葉家這一次沒有拿錢來贖,葉二公子硬生生挨了三十大板。
我命人將他抬回去。
聽聞葉二公子哭哭啼啼地罵。
「都是一個娘生的,他花了三萬五千金,偏偏我硬挨了三十板子,何其偏心。」
我忍不住笑了。
前世,葉家上下鐵板一塊,葉二公子視葉微瀾為榜樣。
今生還能如此麼?
我很期待。
8
其後許多天,我隻逮著葉家的人罰。
葉家人人自危,閉門不出。
其實,我並非不想動其他世家,隻不過,我很害怕他們聯合起來對付我,隻能逮著一隻羊毛薅。
他們大概也安逸慣了,並沒有反的想法,反而一起孤立了葉家。
經年炙手可熱的葉府成了一座孤宅。
前世的這個時候,葉微瀾踩著我的臉面上位,葉家可風光得緊。
他出門在外被無數人追捧,他的兄弟姐妹被人奉為座上賓,他的父親族叔接連高升,就連家裏的看門人都趾高氣揚。
這一世,我還是更喜歡他家門可羅雀的樣子。
那感覺真是妙。
傲香樓開始動工了。
恰恰在此時,魯南發生蝗災,無數災民湧進京城,傲香樓在這種情況下動工更顯得面目可憎。
無數人罵我禍國殃民。
香奴出門一趟,小臉青寒地回來了。
他親自下廚做了吃食,伺候我吃喝,又替我按摩。
他努力地想逗我笑,卻不知自己的恍惚我亦看在眼中。
我問他怎麼了?
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吞吞吐吐。
「殿下,傲香樓不修了吧?現在災民很多……」
「本宮聽聞,今日你出門,有人罵你?」
「他罵就罵,罵不掉奴二兩肉,奴不在乎,隻是殿下,奴怕他們罵殿下。」
他眼眸潮濕,眼角染上紅暈,其中擔憂明明白白。
我的心有微微刺痛。
我的香奴,他滿心都是我呢。
我撫摸著他的發,輕聲道:「他們想罵本宮不是因為本宮修了傲香樓,是本宮動了他們的利益。
「自古從無女子當攝政王,本宮當了,是打他們的臉面。
「他們要在本宮的手下討生活,自然不樂意。
「即便本宮不修傲香樓,他們也會因別的事情罵本宮。
「你隻需記住一點,本宮不怕罵,給本宮錢,本宮可許他們到本宮的面前罵。
「但他們罵你,是萬萬不對的,你跟本宮出門,一起去罵回來。」
我握著他的手,拉他起來。
香奴驚呆了。
「殿下,奴,奴就是一個伶人。」
「哈哈哈哈!」
我笑了。
看他平日裏張牙舞爪,原以為是多麼厲害的人物,原來如此看低自己。
我帶他去了白日裏和他吵架的那家。
宮女太監擺好桌椅,我坐在椅子上,慢條斯理地喝茶。
趙家門戶閉得緊緊的。
香奴喜上眉梢,扭著小腰罵道:「趙小二,你出來呀,你白日裏有膽子罵人,你此時怎麼不敢出來,有本事再出來與我對罵三百回合?
「你說我以色侍人,我就是長得漂亮,你羨慕嫉妒,你來咬我呀。
「殿下願意給我修樓,關你何事,你有本事也讓殿下給你修呀!
「你若來伺候殿下,我做大你做小,見天兒你得來給我請安磕頭,有本事你來呀!」
9
我沒忍住,「噗」地噴出一口茶。
我的心情很是復雜。
本宮也沒得罪他,為何總想著給本宮房裏塞人?
趙家的門終於開了。
趙家家主押著趙二公子出來賠罪。
趙二一臉羞憤,卻不得不跪著低頭。
趙家家主口中說著道歉的話,實則眸子發寒,滿臉不屑。
我心中了然,父皇英年早逝,阿弟匆匆登基。
他一沒本事,二年齡又小。
這些世家是看不上阿弟,更看不上我這個借阿弟勢的人。
可惜呀,本宮現在就是掌權了呢!
「趙大人,若任何事情隨隨便便賠個罪便算了,那本宮這攝政王當得著實委屈了些。」
趙家家主奉上一盤金子,冷聲道:「殿下以為如何?」
我命人接了金子,笑道:「魯地有災,本宮意欲派人賑災,趙大人覺得本宮該派誰去好?」
賑災是個肥差。
動輒幾百萬兩銀子出入,手指頭縫裏稍稍漏一些,都是不小的數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