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賤。
被說久了,就好像自己真的是這個樣子。
我拿起手邊華麗的淡藍色蓬蓬公主裙,選了個最漂亮的芭比娃娃,耐心地給她換上。
換完衣服,用皮筋把她的頭發盤起來,戴上鑲著碎鉆的王冠,還有項鏈、手鐲,穿上漂亮的水晶高跟鞋。
娃娃光鮮亮麗地站在我面前,笑得眉眼彎彎。
「我在害怕你們嗎?」
我自言自語地問自己:
「江璐,那些精神病,真的值得你這麼害怕嗎?」
不值得。
可我真的控制不住……
「我真的能夠打敗你們嗎?」
空蕩蕩的房間裡,沒人能告訴我答案。
我隻能自己告訴自己:
「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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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林渝過來的時候,我正窩在沙發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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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碼鎖,他連問都沒問我,直接猜密碼,猜對了。
還好心提醒我:「還是盡量不要用生日當密碼。」
我被吵醒,困倦地抓了抓頭發,看他忙碌地穿圍裙做早飯。
「你就那麼閑嗎?」
我忍不住吐槽:
「明明一樣的年紀,為什麼你不用工作還能那麼有錢?」
「我和你不一樣。」
他指了指自己的大腦:「我靠腦子吃飯。」
「……滾吶!」
我氣惱地罵他。
回房間洗漱,收拾好,等再出來,桌上擺了兩盤面包。
我拿起來咬了兩口,猶豫地看著他,剛想說什麼,就被他打斷:
「如果你是想問有關你的心理問題,那算了吧,我不想聊。」
「……那你昨天還跟我說那麼多?」
「我不是專業的心理醫生,隻是覺得不破不立,你自己想不清楚的事情,我主動幫你點破了而已。」
他輕聲說:
「我其實也不願說這個,挺煩的,說少了你不信,說多了你覺得我在裝。
「昨天說得就已經夠了,具體看你怎麼做,我不會插手,往後也不會再提。」
我剛要點頭,就聽見他繼續說:
「不過還是有一點,要最後建議你考慮一下?」
「什麼?」
「生個孩子。」
我愣住了,直直看著他。
林渝笑了笑,把牛奶推到我面前:
「孩子是最快、最有效的,讓你和這個世界建立聯結的方式。
「生下她,按照你想要的方式養她,把你曾經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通通給她,了結自己曾經的遺憾,這樣不好嗎?
「當然。」
他補充道:
「我隻是提出一個建議而已,至於怎麼做,做不做,都隨你。
「現在先陪我去看場電影吧。」
他把剩了一半的面包從我手裡拿走,又在我思維跟不上的時候轉了話題。
【大概腦子動得快是天才的特色吧。】
我這樣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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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渝買的恐怖片的票。
場內都是小情侶,看的間隙尖叫連連。
我尷尬地看著身邊的女生跳進男朋友懷裡,抱著男友的腰撒嬌。
「你為什麼不怕?」
林渝悶悶地問我。
「我不怕這種中式鬼片。」
我實話實說:「之前跟老師去墓地考察過,對這些東西已經免疫了。」
他看起來很不高興,散場的時候,緊緊拽著我的袖子往外走。
「你再陪我看一場。」
他說:「這次看西式的,僵屍和吸血鬼。」
「……沒必要吧。」
我撓了撓頭:「你就那麼想我害怕,然後撲到你懷裡嗎?」
「想和你有肢體接觸。」
他直白地說,聲音還帶了點委屈。
我才意識到。
從重逢到現在,這人哪怕從精神層面全面擊垮了我,現實世界裡,也一直沒碰我一根手指頭。
最大的尺度,就是拿指甲蓋碰我的鼻尖。
我覺得有點好笑,大方地上前抱住他:
「這樣可以嗎?」
他身體僵硬片刻。
隨後反應過來,微微彎腰,下巴擱在我的肩膀。
「早知道這麼容易,就不出來看電影了。」
他委屈地說:「外面好冷,我還是喜歡待在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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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二十多天,大部分時間他都待在我家。
他真的很怕冷。
搶了我的被子,躺在我的沙發上,蜷縮著身子,用我的iPad看電影。
看著看著,還抬頭吐槽說:「網絡好慢。」
我:「……所以你前幾天的勤快人設是裝的嗎?」
他搖頭:
「那時候,不勤快點你會把我趕出去。
「現在不一樣了,你已經把我當朋友了,不會輕易趕我走。」
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說:
「我先睡會,一會起床給你做飯,不許點外賣,點了我也不許你吃。」
管得真寬!
我撇了撇嘴。
想到剛剛他的話,又抿了抿唇。
所以,我真的已經把他當朋友了嗎?
明明前不久,我還那麼討厭他……
抬頭看了眼已經睡著的他,從眉毛看到眼睛,再到微微起伏的喉結,不由得嘆了口氣。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好像真的不再討厭他了。
情緒的變化,就是這麼出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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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相處裡,林渝沒有像第一天一樣,拋出那麼多有關「我」的信息量。
他甚至連我的心理狀況都很少提。
隻是尋常做飯,吃飯,剪刀石頭布,誰輸了誰去洗碗。
偶爾招呼我一起看電影,看鬼片,放僵屍和吸血鬼,我們兩個一起嚇到尖叫,再玩植物大戰僵屍解氣。
外面是呼嘯的寒風。
屋子裡是暖融融的空調。
林渝還不知道從哪裡抱回來一隻小貓,乖順地趴在他懷裡,沖我喵喵叫。
「別鬧。」
林渝骨節分明的手搭在小貓的頭頂,懶洋洋地捏了捏它的耳朵:
「寶貝,我們現在還在那隻兩腳獸的地盤,她把我們趕出去,爸爸就要帶你去睡大街了。」
我瞪了他一眼。
林渝彎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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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氣並沒有你想得那麼難以接受,親密關系帶來的也不全是痛苦。
「人終究是群居動物,需要用社會關系來填充生活。
「璐璐,嘗試接受別人的好意,結果不會有你想得那麼糟。」
一月整的最後一天,市中心廣場上,林渝這麼告訴我。
他還說:「我要走了。」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條手鏈,上面掛著一個小小的金牌,刻著兩個字:
【平安。】
「我親手編的平安扣,在這時候送給你,你應該不會不要了吧?」
我抿了抿唇,任由他把手鏈套進我的手腕。
低聲說:「謝謝你。」
謝謝他沒有表白。
謝謝他不提感情地離開。
謝謝他為這段歲月,留下一個還算美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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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我能不能接受他。
答案是不能。
他對我的童年陰影太重了,哪怕盡力不去在意,依舊是心裡的一根刺,更何況,我和他智商差那麼多……
「我知道你不會接受我的,我們兩個之間的關系頂多是朋友。」
他垂著頭,嗓音沙啞:
「有時候我也會覺得不公平,明明我什麼都沒有做錯,卻在你這裡,被判了死刑。」
我低下頭,莫名有些酸澀。
剛想說什麼,就聽見他說:
「所以我不甘心。
「我要成為你孩子的爸爸,才不做什麼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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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甩開他的手。
就不該對他抱有期待。
林渝笑了笑,招呼了一個賣氣球的小孩,把他手裡所有的氣球都買了。
塞到我手裡。
「我聽人說,把氣球放飛了,煩惱也就跟著飛走了。」
璀璨燈光下,他的眉眼格外溫柔。
「璐璐,我希望你以後,永遠都不要不開心。」
五顏六色的氣球在頭頂攢動。
我的眼眶有些熱。
他隔著手套握住我的手,再陪著我,一點點松開。
花花綠綠的氣球飛向天空,廣場上人群都叫起來,起哄,喧囂……是塵世的煙火氣。
林渝突然問我:
「這個世界還是很美好的,對嗎?」
我點了點頭。
「美好需要主動發掘,而不是站在那裡等天上掉餡餅……但你沒關系,璐璐,我會主動把所有美好的事,都捧到你面前。」
他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鉆戒。
很大,很亮,在燈下,閃著含蓄內斂的光。
他把鉆戒放進了我的口袋,阻止我要拿出來的動作。
「當作給你的紀念吧。」
他說:
「璐璐,我相信,這不會是我們的終點。
「好好照顧我的貓,別等我回來弄丟了。」
他說:
「江璐,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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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不太懂等他回來能發生什麼。
但也沒什麼別的事,日子總要過,等人不過是個盼頭。
回家,看到茶幾上亂糟糟的瓜子皮,剝了一半的橙子,地上散落的貓糧,墻角堆滿的芭比娃娃,還有趴在上面打哈欠的貓……
很亂,很沒有條理,但這好像就是生活。
比之前板正條理,卻一絲人氣都沒有的房子,要來得更溫暖。
親密關系的建立,並沒有我想得那麼糟。
我也懶得收拾了。
由奢入儉難。
一想到以後還要過那種一個人的生活,甚至有些不自在了。
我上前摸了摸貓頭:
「我再買一隻大狗來陪你,還不好?」
很大的,像人那麼大的狗狗。
貓齜牙咧嘴地拒絕。
我笑了笑:「你想多了,大狗比你貴多了,我也買不起啊……」
我嘆了口氣。
39
上班後,生活又恢復了平靜。
不過還是有點變化的。
我不再拒絕同事的聚會邀約,哪怕明顯很奇葩的同事,也願意走一遭體驗一下人類物種多樣性。
半夜夢到過去,我不會再抱著枕頭哭,或是在落地窗前惆悵地看一晚上星星。
我告訴自己:「我可以打敗你們,才不要輸給這群神經病。」
然後閉上眼睛接著入睡。
直到有一天,在夢裡,爸媽又一次罵我的時候,我掀桌而起,拎著菜刀追了他們二裡地……
好爽!
反抗的感覺激動得我頭皮發麻。
我扔掉菜刀,仰天長嘯……
然後醒了。
醒來依舊忍不住笑。
去衛生間洗了把臉,我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真棒!」
我自己誇自己:「總算有一點進步了。」
一切都在變好。
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林渝並沒有說教,卻潛移默化地,把我的生活狀態提得向上了。
我思考了好久,都沒想清楚這種變化是怎麼產生的,索性放棄。
「我不能不和天才比。」
我安慰自己:「我就很好,我是最棒的。」
我以為一切都會越來越好。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來自小姨的電話。
她哭著告訴我。
我媽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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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我一個人坐在江邊。
風吹過來,發絲打在我的側臉,很疼。
小姨在電話裡哭著說:
「璐璐,你是你媽唯一的孩子,從小到大她都沒有短了你吃穿……她現在真的快不行了,你得回來見她一面啊!
「父母哪有不愛孩子的,璐璐,你不能這麼沒良心,你媽都自殺了,你還不回來嗎?」
……
回去?
然後呢?
再被她罵一頓,狼狽地逃走嗎?
可要是她真的快要死了……我該怎麼辦?
眼眶酸澀,霧蒙蒙的,我憑本能打開通訊錄,找到林渝的號碼。
「不用打了,璐璐。」
我突然聽到他的聲音:「我在你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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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媽沒事,現在在醫院,恢復得很好。」
他言簡意賅地安慰我:
「你轉點錢給她,她就不會再來煩你了。」
我的手腳依舊冰涼。
隻是喃喃自語:「原來是想要錢……」
我卻在這裡糾結那麼長時間,真的好可笑。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愛自己的孩子。」
林渝坐在我身邊:
「璐璐,承認吧,他們不愛你。」
我低著頭,沒有說話。
很沮喪。
好不容易有起色的狀態,就這樣輕易跌落谷底。
林渝輕聲說:
「這次隻是你媽騙你,那下次呢?萬一你爸媽真的出了什麼事,你真的能忍住不回去?
「我還是那句話,你的精神狀態尚不足以讓你扛住父母的壓力……你需要擁有新的、血濃於水的親人,才能把你爸媽從你人生裡的影響切割掉。」
「所以?」
「考慮一下我的建議?」
林渝很認真地說:
「你需要一個屬於你自己的孩子作為情緒支撐。
「重新創造一個屬於你的,有血脈相連的親人,在這個城市擁有你的家庭,才能徹底擺脫那個愚昧的,被稱為家的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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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聽懂了。
與其說必須有孩子,不如說,我需要有脫離父母的、獨立的家庭,才能形成穩定的情緒支撐。
當我的情緒足夠穩定了,他們就再也影響不到我。
找老公太麻煩,還容易被背叛。
不如直接生個孩子。
這才是林渝勸我生孩子的底層邏輯。
我茅塞頓開。
「那我去問一下精子庫,或者福利院領養之類的。」
林渝愣了愣,半晌,抿唇說:
「精子庫需要試管,過程會很疼,福利院領養孩子一般要已婚。」
我沉默了。
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