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那您何必多這一問?”邊敘攤了下手,“我這人喜歡直接點,我可以回答您想問的問題——第一,您女兒目前單身,第二,雖然您女兒暫時沒有答應我的意思,但我的確在追求她。所以,您找她談是找錯了人,這件事,您應該找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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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琴嘴角的最後一絲笑意蕩然無存, 臉色陰沉下來。
自記事起,梁以璇幾乎沒見媽媽在外人面前掛過臉。
印象中不管發生什麼, 媽媽始終腰背筆挺, 帶著優雅端莊的微笑,喜怒從不形於色。
媽媽教她,這是一名舞者應有的脾性和姿態。
雖然邊敘的衝撞的確噎人, 但媽媽此刻的反應也叫梁以璇始料未及。
她下意識地輕輕拉了把邊敘的衣袖。
梁以璇的本意是想讓邊敘別說了, 但這一幕看在梁琴眼裡儼然成了另一種意思。
也或者,這下意識的舉動確實暴露了梁以璇在這件事上的立場傾向。
梁琴慢慢深吸一口氣, 對邊敘點了點頭, 然後面朝梁以璇說:“小璇, 媽媽對你很失望。”
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一種熟悉至極的, 冰涼的窒息感牢牢包裹住了梁以璇的心髒。
有那麼幾秒鍾, 她甚至感知不到呼吸的存在。
“媽媽當初答應讓你回南淮,是以為你能更適應南芭的風格體系,比起留在媽媽那裡可以更快出挑。而不是想看到你跳了整整四年的群舞獨舞, 反反復復原地踏步, 至今拿不到一個主演, 還把心思花去了可笑的歪地方。”梁琴搖了搖頭, “小璇, 媽媽不強迫你做決定, 但你應該清楚什麼是正確的事, 不要等自毀前程了才後悔莫及。”
梁以璇嘴唇打著顫,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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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就說這些,你自己好好考慮清楚。”梁琴恢復了從容的笑容, 好像剛剛什麼都沒發生似的, 指了指病房,“我先進去看你外婆了。”
房門被輕輕推開,又被輕輕闔上。
四下安靜如初。
梁以璇卻覺得有什麼聲音在震動她的耳膜。
她杵在門外,眼神空洞地望著地上的瓷磚,耳邊一遍遍回響著媽媽剛才的話。
邊敘從最初聽完梁琴那番話的好笑,到神情漸漸凝固。
“梁以璇,”他看著她六神無主的樣子,“別告訴我,那種鬼話你也能聽進去。”
梁以璇茫然地轉過頭來,看了看他。
邊敘沉出一口氣,拉過她的手腕往電梯走:“過來。”
*
梁以璇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跟著邊敘進了電梯下了樓,等回過神,她已經到了住院大樓南面的綠化區。
今天是個晴天,醫院綠化區的松樹被金色的陽光渲染得鬱鬱蔥蔥,空氣裡浮動著冬日難得的暖意。
梁以璇呆滯地望著眼前的綠化帶:“來這兒幹什麼?”
“給你曬曬腦袋。”
梁以璇不知是還沉浸剛才那出母女矛盾裡,還是懶得跟邊敘這張嘴生氣,淡淡問了句:“我腦袋怎麼了。”
邊敘也不知該氣該笑:“我也想知道你腦袋怎麼了,最近在我面前不挺才思敏捷?聽到剛剛那種軟刀子割肉的話不反駁也算了,還能反思起來?”
梁以璇看著他,遲疑地重復了一遍:“那是……軟刀子割肉?”
“不然?”
梁以璇瞥開眼去,迷茫地望了會兒遠處。
是,媽媽從來沒對她發過脾氣,從小到大,對她的管教都是輕聲細語。
正因為媽媽看上去這樣平靜,從不像其他家長那樣對孩子動輒歇斯底裡地發火打罵,她小時候總覺得,她之所以會在媽媽面前感覺到壓迫和痛苦,都是因為自己太脆弱了。
可原來這是軟刀子割肉。
是用最溫柔的表情,最文雅的話語,對她捅出最鋒利的刀。
梁以璇恍惚地點了點頭。
邊敘忽然窒住。
因為他發現,梁以璇或許是真的第一次意識到這件事。
如果今天他不在場,那麼梁琴拋下那些話離開以後,梁以璇就會一個人在那個陰暗的走廊無止境地自我反思下去。
但他不過隻是剛巧在場了這麼一次。
而梁以璇,可能已經度過了那樣的二十一年。
邊敘二十多年順風順水的人生,從沒有一刻像此刻這樣不寒而慄過。
這種陌生的情緒讓他突然失去了言語表達能力。
良久的沉默過後——
“梁以璇。”他叫她的名字,叫出了,看到她像一潭死水一樣毫無生氣的表情,又哽住。
“你媽一直這麼跟你說話?”邊敘放輕聲問。
梁以璇默了默,走到路邊的長椅坐下來,低低“嗯”了一聲。
邊敘跟上前去,在她旁邊坐下,搬過她的雙肩,挑了下眉頭:“那行,我給你翻譯下,你媽不是在對你失望,她就是在用溫水煮青蛙的話術強迫你接受她的決定。”
“不是她說不強迫你,她就沒在強迫你,”邊敘輕嗤一聲,“如果她真的讓你自己決定,那句‘不強迫你’之後就不會有那個‘但’字,明白?”
或許是邊敘說話的樣子一如既往的理直氣壯,也或許是那句軟刀子割肉一語驚醒了夢中人,梁以璇沒有爭辯地點了點頭。
“但我自己也有問題。”
“來,”邊敘點點頭,兩指並攏招了招,“我倒聽聽你能說出什麼問題。”
梁以璇垂了垂眼:“我確實在舞團原地踏步很久了,基本功考核回回第一,表現力就是不過關,我媽也沒批評錯。”
邊敘一噎。
聽見“表現力”這三個字,他就想起那次在南芭後臺聽到的牆角。
用性|生活來提升肢體表現力?
簡直荒唐。
但更荒唐的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好像已經能夠接受這件荒唐的事。
此刻讓他生氣的原因反而是——
“那確實怪你不爭氣,”邊敘繃著臉壓低了聲,從牙縫裡碎碎擠出一句,“暴殄天物,白給你用這麼久。”
“什麼?”梁以璇沒聽清,愣了愣。
邊敘嘆了口氣,長腿交疊,懶洋洋地靠向長椅椅背:“說你白用功這麼久。”
梁以璇撇撇嘴,低下頭去。
“怎麼?”邊敘垂眼打量著她的表情,“自己怪自己有問題,我順著你說‘是’,你又不高興?”
梁以璇皺眉看他:“你幹什麼說我,你又不會跳芭蕾。”
“啊——”邊敘拖長了聲,“聽聽,你就拿現在對我這態度去對其他人,我看就沒人委屈得了你。”
梁以璇不作聲了。
邊敘手肘支著長椅椅背邊緣,不知想到誰,笑了一聲:“梁以璇,我發現你們有些人真是死腦筋,總喊著要做什麼正確的事,規矩的事,考慮這個人的感受,那個人的感受。先不說這世界上到底有沒有正確的事,你們這麼嚴密這麼周全,怎麼不去當法官?”
梁以璇噎了噎:“照你這麼說,不做正確的事,那做什麼事?”
“當然是做自己想做的事,”邊敘曲起食指,輕輕給了她額頭一記板慄,“傻子。”
*
梁以璇也不知是哪裡來的闲情,跟邊敘坐在醫院的長椅上,對著幾棵松樹心平氣和地散了兩小時心。
就算是以前在一起的時候,他們也沒這樣稱得上“推心置腹”地聊過天。
而分開以後,在綜藝裡又像仇人相見,針鋒相對,更沒有過好好相處。
今天實在是難得又不可思議。
等到了飯點,兩人返回住院部,剛好看到梁琴準備離開。
大概是因為當著曹桂珍的面,梁琴若無其事地跟梁以璇解釋,說她這兩天剛好帶學生在蘇市參加舞蹈比賽,早上是得到消息以後臨時坐高鐵過來的,下午還得趕回去。
梁以璇也不想讓外婆擔心,當什麼不愉快都沒發生,跟媽媽說路上小心。
梁琴離開後不久,邊敘的司機也到了,什麼考究的硬件設施都往病房搬,直接在床邊搭了張餐桌,座椅餐具樣樣精致,更別說準備的午餐。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要在這裡住上十天半月。
因為午餐裡有專門給病人吃的清淡小菜和白粥,梁以璇也就沒對邊敘的做作發表意見,見外婆看得一愣一愣,跟她解釋說——邊老師這人生活比較有儀式感,到哪兒都不含糊。
吃過午飯休息了會兒,等一點半醫生上班,梁以璇陪著外婆去做檢查。
幾項檢查都得往不同地方跑,等結果出來又得去咨詢不同科的醫生,一下午一眨眼就過去,等忙完已經接近傍晚。
還好檢查結果沒什麼大問題,都隻是老年人常見的小毛病,梁以璇放下心來,陪外婆回到病房以後,回想著醫生說的注意事項,第一時間拿了便籤紙和筆記起筆記。
邊敘看她忙活一下午沒停,給她倒了杯熱水。
梁以璇頭也不抬地擺擺手:“你拿給我外婆喝。”
“下一杯就是了,喝著。”邊敘皺皺眉頭,把杯子塞她手裡,又給曹桂珍倒了一杯。
曹桂珍靠著床頭喝著水,瞅瞅陪了梁以璇一下午的邊敘:“小伙子,你今天工作也請假了啊?”
邊敘挑眉:“我不用上班。”
梁以璇在一旁補充:“外婆你不用管他,他自己就是老板。”
“哦哦,這樣子。”
曹桂珍看看兩人這一來一回,想了想,跟梁以璇說:“小璇啊,外婆腳有點冷,這醫院小賣部有沒有賣暖腳的啊?”
梁以璇停下筆起身:“應該有的,我去買。”
“你在這兒,我去。”邊敘對她擺了下手。
“你是知道小賣部在哪兒,還是知道暖腳的長什麼樣?”
雖然梁以璇的擔心不無道理,但隻要長了嘴,還能辦不成事?
邊敘剛要開口說什麼,忽然看到曹桂珍衝他擠了個眼色。
他不太確定地“哦”了聲:“那你去。”
再轉頭看曹桂珍,果然見她點了點頭。
梁以璇離開了病房。
邊敘緩緩眨了眨眼:“您找我有事?”
“我怕小璇很快會回來,就有話直說了,小伙子,你不要介意啊。”曹桂珍對邊敘招了招手。
邊敘把椅子搬到床邊:“您說吧。”
“我啊,看小璇和她媽媽今天不太對頭,想問問你,早上她們母女倆是不是鬧了什麼不愉快?”
邊敘稍稍一滯。
曹桂珍畢竟也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看個二十來歲小伙子的反應哪能看不出苗頭,嘆了口氣說:“我就知道……是不是因為小璇在跟你談朋友的事啊?”
這老人家嘴裡的“談朋友”就是談戀愛的意思了。
邊敘的雙手慢慢交握了起來,否認之前,慢悠悠問了句:“您怎麼看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