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因為鄭榮看起來太虛弱了,臉色蒼白,身體瘦弱,手腳無力,元裡一眼就能看出來他體虛得厲害,還有各種小毛病。
一看到這種人,他就想要給他操練操練。否則就這身體素質,稍微得點風寒都熬不過去。
另一位文人則好上一些,長得也很端正,行為舉止之間頗有種寫意風流之感。滿臉帶笑,鞋子還打著補丁,雖貧寒但卻幹幹淨淨,坦然自若,沒有半分不自在。
“周公旦,”元裡笑著調侃道,“這名字可真來歷非凡。”
他的餘光瞥過周公旦的鞋子,笑意更深。
如今的時代,能讀書識字的人家都有一定的家底,即便是寒門子弟,這個寒門也是士族。百姓會穿打補丁的鞋子,但能讀書的人再貧困,也貧困不到這個地步。
元裡一看便知,這個人雖想要投靠他,但也在考驗他。
試探他是否嫌貧愛富,以貌取人,是否表裡不一,看人下菜。
元裡全當做不知。
周公旦露出無奈的表情,對著元裡抱拳道:“在下這名字著實高攀周公了。也怪我出生著急,家母尚在夜間熟睡夢回周公之時,在下便哇哇哭著出生了,甚至都沒有驚動產婆,這才得了個和周公一樣的名字,當真自愧十足。若是刺史大人不嫌棄,便請喚我表字文寧吧。”
元裡頷首,又看向了鄭榮。
鄭榮倒是有些緊張,聲音繃得很緊,說話的條理卻很清晰。
劉驥辛向元裡推薦他們,元裡便考察了二人一番,發現他們二人的學識和大局觀都很不錯,鄭榮好民生,周公旦好軍事,兩人在一些方面都有不錯的見解。元裡心中欣喜,欣然接受這兩個人才,還溫和地留下他們用了午飯。
莊園裡的飯比鄭榮、周公旦兩日平時用的飯菜味道好到沒影了。兩個時刻注意儀態的人也不由吃了很多,最後都感覺有點撐了。
吃完飯後,周公旦的態度熱情了很多。他感嘆十足地心裡想,就算是隻為了天天能吃上這樣的飯,他也想賴在元裡這當謀士了。
他們也沒在元裡這多留,走的時候,元裡分別送給了他們一份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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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給鄭榮的是上好的砚臺以及一套毛筆。送給周公旦的,則是十雙樸實無華的靴子。
“讀萬卷書,行萬裡路,”元裡微笑著對周公旦說,“沒有好的鞋子,怎能支撐得文寧你看遍大好河山呢?”
回去的路上,周公旦捧著一雙靴子若有所思。
鄭榮有些愧疚,因為自己得了這麼好的禮品,而周公旦隻有十雙靴子而倍感不自在。他低聲勸慰道:“文寧,應當是大人看到你靴子上的補丁,這才送了你靴子,這是大人的愛才之心,你莫要多想。”
周公旦笑著點點頭,“介之,你可知道大人為何要給我‘十雙’?”
鄭榮問道:“為何?”
“因為這是大人再提醒我,要‘實事求是’罷了。”周公旦道。
鄭榮有些不明所以,周公旦搖了搖頭,突然哈哈笑了起來。
*
元裡並沒有當即就將鄭榮和周公旦徵闢為自己的官員,這代表他還要考察這二人一段時間,因此,這二人也不能直接稱呼元裡為“主公”,而是依舊稱呼為大人。
這兩人來的也正是時候,入春之後,元裡的政務越來越忙,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
尤其是最近一直沒下雨,元裡要忙的事情就更多了。
三月末,正是等待春雨的時節,但幽州卻足足有半個月沒有下雨,百姓都很是急躁。各地郡縣都在往元裡這遞交公文,詢問是否做好應對幹旱的準備。
不止百姓急躁,上到元裡下到豪強地主,也都在憂心幽州的天氣。
元裡也派人去隔壁的並州、翼州打聽過了,這兩個州這個月雨水也寥寥。
要是再不下雨,估計要造成大面積的幹旱了。
元裡心情日漸沉重,甚至做好了幹旱的準備。終於在三月份的最後一天,元裡準時看每七天更新一次的天氣預報時,驚喜地發現三日後就會有一場雷陣雨。
且雨水會連下三天,雨量絕對充足,這下,元裡可算是松了口氣。
他知道有雨,所以不急了。但其他人還不知道,還都在幹著急。在這時,元裡淡定地安撫著這些人,倒是讓這些人對他更為敬佩了。
私底下,大家伙聚在一起一談,都覺得刺史大人不愧是天底下最年輕的刺史大人,哪怕半月不下雨也如此從容不迫。他們甚至覺得,元裡這般泰然處之必定有應對的法子。
這話一說出來,便獲得了越來越多人的贊同。因為對元裡的信任,他們倒是稍稍松了松焦躁的心。
元裡不知道他們的想法,正一日日地數著下雨的日子。誰知道還沒等來雷陣雨,先等來了骨力赤及各部烏丸大人的到來。
第69章
烏丸人來得很巧,正好是這一天要下雷陣雨的時候來到。
元裡不想讓烏丸人踏入蓟縣內,便帶著人來到了郊外另一座闲置的農莊中,在農莊空地上擺了桌椅酒水,搭建起了篝火。
為了防止突降暴雨,元裡還在宴飲烏丸人的地方搭建起了許多防雨的布蓬。
看到這些布蓬的人都得愣上一下。
何琅拽拽楊忠發,納悶地示意他看這些布蓬,“楊大人,刺史大人弄這些布蓬,難道是怕有雨要來到嗎?”
楊忠發被這悶熱的天氣給弄得一頭都是汗,他擺著衣袖給自己扇風,看到布蓬也大惑不解,沒怎麼多想,就道:“大人這是期望能下雨吧。”
“唉,”何琅嘆氣,“春雨遲遲不來,地都裂縫了。再不來雨,人要斷絕糧谷,咱們戰馬也沒草料可吃了。”
說完,他抬頭看看天氣。天氣幹燥,格外沉悶,地上沙粒隨風揚起,怎麼看也不會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唉,元大人這布蓬怕是白弄了。雨哪是這麼輕易便能期盼來的。
一說起這件事,他們便心中沉重。楊忠發搖了搖頭,跟著楚賀潮走到各自位子上坐下。
烏丸人本是來拜見刺史大人的,但因為擔心烏丸人會趁機刁難元裡,楚賀潮便帶了兩員大將前來助陣。
元裡自己的部下則一個不缺地全出席了此次宴飲,包括前不久才投奔在元裡名下的鄭榮、周公旦二人,也得到了末位的席位。
元裡獨自坐在高位,這次換楚賀潮坐在他的左下手第一位了。
北周是以右為尊,因此外戚也被成為“右戚”,但在社交場合中,座次則以左為尊。
沒過多久,骨力赤和四個烏丸大人便帶著親兵趕了過來。
還沒靠近,他們便被龔斌和陸輝攔住,這二人皆是元裡親兵中的百夫長,他們神情嚴肅,語氣強硬,讓烏丸人摘下盔甲和武器。
烏丸人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把盔甲和武器卸掉了。
龔斌和陸輝又道:“諸位的親兵也不能全部進去。”
達旦眉頭倒豎,作勢要發怒,“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我們是前來拜訪刺史大人,不是前來請罪。刺史大人就是這樣對待客人的嗎?”
但攔路的親兵毫不畏懼,語氣更堅持,“請各位大人聽命行事。”
雙方一時劍拔弩張。
烏丸人此番前來就是為了給新上任的刺史一個下馬威,但隻看刺史親兵這剛硬的架勢,他們就能知道這個刺史絕不是供人欺負的軟弱性格。
一直沒說話的骨力赤抬抬手,將大部分的親兵留在了外面,隻帶了十來個壯士走了進去。
遠遠的,元裡就看到了他們的身影。
這些烏丸人來勢洶洶,行走姿態也很是囂張。
等走到身前一看,元裡才看清了這些烏丸人的樣貌。
烏丸人即使遷往了幽州,也沒有改掉遊牧民族的天性。日日風吹日曬地畜牧,各個皮膚黝黑,透著股粗獷之氣。
領頭的正是骨力赤,骨力赤才三十多歲,此時正值壯年。他有著一頭卷曲茂密的頭發,頭上帶著烏丸人的牛皮帽子,五官深邃,鼻梁高聳,唇卻薄得寡恩負義,一副野心勃勃且極為貪婪的長相。
元裡上下看了他一眼,定在了他的左臂上。
本應該有手臂的地方空空蕩蕩,那是楚賀潮一刀砍斷的功勞。
元裡嘴角有細微笑意,餘光瞥向了楚賀潮。楚賀潮正冷冷地看著骨力赤,察覺到元裡的視線,他轉頭看去,眼眸深邃。元裡跟他對視了一眼,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眼神。
骨力赤以及四個烏丸大人走到場中行禮,各個都很敷衍。骨力赤甚至沒動一下,一雙毒蛇似的眼睛從卷發中露出,有些陰沉的模樣,咧嘴笑了,“我身有殘疾,刺史大人大度,應該不會介意我無法行禮吧。”
“我自然不會介意,”元裡微微一笑,寬宏大量地道,“不過我倒是很為你擔憂。骨力赤,你若是連個禮都無法做到,那還怎麼騎馬射箭,怎麼統帥偌大的烏丸部落呢?”
他又看向跟在骨力赤身後的烏丸大人們,慢悠悠地道:“諸位烏丸大人難道也心服於你的統治嗎?”
骨力赤眯了眯眼,臉上的肉抖動了一下。
幾個烏丸人臉色一變,就要大怒出聲。
元裡就在此刻歉疚地笑了笑,端起杯酒站起身朝骨力赤同其他烏丸大人敬了敬,“我年齡尚輕,隻是和諸位說笑罷了,若是說了什麼不好聽的話,諸位也莫要往心裡去。來,諸位請坐,讓咱們舉杯共飲。”
烏丸人的話都被堵在了喉間,他們都是三四十歲往上的人了,跟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計較,傳出去才讓人笑話,更何況元裡還說了這是在說笑。他們心中很是憋屈,骨力赤盯了元裡看了一會,突然哈哈大笑了兩聲,“不愧是大將軍的嫂嫂啊。”
烏丸首領的聲音沙啞,像是在吐著蛇信“嘶嘶”叫著的毒蛇一般,他看了看楚賀潮,又看了看元裡,古怪地笑了兩聲,“兩位不愧是一家人。”
說完,他便率先走到了桌旁坐下,正好是右下方第一,楚賀潮的正對面。
看到楚賀潮那張臉,骨力赤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右手猛地攥緊,又很快恢復了平靜。
見首領都落座了,緊緊跟在骨力赤身邊、右北平郡的烏丸大人左桑冷哼一聲,甩袖陰陽怪氣地道:“刺史大人既然知道自己說的話不好聽,那就少說幾句吧。”
元裡挑眉,倒是看出來了骨力赤心理狀態明顯有些不對。
骨力赤的情緒有些敏感,又很是善變,對外的攻擊力很強盛。這也很容易理解,一個本來四肢健全的人沒了手臂就令人無法接受了,更何況是對烏丸人這樣崇拜強者的遊牧民族而言。
元裡也能看出來,這些臣服於骨力赤的烏丸大人們也並非各個都心服口服於骨力赤的統領,至少從上次和達旦交涉中就能看出,達旦這個遲暮英雄,可沒有那麼甘心屈居骨力赤名下。
這樣就很好,非常好,元裡恨不得他們烏丸人的內部能更亂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