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皮鞋表面一塵不染,他回到謝瀾身邊坐下時褲腿向上抬了半寸,踝骨在暗色的男士絲襪下凸起。
明明舉手投足間都是少年氣,卻又暗中流淌著一絲微妙的張力。
手機這時候瘋狂震了起來。
車子明在班群裡發了一張剛才抓拍的照片。竇晟起身站在謝瀾邊上,一手揣著褲兜,正裝襯託下,神色比平時更顯清冷。謝瀾則內斂如常,他倆衣著相似,一坐一站,都垂眸看著辯論材料。
-車釐子:我願稱之為雙胞胎兄弟
-董水晶:……磕拉了謝謝
-劉一璇:雙胞胎兄弟?這就是你的聯想?
-鲱魚:媽的煩死,到底在哪個階梯教室?
-車釐子:就大禮堂,趕緊的,要開始了
-毛冷雪:KY一句,你倆在一起吧真的
-戴佑:我同意了,祝舉案齊眉
-王苟:我同意了,祝百年好合
-Vincent:我插一句,這張照片已經在文理二十幾個班群傳開了……
-董水晶:媽耶嚇人!我朋友圈和空間現在全是,本群有奸細!
-車釐子:是誰!是誰偷我圖!
謝瀾用胳膊肘碰了碰竇晟,不動聲色地把手機戳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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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晟低頭一瞅,“拍得還挺好,能不能把這幫人P下去啊?我想做電腦壁紙。”
謝瀾一懵:“?”
稀裡糊塗的,比賽就開始了。
“老師同學們大家上午好!今天是英華中學辯論社的學期末決賽,感謝各位到來,本場辯題是:人的一生應志在離家還是歸家。正方離家,反方歸家,現在為大家介紹雙方辯論成員,首先是正方一辯。”
對面一辯起立鞠躬。
按照順序逐個往下,很快就輪了過來。
“反方二辯,謝瀾。”
瀾字剛落下,底下便響起一片熱烈掌聲,謝瀾起身鞠躬。
“反方三辯,竇晟。”
竇晟起身,隨意點了下頭,落座。
“反方四辯,林貝。”
掌聲小了點,但林貝還是大氣地朝場下自信一笑。
辯論正式開始。第一個環節,立論。
從正方開始。對面一辯起身道:“我方觀點是,人的一生應志在離家。俗語道,好男兒志在四方……”
謝瀾是二辯,等雙方立論結束,就要立刻起身駁斥對方的立論。隊裡已經盲押過對面論點,逐條梳理了應對策略,隻需要聽清對方表達,然後從準備中挑選一些來回擊。
謝瀾一根弦繃得死緊,像做聽力一樣緊張跟聽。
對方一辯叫陸振祁,語速奇快,謝瀾緊繃到最後,大體抓了四個點。前三個分別是眼界、物質與抱負,這是林貝押中的,但第四個點漏了,夾在一堆排比句裡沒太聽清,隻捕捉到幾個關鍵詞,好在快速消化理解了。
對方一辯結束,反方一辯起身立論。
謝瀾趁著自己辯友發言,在心裡飛快過了遍腹稿。
三分鍾很快結束。主持人道:“接下來進入駁論階段,請反方二辯駁對方觀點,限時兩分鍾。”
臺下一百多雙眼睛朝謝瀾看了過來,竇晟的手指輕輕在他腿側碰了碰,示意他放松。
開場前竇晟叮囑過,慢慢說不著急,隻要把觀點表達完就可以,一切有他兜底。
謝瀾醞釀了一小會,壓下語速,沉著道:“對方四個觀點在我方看來並不成立,眼界、物質、抱負,這三者並不直接與離家關聯,這是基本的認知錯誤。在說出歸家還是離家這一選題時,或許對方辯友就錯誤地將離家解讀為廣闊天地,將歸家解讀為安……安於一隅。”
餘光裡,竇晟一直用食指平穩地輕叩桌面,像是在給他定心。哪怕他背誦拗口成語時稍微卡殼了一下,手指的節奏也沒變。
謝瀾深呼吸放松,繼續道:“我方認為,歸家是為了陪伴家人、是對熟悉環境的珍視,與上述三點並不衝突。至於尋找家人,我方認為,並不是所有家庭都面臨這個任務,我方駁論完畢。”
他一鼓作氣說完,落座,才忽然感覺階梯教室裡有一種詭異的靜謐。
竇晟的食指還保持著抬起僵在空中的姿勢,等他落座兩秒後,才遲疑著扣在桌上。
對方辯友四臉懵逼,二辯愣了好一會,才起身按照流程辯駁他們的立論。
場下人開始竊竊私語,謝瀾感覺自己腦門上一個大寫的“危”,下意識瞟了眼旁邊竇晟。
竇晟蹙眉深思,數秒後匆匆寫下一句話推過來。
-尋找家人?是LZQ說的“尋找人脈”麼?人脈是不是理解錯了?
謝瀾腦子裡嗡一聲。
人脈。這個詞他在閱讀裡見過一次,背過含義,但一直沒用過。如果出現在卷面上應該是認識的,但在聽力裡完全沒反應過來。
他當時第一聯想是“人邁”,可能是用了某種主謂倒裝來修改詞性?或者是他把順序聽反了,反正覺得對方顯然是想表達“邁出去的人”、“離家的人”。
謝瀾當場自閉,把紙條給竇晟推了回來。
竇晟輕嘆了聲,又寫道:沒事,失憶吧。
失憶吧?
毀滅吧。
對方二辯駁論結束,進入質辯環節,對方三辯起身反問,先問了一辯,這邊同學自如應對,隨即就到謝瀾。
謝瀾看著對方三辯起身,自.殺的衝動開始醞釀。
他緊張地盯著那張嘴一開一合,生怕聽到關於“人脈”還是“人邁”的反問。
好在,社員給社長留了面子,選擇性遺忘剛才震驚全場的發言,隻拋出了個溫和的問題。
謝瀾松了口氣,起身答道:“我方堅持認為,歸家能夠更好地溝通感情,雖然科技發達,但面對面的交談和陪伴是網絡無法相比的。在相處狀態下人與人之間會自然發生大量溝通,而遠離彼此後隻能依靠培養定時聯系的習慣。”
都是提前準備好的,本來還想發散,但被剛才那通傷到,隻是背誦全文並老實坐下。
三問三答有驚無險,緊接著輪到竇晟起身,順次質疑對方三位辯友。問題犀利,態度專業,配合他冷冷的語氣,竟讓場下有了幾陣躁動。
正反雙方三辯進行了質辯小結,隨後主持人宣布自由辯論。
對方二辯是個男生,愛看玩笑,之前在辯論社就常常打趣謝瀾。他一起身,謝瀾就預感不妙。
果然,他眼神直接朝著謝瀾來了——
“提問反方二辯,你方口口聲聲說離家與物質、眼界、抱負不存在關聯,但我認為是你曲解了我方的意思。立足發展的眼光,無論你家是農村鄉下還是國際大都市,都隻是有限的環境,更遠的世界有著更廣闊的天地。古代尚有孟母三遷,一位母親難道會害自己的孩子嗎?當然不是啊,母親比任何人都希望孩子有好的發展,那麼我方堅持認為,以發展眼光考慮問題,應該鼓勵孩子離家,你又如何看待?”
嘰裡呱啦一大串,謝瀾記住兩句半。
還是最後兩句半。
孟母三千?
他起身前低聲飛快問道:“孟母是誰?”
竇晟飛快回:“孟子的媽。”
“三千個媽??”
“……不重要,回避它。”
謝瀾已經站起來了。
萬眾期待,有一些人努力憋著,但已經露出嘴角要上翹的勢頭。
回避孟母三千是可以,但前面的論點已經記不太清。謝瀾隻依稀覺得對方一直在強調外面的世界更大這個點。
他深呼吸,“外面的世界確實更大,無論家鄉是大是小,我方從未否認這一觀點。借用對方辯友的論據,既然肯承認科技幫助溝通感情,為什麼要無視科技幫助打開視野?我方看來,情感的彌補要比知識的彌補更困難,請對方辯友解釋。”
仿佛有股氧氣瞬間輸入真空的房間,底下甚至響起了辯論賽不該有的掌聲。
竇晟籲了一口氣,謝瀾落座,他立即用拇指在謝瀾大腿上蓋了個戳。
對方三辯起身回答了謝瀾的問題,又將球踢了回來,這次竇晟直接頂上,一通快語輸出,又以更一針見血的進攻懟了回去。
之前彩排時他一直懶洋洋的,這次卻像換了個人,一人對戰對面二辯三辯,言辭犀利,張口即引經據典,配合時而誠懇時而輕蔑的語氣,將對方駁了個落花流水,其間夾著的幽默反諷還引起場下幾陣笑聲。
加入辯論社這麼久,竇晟就沒露出過本領。或者說,和大家做了兩年同學,他從沒認真和人嘴炮過,哪怕在直播間裡懟黑子都沒這樣。
他不間斷地起身,時而散漫地單手揣兜,時而用手腕輕輕點著桌子來加強語氣,一個人打出了槍林彈雨的氣勢,對方二辯三辯潰不成軍,完全被牽制節奏,壓根想不起來還有謝瀾這個人。
林貝側頭,呆呆地仰望竇晟,傻眼。
可能是男朋友濾鏡,謝瀾那點搞出烏龍的自閉,在這場口誅舌戰中慢慢消散了。
每次竇晟起身,和他視線餘光平齊的是西褲下顯出形狀的胯,和某人輕點桌面時一絲不苟的袖口裡露出的腕骨。
很讓人在意。
太可恥了,他竟然在辯論賽上躺平溜號,還完全將一開始的荒唐拋到腦後。
直到正方二辯一句質問忽然闖入謝瀾耳朵。
“對方辯友一直強調家的歸屬感,可是世上有多少人在見過各種風景後,還是選擇了遠方,組建新的家庭,難道在那裡就沒有歸屬感嗎?我方認為,新的歸屬感應當更強烈才對,足以覆蓋舊人舊物,人的發展是動態的,家的概念也應該隨之……”
計時器響,主持人打斷:“正方時間已經用盡,請反方回答,請注意,反方隻剩下二十秒。”
謝瀾聽著這些問題,怔了那麼一瞬。
放在桌面上的食指輕輕動了下,竇晟正要起身,瞟到他的手指動作,傾側身子低聲詢問:“你來?”
謝瀾嗯了聲,起身。
“新建立的歸屬一定更強嗎?這種更強的錯覺或許來自時間積累,也或許來自時間上最鄰近的刺激。我方一直在強調‘最初’,最初接觸的環境與人形成了歸屬,這種歸屬可能被錯認為逐漸平淡,但它永遠存在。英國詩人曾用一句詩表達思鄉——Stands the Church clock at ten to three And is there honey still for tea教堂的鍾停在了兩點五十分,還會有蜂蜜來搭配我的茶嗎?如果你也曾像他一樣在不經意間想到從前,那麼就證明,歸屬感一直存在。”
周圍忽然有些安靜。
謝瀾坐下,在大家看不見的角度,竇晟輕輕地攥了攥他的手。
雙方四辯的結案陳詞都很精彩。辯論結束,在評委老師討論結果期間,辯論成員從後門出去等待。
謝瀾看了眼時間,想去洗把臉換換腦子。
行政樓的洗手間是單人配置,在幽靜的角落,門口放著茂盛的盆栽。謝瀾剛旋開水龍頭,門就被敲了敲。
“我。”
陽光透過百葉窗照進洗手間,謝瀾站在鏡子前,竇晟在他身邊,背抵著門,兩手揣在褲兜裡,懶洋洋地將一隻腳勾在另一隻腳旁邊。
黑眸中銜著一絲清淺的笑意,“男朋友今天閃閃發光呢。”
謝瀾在水龍頭下洗著手,“一開場就鬧笑話,是社員們善良,不然我就完了。”
“那不算什麼。我剛才出來時,他們都在感慨社長的英音蘇炸天。”竇晟直起身,走到謝瀾身邊,低聲道:“我也覺得。”
謝瀾甩了甩手上的水,正要關水龍頭,竇晟卻將水龍頭掰得更大了。
洗手間裡水流聲哗然。穿著襯衫西褲的兩個少年親吻彼此,謝瀾大腿根硌在洗手臺涼沁沁的花崗巖上,向身後鏡子處傾仰,臉頰的紅暈蔓延進系得一絲不苟的領口,他拽著竇晟胸口的布料,白襯衫上瞬間蔓延開大片水漬。
嘖嘖聲掩在水聲裡。
幾分鍾後,竇晟從洗手間出來,衣服胸口湿了大半,神情卻一如既往淡定。
階梯教室外的走廊上已經沒人了,車子明從後門鑽出來,嘖一聲,“哪去了你?你們隊贏了啊,來拍照!還有優秀社團的合影呢。謝瀾呢?诶,你衣服怎麼搞的?”
“去樓下洗臉潑到水了。”竇晟打了個哈欠,徑直進門說,“謝瀾也去洗手間了吧?不知道。”
車子明翻白眼,“你是不是瞎,那邊就有洗手間,去什麼樓下啊?”
話音剛落,不遠處洗手間門打開,謝瀾也出來了,同樣的面無表情。
“我用著這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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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敲鍵盤的冷著臉給兩隻小雞蛋一蛋一個腦瓜崩。
是你們交水費嗎?是你們勤勤懇懇敲鍵盤賺錢交水費嗎?
豆蛋嘆氣:可是我們要貼貼啊。
懶蛋捂著蛋殼,輕輕地:是照顧你的感受,才開水龍頭的啊。
下次還敢。它又小聲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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