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不配得到一絲絲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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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安王將我從宮裡抱回了安王府,鮮血染紅了他的白衣。
這一幕正好被京城一畫師描繪下來,不出幾日,安王抱我回府之事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說書先生編了一出又一出王爺美人的戲碼。
不出意外,我爹又訓斥了我,好像他的女兒是什麼水性楊花的糟糕姑娘,鉚足了勁兒在太子和安王之間周旋,為了富貴和名利不擇手段,前腳和太子睡了,後腳又去招惹安王。
入夢時總是陷入反反復復無法解脫的情緒中,一閉眼,整個世界隻剩下一灘鮮紅和掌心滿目的濕熱黏稠。
一個小孩隱在一團白光裡,擺擺手朝我嘻嘻地笑,那是告別的姿態,漸漸地,他的臉和半個身子隱沒在光團裡,他背過身來叫了一聲娘親,笑著又揮了揮手,隨著白光一同消失了。
噩夢驚醒,我在無邊的漆黑中,抱住膝蓋,淚如雨下。
沒過幾日,皇上身旁的公公來府上宣旨,將我賜給殷九逸做側妃。
我爹哆哆嗦嗦地問公公聖旨是不是寫錯了,公公將聖旨遞給我爹,捂著嘴忍不住低聲起來。
殷九逸的母妃是已逝的明貴妃,街頭的乞兒都知曉,明貴妃是皇帝摯愛。
明貴妃所出的大公主病逝後,皇帝悲痛萬分,大公主的喪儀是比照著太子喪儀的規格辦的。皇家公主和皇子本該分開排序,但這位公主卻能跟著皇子排序,皇帝對明貴妃的寵愛可見一斑。
也是因為這種緣故,本該是大皇子的殷九逸成了二皇子。
都說富貴人家偏愛大兒,殷九逸的名字和封號便是最直接的佐證。
安王,殷九逸,皇帝希望他富貴安逸,名字裡都能看出皇帝的偏愛和慈父之心。
若世上隻有一個人能和殷九清爭東西,那人一定是殷九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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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幫我,我樂見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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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一會兒,安王府的人敲鑼打鼓將流水般的聘禮抬了進來,綁著紅綢帶的箱籠從門口一直抬到了前廳。
門口瞧熱鬧的人圍了一圈又一圈,殷九逸一身紅袍騎在高高的白馬上,手裡還提著兩隻大雁。
他從馬上下來,從人群中走過,妖孽般俊美的容顏令圍觀人群屏息。
這或許是我這一生中最光彩、最有臉面的一日。
那日在安王府醒來後,殷九逸同我坦白說他不喜歡女人,他還說,如果我需要的話,他會娶我。
我怔愣地看了他許久,點了點頭,當著他的面絞爛了賜我為太子側妃的聖旨。
那日他的臉同現在相重合,朗目疏眉,唇如塗朱,實在是極漂亮的一張臉。他走在眾人中,像是星月處在瓦礫間。
下聘殷九逸本不用親自過來,可他還是上門了。
我爹怎麼也想不到事情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犀利又驚疑的眼神掃過來,滿眼盡是不可思議,泛著冷意的目光在我身上停頓了許久,又驟然轉向殷九逸。
不鹹不淡地寒暄兩句,我爹留下一句冷哼,背著手率先進了府。
我跟在殷九逸的身側,心緒莫名。
「今年下半年除了十一月初五,剩下便是十月十二這個日子最好。」殷九逸問我:「這個日期倉促嗎?若是你覺得太過倉促,我回去再擇一個好日子。」
我搖了搖頭:「這個日子極好,不需要另擇他日。」
「王爺,真的謝謝你。」我盯著地上的一地落葉說:「以前我也想過,以後會嫁一個怎樣的人。
能嫁給你,我覺得特別好。」
他頓了頓,默不作聲許久,忽然抬手摸了摸我的頭:「你這般漂亮,娶回去賞心悅目,本王也不虧。」
一盞茶後,我送殷九逸出門,跨出府門後,他轉向我問道:「大後天是你的生辰,不如我接你去安王府看看。」
我的生辰在九月初九,他怎麼會知道?
他似乎對我的疑惑早有預料,從胸口掏出合婚庚帖指了指。
我謝絕了他的好意,笑著聳了聳肩:「多謝王爺好意,我不太習慣以我為主的場合,會很尷尬,也會很奇怪吧。」
正此時,身後傳來一聲馬兒嘶鳴,回頭去看,棕青色的馬猛地揚起了前蹄,殷九清下了馬,站在原地盯著我二人看,手裡韁繩攥得死緊,胸口亦是起伏不止。
「秋荷。」他輕喚了我一聲,霎時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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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為再見到他,我會很平靜的。
可是,一腔怒意在見到他的一瞬間就如同滾油裡倒水,一下炸開了鍋。
殷九清在我的院子前站著,咬緊了嘴唇一言不發。
「太子殿下貴腳臨賤地,不知有何貴幹?」
「秋荷,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你說是什麼樣?你告訴我,事情是什麼樣?」
他用那種幾乎是哀求的眼神看了我許久,嘴唇翕了翕,沉聲轉移了話題:「皇兄妻妾眾多,實非良配......」
我冷笑一聲嘲諷道:「你說安王妻妾眾多,尊敬的太子殿下,難道覺得,你以後的妻妾會比他少嗎?他非良配,難道你是嗎?」
「你不能因為恨我,隨隨便便將一生交付,你了解皇兄嗎......」
他還是停不下說教,他還是如此。
「是啊,我應該等著你,盼著你,等你讓我用孩子的命去換你的側妃之位。
我不應該在你對我不聞不問的時候,還心存僥幸,傻傻地等你派人來通知我你允許我留下孩子了。現在更是不應該對你橫眉冷對,我應該哭著求著做你的太子側妃。」
兩行淚垂下臉頰:「殷九清,你害死了我的孩子,過了將近十日才出現,滿口冠冕堂皇之詞,隻言片語都未提及我的孩子,他就讓你這麼難堪嗎?」
「秋荷。」他捉住我的手腕,被我用勁兒甩開。
「你別碰我。」
殷九清順勢將我禁錮在懷中,一開口,聲音都在顫抖:「秋荷,你別這樣,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你在做什麼春秋大夢?」我猛地將其掙開了,冷笑一聲:「我的婚期在十月十二,我是未來的安王側妃,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不要再癡人說夢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你打心眼裡就看不起我,是我不知廉恥,蓄意勾引,是我自輕自賤,癡心妄想。殊不知,白日夢做過了頭,果真得到了教訓。」
「秋荷,你聽我說——」殷九清從喉嚨裡艱難地擠出這句話。
「好,我聽你解釋,你說。」
殷九清看著我,好半晌吐不出一個詞,良久後艱澀道:「我會補償你的。」
「那好,我要做太子妃,我要做皇後。」
「秋荷......」殷九清低下了頭:「對不起。」
我從屋裡取出渾身帶血的舊衣遞給他,唇角一彎說:「這衣服送給你,怎麼說你也是他的父親,總得叫你親眼看看他。」
心臟一抽一抽疼得厲害,看著舊衣上大片大片的褐色血跡,淚不由自主地掉下來,我偏過頭梗著脖子,裝出一副強硬又無所謂的樣子:「沒了個孩子算什麼,也不過如此。
我真該慶幸,他沒碰到你這個薄情寡義的父親。」
他在我院子裡站了好久,久到月亮都出來了。
然後不知什麼時候,他離開了。
看吧,他就是這樣的性格,連句解釋都吝嗇給我。
我的孩子死了,我連一句解釋都不值得。
我還要什麼解釋呢?皇後話都說那麼清楚了,我心底究竟還在隱隱期待著什麼呢?
有時我真的想過,萬一他告訴我不是他,我會考慮信一信的,可是他什麼也沒說,他終究什麼都沒說。
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啊,我在想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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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裡的落葉打著旋兒,落在石桌上和我的腳邊。
我停了筆抬頭望,風漸起,漫天黃葉飄落,輕輕緩緩落覆在我為孩子抄的《地藏經》上。
小桃從屋裡出來,給我披上披風說:「小姐,進去試試嫁衣吧。」
自孩子沒了後,我常常覺得手涼腳涼,身體不勝從前了。
這兩套嫁衣是前幾日安王送來的,一套上繡的是牡丹暗紋,另一套繡的是鳳凰。
我隻是個庶女,卑賤且不貞,同他弟弟不清不楚,孩子死的時候,臟汙的血還染了他一身。
我不明白我對他有什麼利用價值。
他來送嫁衣的時候,我問他,以後需要我為他做什麼?
他眼睛裡流露出些許迷茫和不解,好像在說,他擁有無上的權勢和地位,他能需要我做什麼?
我又問,那娶我是覺得我可憐嗎?
他搖了搖頭:「世上比你可憐的人有很多。」
我不解:「那究竟是為什麼呢?我不貞不潔,還失去過一個孩子,娶我難免辱沒了門楣。」
他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茶,反問:「你以為呢?」
我不知道。
「這世道,女子本就不易,一生的榮辱命運都系在男人身上,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有自立自強的機會和條件。
你曾給自己取名為明珠,大抵是不願意做淤泥裡的荷花。明珠蒙塵難免使人惋惜。」
我不信他的鬼話,哪有人會無緣無故那麼好心,但是我不怕,人生已經差勁成這樣呢,再差還能差到哪兒呢?
從回憶裡抽離,我在兩套嫁衣前躊躇了許久,最終選了那套繡著牡丹花圖案的嫁衣。
小桃提著嫁衣幫我穿上,摸著我的背給我整理衣服,忽又哽咽著說:「小姐,今日午膳可得多用些,吃飽了才有力氣抄經。」
她繞到我身前為我理了理衣領,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般湧了出來,嗓音抖得不像話:「這嫁衣是安王爺命尚服局的人加急趕制的,用的都是極好的料子,安王爺這麼上心,以後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我抬手想給她擦擦眼淚,她驟然垂下頭捂著臉跑走了,隻留下一句:「奴婢去端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