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那本是一個極盡溫柔纏綿的吻,直到趙雲瀾覺得自己心裡某種東西正飛快地往外流,他突然劇烈地掙扎起來,可是沈巍扣住他後腦的手掌如鐵,怎麼也掙脫不開。趙雲瀾的心口冰涼成一片,而與沈巍從相識到熟悉……乃至到現在的點點滴滴,全都浮光掠影般地從他眼前閃過,讓他清晰地感覺到,一隻手正在毫不留情地一點一點地擦去它們。
沈巍的周身著起了火,直到長發與長袍一同被卷進大火中,他終於放開了已經暈過去的趙雲瀾,將他推開,送到半空中,落到了遠遠的、正震驚地望著這邊的神農藥缽懷裡。
他最後深深地看了趙雲瀾一眼,隨即終於整個人都沒入了大火,再也看不見了。
原來他費盡心機想要得到的人,最後卻是被自己親手推開的。
原來他機關算近的要來的同生共死的承諾,最後卻是被自己先毀了約。
“不死不滅不成神”,他果然是天生愚鈍,行至末路、生死一瞬的時候,才忽然在那電光石火間明白了。
沈巍心裡不知怎麼的,反而驟然一松,忽然有種“自己能配得上他了”的感覺,然而……
可惜不能再見了。
第106章 鎮魂燈(終) …
地面上巨震,黃泉下更是翻江倒海。
蛇四叔牢牢地護住祝紅,就像她還是個纏在他手腕上撒嬌的幼蛇那樣,堅硬如鐵的鱗片在他的皮膚下若隱若現,替她擋住四周落下的石子沙爍。
不知過了多久,地下才平靜了下來,濃重的、讓人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的黑氣奇跡般地開始緩緩散去,幸存下來的人們狼狽地從邊邊角角的地方露出頭來,小心翼翼地探查著周遭。
祝紅小聲問:“四叔,怎麼了?”
蛇四叔“噓”了一聲,放出自己的神識,謹慎地掃著附近的情況。
就在這時,祝紅突然小聲驚呼了一聲,蛇四叔扭過頭去,隻見那不明原因地長出了第三個嫩芽的大神木樹枝緩緩地從她手裡飄了出去,祝紅立刻要去追,蛇四叔一把拉住她:“等等,你要幹什麼?”
祝紅有點著急:“沈巍救了我一命,我也答應過人家要找個地方好好栽下去的,大神木的樹枝怎麼能在我手裡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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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她用力掙脫了蛇四叔的手,初生牛犢不怕虎地跑了出去。祝紅出生不過幾百年,壓根不知道天高地厚,對於“後土大封”,她是既沒有聽說過,也絲毫不知道害怕,就這麼悍然無畏地衝了出去。
蛇四叔猶豫了一下,到底不放心,勉強幻化出雙腿,跟著她跑了過去。
神木樹枝直接飛到了忘川上,水面上的黑氣已經完全散開,露出了下面幽深冰冷的忘川水,大神木在空中懸浮了片刻,就那麼直直地衝了下去。
祝紅本能地有點畏懼忘川水,然而隨後想起了她的承諾,頓了頓,到底一狠心,露出大蟒的原型,“噗通”一聲,也潛了下去,蛇四叔緊跟而下。
在別人眼裡,這兩條蛇簡直是不要命了,眼下雖然不明原因地安靜了片刻,但是誰能知道大封到底是怎麼個情況?沒準還在醞釀著新一輪的爆發呢,現在跳下去不是找死嗎?
祝紅和蛇四叔一路跟著大神木往下潛,蛇四叔的目光忽然閃了閃,他畢竟見多識廣,這時心裡已經多少有數——大神木下沉的方向,正是傳說中功德古木的方向。
果然,不多時,他們就看見了枯槁高絕的功德古木,千萬年毫無動靜的功德古木突然伸出了幹枯的枝椏,在忘川水中緩緩地上下起伏,輕輕地抖動,樹枝驚起極其柔和的水波,仿佛在迎接什麼。
大神木的樹枝落在了功德古木的旁邊,扎進了最深的泥土裡。
而後,它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地生根發芽,長出枝葉,不過片刻,就已經亭亭如蓋,與旁邊的功德古木相映成輝。
接著它伸出柔軟而細長的絲绦,溫柔地纏住了枯死了千萬年的功德古木,祝紅忽然驚詫地捂住了嘴——那枯木上生出了小小的嫩芽來!
兩棵巨樹依然在不斷地變粗、長高,直到千丈長,一直從狼藉一片的忘川水裡冒出頭來,綠蔭布滿整個隻剩下殘垣斷壁的閻王殿,還在不斷地繁盛著,遠遠望去,樹冠的碧绦如怒,起伏氤氲,幾乎一眼望不到頭。
蛇四叔身上的傷口在樹下奇跡般地痊愈了,他的目光終於落到了功德古木之後——曾經的後土大封石已經不見了。
後土大封分崩離析,被黑霧與鬼聲彌漫的大地上卻突然著起了熊熊烈火,四柱復又歸位,也許不久新的大封就快要落成,也許……
地面上的汪徵忽然喃喃地問:“那是……什麼聲音?”
“是山吧。”神農藥缽側耳聽了片刻,“萬山同哭的聲音。”
汪徵睜大了眼睛:“山也會哭。”
神農藥缽沉默了片刻:“會的,傳說隻有在盤古倒下的時候,萬山同哭過,就連昆侖君身化鎮魂燈的時候也沒有這樣的聲音,大概他當時不算真正的形神俱滅。”
汪徵呆立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無論是沈巍還是斬魂使,她都並沒有什麼太多的交集,然而等她發現的時候,自己竟然已經淚流滿面了——鬼是不能輕易哭出眼淚的,她心裡明白,可就是怎麼也止不住。
桑贊嘆了口氣,伸手把她攬進了懷裡。
這時,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輕輕地說:“傻丫頭,哭什麼?”
汪徵一愣,低頭一看,趙雲瀾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緩緩地站了起來。
汪徵對上了他的眼睛,突然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奇怪,那人的確是朝夕相處的趙處,又仿佛……有了一點說不出的變化。
她心裡狠狠地一揪——難道沈巍真的把他所有的記憶都抽走了?
可是神農藥缽卻在驚疑不定地打量了趙雲瀾片刻後,忽然退後三步,緩緩地跪下了,極盡恭敬行了大禮:“拜見山聖。”
趙雲瀾……昆侖君雙手背在身後,隨意地衝他擺了擺。
汪徵隻覺得眼前一花,方才一身滾得起皺的風衣的男人身上豁然是一件長袖博帶的青衫,就像千萬年前,浮光掠影般地出現在洪荒往事裡的那個人。
神農藥缽輕聲說:“祖師強行壓制山聖元神,將您送入輪回時,曾與上仙斬魂使定下契約,令他生生世世與大封同生共死,如今人間大劫,後土大封破裂,斬魂使身殉大封,諸因果已經塵埃落定。”
燃燒的烈火變成了溫暖的橙色,火光倒映在昆侖君的眼睛裡,他沉默良久,才輕輕地說:“我知道。”
神農藥缽繼續說:“斬魂使以鬼王之身成聖,求仁得仁,臨了消去了您的……”
“行了別說了。”昆侖君頭也不回,英俊的臉上凝著說不出的沉鬱之色,“我都知道。”
神農藥缽應聲恭恭敬敬地低下了頭,過了好一會,才繼續說:“祖師辭世時,令我監管他與斬魂使的契約,如今小神可以功成身退了。”
昆侖君並不理會他,隻是攤開雙手,手中是女娲留下的鱗片,裡面曾經承載過一個十一年的小輪回,昆侖君低低地自語:“神農,你究竟是想告訴我什麼?”
這時,地下突然傳來細細的動靜,眾人立刻如驚弓之鳥一般地緊張了起來,卻隻見腳下的土地松動了,而後一棵大樹的樹冠驟然破土而出,枝繁葉茂,翠綠欲滴,葉子上仿佛帶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水,掉落在地上,地面上原本因為大封破碎而裂開的紋路漸漸地合在了一起。
什麼是長久的?
為什麼要有善惡與是非?
生是什麼?死又是什麼?
昆侖君一直微微攏著的眉宇終於放開了一些,他伸出手,正好接到了一片樹枝上掉落的葉子。
他忽然問:“是你把郭長城調入特別調查處的?”
神農藥缽恭恭敬敬地說:“是,祖師在世的時候,令我尋找一個沒有陰陽眼、但是能看穿真實,默默無聞、卻帶著天降大功德的人。”
“原來如此。”昆侖君嘆息一般地輕聲說,“我明白了,多謝你。”
女娲的蛇鱗剎那間在他手掌中化成了細碎的粉末。
大慶終於忍不住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昆侖君盤膝在鎮魂燈下坐下,輕輕地摸了摸黑貓的頭:“別急,鎮魂燈還亮著。”
說完,他入定一樣地輕輕地合上了眼睛,就像一尊亙古沉默至今的神像,身後是巨大的燈身上頂著的如豆的火光。
郭長城身上的小電棒沒有一點反應——他已經顧不上恐懼和害怕了,腦子裡一片空白,眼裡隻有掉下去的楚恕之。
他拼命地伸出手去,雙手抓住了楚恕之的胳膊,死死地閉上眼,聽著耳畔呼嘯的山風咆哮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