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以沈巍的脾氣自然不會介意,趙雲瀾笑了笑,難得地沒說什麼,兩人在趙家匆匆吃了頓飯就離開了。
趙雲瀾當時被大神木弄得驚慌失措,竟然也沒注意到——哪個父親會在明知道兒子的同性情人在樓上的情況下,衣冠禽獸一樣高貴冷豔地表示“對方沒準備好,以後再約”?
又不是讓他相親,準備個屁,用不用回家整理個房本、考個公務員再來?
他分明就是不見沈巍。
為什麼?是不想見,還是不敢見?
趙雲瀾臨走的時候進了一次自己的房間,從裡面掏出了一個有些年頭的小木頭盒子出來,趙母奇怪地問:“那不是你小時候玩的嗎?怎麼還不扔掉,拿出來幹什麼?”
“跟戀人分享童年回憶什麼的,你們這些左手摸右手、相看兩厭的老夫老妻不懂。”
……後來趙雲瀾因為這一句話,被他媽活活地打出去了。
那天正好趕上西洋情人節,因為春節放假而顯得有些蕭條的大街一時又熱鬧了起來,賣花姑娘本來對他們倆熟視無睹地經過,又被趙雲瀾揮手叫了回來:“哎,小姑娘回來,你那有多少朵花?”
賣花姑娘詫異地看了他們倆一眼,露出個笑臉:“多少都有,我是幫花店賣的,不夠我回店裡給您取貨去。”
趙雲瀾:“那就先給我拿五千……”
“對不起對不起,他開玩笑呢。”沈巍一把捂住趙雲瀾的嘴,把他拖走了。
趙雲瀾奮力從他的臂彎裡冒出個頭來:“我還買東西呢,等等等等!”
沈巍拉開了車門,不由分說地把他塞了進去。
趙雲瀾半真半假地抱怨說:“你懂不懂浪漫?”
沈巍胃疼地反問:“……難道你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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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雲瀾充滿著敗家氣息地說:“我要買它幾千朵,把車前蓋後蓋都鋪上,娶你過門。”
沈巍大概是一天到晚被他欺負,基本上已經不再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變態了,他摘下眼鏡,動作略顯局促地擦了一下上面的白霜,一邊假裝漫不經心,一邊艱難地舉起了反抗的旗幟——他故作鎮定地說:“我還以為你要搞花卉批發——怎麼說也應該是我娶你過門,你昨天才說過今天要跟我姓。”
趙雲瀾習慣了單方面的欺壓,除了醉酒一次馬失前蹄,還從沒有遭受過這樣的回擊,當場愣了一下。
……當然,他不知道,沈巍在說出這句臺詞之前,像郭長城一樣在心裡默念了三遍,才總算是順暢的出了口。
然而老流氓一愣之下很快緩了過來,沒皮沒臉地作勢要去解外衣:“好啊,跟你姓就跟你姓,來車震嗎老公?你什麼也不用做,隻要躺倒享受就行了,我好好伺候你。”
沈巍怒道:“趙雲瀾!”
趙雲瀾:“到。”
沈巍:“你怎麼……怎麼可以這麼不檢點?”
趙雲瀾雙手撐在他車座兩邊,嬉皮笑臉地說:“我更不檢點的時候你還沒看見呢。”
沈巍終於惱羞成了怒,臉色撂了下來,揪住趙雲瀾的領子,把他拖近自己,死死地盯著他的臉,一字一頓地說:“你知不知道這是在大街上?你知不知道別人經過的時候會看到?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次,想把那些和你在一起過的人,那些看見過你的人的眼睛都挖出來嗎?”
趙雲瀾:“……”
好一會,趙雲瀾才默默地縮了回來,訥訥地說:“那什麼,其實我是開玩笑、開玩笑,沒想怎麼樣,這還有正事呢。”
沈巍一聲不吭地發動了車子,趙雲瀾蹭了蹭鼻子,老老實實地坐在一邊,打開了自己從家裡摸出來的小盒子,從一大堆小孩經常收藏的破爛裡,找到了一個類似小收音機似的東西,又在車載常備工具箱裡拿出了一盒小改錐,敲敲打打地對著那小玩意鼓搗起來。
他的手指異常靈活,一看就是小時候沒少私接過學校電線的貨——完全可以預見,如果不是趙雲瀾大手大腳、喜新厭舊的敗家毛病,跟了他這樣的男人,大概就別想用上新家電了。
兩人彼此間沉默了一會,沈巍心裡蹿上的邪火過去,他很快就後悔了——別人都是在外人面前端著,在親密的人面前會因為放松而暴露一些本性,沈巍卻是剛好反過來,總是習慣在趙雲瀾面前小心翼翼地壓抑自己,生怕他察覺到一點自己不堪的本性,有時候沈巍甚至連話都不知道該怎麼和趙雲瀾說……大概是他總覺得自己汙穢不堪、配不上別人的緣故。
趙雲瀾把小工具玩出了花來,一直沒吭聲,沈巍終於忍不住在等紅綠燈的時候偷偷看了趙雲瀾一眼,過了一會,又十分忐忑地輕聲問:“你在幹什麼?”
好在趙雲瀾記吃不記打,方才的事完全沒往心裡去,興致勃勃地顯擺說:“這是我小時候做的一個信號收發器,我把接觸不良的地方修一修……一會前面超市給我停一下,我要買兩節電池。”
趙雲瀾下車買回了電池,裝進了他的接收器裡,隨著“哗——”一聲,直徑不到五公分的小屏幕亮了起來,上面隱約出現了一個小圓點,隻是亮度太差,趙雲瀾要用雙手攏了,趴在上面才能看清光點的位置。
他緩緩地調頻,又調節好光點大小,又比對著屏幕旁邊手工刻著的別人誰也不懂的刻度,研究了一陣:“嗯,不遠,看來是專門躲著我的——咱們倒回去。”
沈巍在路口把車轉了個方向,趙雲瀾一邊趴在他的小屏幕上扒拉著看,一邊給他指路:“下一個路口往左轉——這還是我年輕那會,拿老收音機的無線電收發器改的追蹤器。”
“追蹤什麼的?”沈巍似乎非常感興趣地問,盡管他大概連“無線電”是什麼都弄不清楚。
“追蹤我爸的,信號器裝他手機裡了,我也沒想到他這麼多年都沒換過手機。”趙雲瀾說,“就是我當時中學沒畢業,科學技術水平有限,做工不怎麼精良,每次都跳,調頻要調半天,走太遠的話就沒信號了。”
沈巍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想起了他那萬年不用、有時候連接掛電話都會搞錯邊的手機——別人要是給他動什麼手腳,他還真不知道。
趙雲瀾瞥見,翹起二郎腿,優哉遊哉地點了根煙:“放心,隻要你不出去找小白臉給我帶綠帽子,我是不會在你身上放什麼的。”
沈巍頗為糟心地看了他一眼。
“左轉左轉,對,就是前面那家茶館,我看見我們家老頭的車了。”趙雲瀾語調輕快,表情卻不是那麼回事,有些陰沉,“今天我必須知道,把我養到這麼大的人到底是誰。”
沈巍車還沒停穩,趙雲瀾就解開安全帶跳了下去,輕車熟路地往二樓跑去。
沈巍鎖好車,輕輕地扶了一下眼鏡,慢半拍地跟上了他,他似乎是不慌不忙,甚至經過樓梯前的時候,還對送茶具的服務員點了個頭。
服務員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看見他無端地手一哆嗦,一個茶壺就掉在了地上,摔碎了。
趙父背對著門坐著,聽見動靜一回頭,目光從鏡片後面射出來。
那目光平靜而悠遠,趙雲瀾腳步一頓,隨後大步走過去,衝表演茶藝的服務生搖搖頭,等人走了,他坐在趙父對面,壓低了聲音問:“你不是我爸,你是誰?”
“趙父”沒回答,隻是表情肅然地抬頭望向樓梯口,看著沈巍從那裡一步一步地走上來,兩人的目光不偏不倚地在半空中撞上,頓了頓,沈巍禮數周到地點了個頭:“伯父。”
“趙父”目光閃了閃,臉上的線條繃得更緊,因為年紀的緣故出現的法令紋顯得越發深邃了,過了片刻,他才不冷不熱地回應了一句:“不敢當。”
沈巍似有若無地笑了一下,並不往茶桌上坐,隻是與他們兩個人隔著幾步遠,坐在了加座上,自己動手給自己洗了個新杯子,洗了茶倒了水,而後又續上,眼皮也不抬,表明了他不插話不多嘴的態度。
趙雲瀾說:“那天我實在糊塗了,不然一看你的眼神我就應該知道你是個冒牌的——我老爸一輩子野心勃勃,分明是個衣冠禽獸,最喜歡功名利祿的那一套,真沒有您這麼超凡脫俗的表情。你佔了我幾聲稱呼上的便宜我就不追究了,問你兩件事,我爸在哪?還有你和神農氏一族到底有什麼關系,你該不會……就是神農本人吧?”
“趙父”嘴唇動了動,可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沒能說出聲音來,片刻後,他垂下眼皮,又掃了沈巍一眼,低下頭抿了一口茶水,沒吱聲。
趙雲瀾的耐心終於告罄,手指輕輕地敲打了一下桌子,他挑了挑眉,拉長了聲音:“這位先生,我可是看在你可能和三皇之一的神農氏有些關系,才先禮後兵的,你要是給臉不要……我為了盡為人子的義務,可得和你好好說道說道。”
“我不是神農。”過了不知多久,“趙父”才低低地開口說,“令尊也沒事,我隻是偶爾出來借用他的身體,事後也會替他留下有用的記憶,沒耽誤過他的事。”
趙雲瀾:“那你是什麼?”
“趙父”笑了笑:“我隻是神農大神留下的一塊搗藥的石缽,封神之戰的時候搭了個便車,僥幸修成正果,之前對昆侖君多有冒犯,實在抱歉。”
“你附在我父親身上幹什麼?大神木裡的記憶片段是不是也和你有關系?”趙雲瀾一點也不在乎他修成個什麼正果,可能在他心裡,天地人神真就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一個沒注意,就把人當成犯人審了。
“趙父”眉間動了一下,緩緩地問:“昆侖君是怎麼知道,大神木裡的記憶並不是你本人的呢?”
“我又不是我手底下的那個中二小僵屍,更不是大鬧天宮的孫猴子,”趙雲瀾把好茶當白開水,端過來一飲而盡,“我這人可能有時候是有點狂,但是大部分時間活得都比較隨和,真要有什麼事逼得我舉旗造反,那一定得是天大的理由、地大的憤怒,可為什麼我當時看完以後沒有一點共鳴,隻覺得沉重呢?”
“趙父”聽完,頗為贊同地點了個頭:“有道理。”
“何況我怎麼都不覺得,大發雷霆把天捅出個窟窿之類,這麼簡單粗暴的事是我幹的。”趙雲瀾接著說,“再說,昆侖司長天地山川,庇佑山間生靈,我前世今生都基本上是個動物保護主義者,肯定不會平白無故地去戳神龍的眼睛。”
“趙父”笑了一下,沒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