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方才在樓道裡是怎麼回事?”吃人嘴軟的大慶隻好幹咳一聲,轉開了話題,“你的‘明鑑’為什麼突然示警?”
“有東西跟著我們。”趙雲瀾說,“不過被我一照就跑了,大概也沒什麼惡意。”
“也不是兇手?”
“哪能,新死鬼跟大兇的東西我能分不出來嗎?”趙雲瀾扛著郭長城溜溜達達地在樓道裡亂轉,“再說你也看見屍體旁邊那個手印了吧?‘骨瘦如柴、指長如鞭’,到底是什麼玩意我暫時說不好,反正肯定不是人……我操這貨還是個實心的,死沉死沉的,我得著地方把他扔了。”
說著,趙雲瀾找了個牆角,隨手把郭長城扔下了。
趙處表情漠然地打量了郭長城一會,看起來打算拔腿就走,讓這家伙自生自滅,不過過了一會,他還是默不作聲地一提褲腳蹲了下來,從兜裡摸出了一個小瓶子,在郭長城周圍撒了一圈,然後又咬破了自己的中指,在郭長城眉間抹了一滴血。
那滴血好像在碰到郭長城的一瞬,就被皮膚吸了進去,頓時不見了蹤影,立竿見影的,倒霉實習生那青白的臉色馬上就跟著好看了幾分。
做完這一系列的事,趙雲瀾才抬手在郭長城腦袋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小聲罵了一句:“廢物點心,看你不爽很久了。”
“別鬧了,雲瀾,看你的表。”
趙雲瀾一低頭,正好看見他那塊叫“明鑑”的手表表盤又紅了,腳底下傳來一聲有點尖銳的貓叫,他順著大慶的視線望去,隻見一個穿著深色壽衣的老人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他們身後。
隨後老人轉身就走,走兩步就停下,好像要帶他們去什麼地方。
“新死鬼?”大慶撒開四條小短腿追了上去,喵喵地抱怨說,“大白天出沒?臭基佬你瞎吧?”
“滾蛋,沒看見她不能說話嗎?沒看見她還帶著生人氣嗎?沒看見她還用兩條腿走路而不是飄在半空嗎?死胖子你貓腦無恙吧?”
轉過一個尖銳的彎,老人不見了,兩人面前是一條直通樓頂的樓梯。
大慶打了個噴嚏,抽了抽鼻子:“好大的一股怨氣。”
趙雲瀾彎腰抱起了它:“看來不是沈教授,是她把我們帶進來的,跟著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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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貓小心地走了上去,那臺階踩在腳下軟綿綿的,不像水泥做的,更像是某種活物,無數隻從黑暗的影子中伸出來,抓向膽敢闖入他們領域的活物,卻在接觸到趙雲瀾褲腳的一瞬間就被狠狠地彈開。
“每個學校每年都有自殺名額,隻要死得人不超過這個數,問題就不大。”趙雲瀾說,“不過我聽人說,龍城大學已經連續三年超標了。老校區都是老建築,大多不高,能保證跳下來就一定能死的,也就隻有這幾座新建樓的,其他的還好,這樓卻正在聚陰的地方,裡面大拐角的設計弄出了好多手槍型大兇的房間和樓道,髒東西被吸進來就走不了,時間長了全給困在這裡,怨氣肯定很大。”
他說完,樓梯也正好到了頭,通往頂層的小門沒開,微弱的光從裡面透出來,趙雲瀾從懷裡掏出了一張交通卡,伸進鎖扣裡輕輕一別,已經快要報廢的小鐵門就嘎吱嘎吱地打開了。
趙雲瀾舉著打火機,緩緩地走上樓頂。
十八層的樓頂視野開闊,從這裡能俯瞰下去,一邊是龍城大學如同原始森林般的綠化,一邊是城市中央主幹道的車水馬龍,人群息壤。
一個女孩站在樓頂,背對著他。
趙雲瀾小心翼翼地開口說:“哎,那位同學……”
誰知他才剛開口,還沒來得及說出個二五六,那女孩就突然翻過了欄杆,就這麼一聲不響地縱身跳下去了!
出於本能,趙雲瀾撲了上去,伸手去拉她,他反應不能說不快,但明明他已經拽住了女孩後背的衣服,手指卻從她身上筆直地穿了過去,隨後她的身影驟然消失,就如同她隻是個虛空中的幻影。
黑貓像個移動的皮球一樣顛顛地跑過來:“怎麼了?是人不是?”
“不是,她動作太快了,”趙雲瀾不自覺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我來不及分辨她究竟是不是……”
趙雲瀾是個天生的陰陽眼,從小就習慣陰陽兩界在他的眼睛裡交叉,所以驚鴻一瞥的一眼,反而讓他很難分辨對方是人還是其他的什麼。
黑貓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們身後忽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趙雲瀾轉過身去,發現跑來的仍然是那個女孩子,低著頭慢慢地走上頂樓,女孩面孔模糊,看不見表情。
這次趙雲瀾還一個字也沒來得及說,她腳下就突然加速,以去食堂搶飯一樣的速度,從樓頂撲了出去。
趙雲瀾一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但同樣的事發生了,他的手再次穿過她的肩膀,女孩的影子在空中消散了。
接下來,跳樓就像已經成了一個全新的時尚運動,面孔模糊的姑娘們一個個跟趕集似的,排著隊地從四面八方往下跳。
趙雲瀾每個都會伸手拉一下,可她們又每個都不是實體。沒多長時間,他的腦門上就見了汗。
大慶從一開始還跟著他上蹿下跳,可等第八個也跳下去了以後,它開始表情木然地蹲在一邊,尾巴鍾擺似的,在它身後不耐煩地左搖右晃:“別追了,我看這不是地縛靈就是以前跳樓自殺的人留下的殘念。”
趙雲瀾沒顧上理它。
爆發力他是有的,也算練過,毆打個把小流氓不在話下,可是顯然,他的身體素質十分一般,長期生活不規律,鍛煉也不足,才跑了幾圈,他已經有點喘了。
黑貓嘆了口氣:“有一有二沒有三,你都抓了八個了,難道還看不出來她不是人?”
“你知道這八個是一個人?你有充足的證據表明這裡沒有我以外的第二個人?你知道下一個人跑出去的時候,我們是不是還和上一刻待在同一個空間裡?她跑出來的一瞬間你能分辨的出她是人還是假人?‘守則’第三條,‘不要想當然’,你就著貓糧一塊吃了麼?”趙雲瀾嚴厲地瞪了黑貓一眼。
嘴巴又臭又賤的黑貓立刻就遇強則弱了,它心虛地甩了甩尾巴,嘀嘀咕咕地說:“教訓我……老貓都活了幾千年了,你個小崽子居然敢擺領導架子教訓……”
趙雲瀾:“再不閉嘴扣你貓糧。”
大慶識時務為俊貓,立刻改口:“喵——”
這時,第九號跳樓的人出來了,趙雲瀾在她露面的一瞬間就大喊了一聲:“姑娘,等等!”
但對方充耳不聞,依然像離弦之箭一樣向著大地母親飛奔而去。
“他媽的。”趙雲瀾又抓空了一次,以光速忘記了他方才義正言辭的說教,暴躁地一巴掌抽在了冰冷的欄杆上。
“唔……”大慶湊了過來,兩隻前爪扒在大樓頂上的護欄上,仔仔細細地聞了一圈,“其實你說得有道理,雖然地縛靈有時候也會祥林嫂一樣,沒完沒了地重復自己的死亡過程,但是他們一般死得不會這麼趕時間。”
“那又是什麼?”趙雲瀾問。
“是怨。”大慶用那張大餅一樣的貓臉擺出了一副高難度的嚴肅表情,“自殺其實是種不折不扣的‘死於非命’。這樣的魂魄死後不入輪回的可能性非常大,更有甚者,在跨過生與死、陰陽之間的鴻溝時,靈魂會變得不完整,因此徘徊人間,早忘了自己為什麼而死,死也死得渾渾噩噩。”
趙雲瀾問:“怨氣重的地方會讓人覺得不舒服,能傷人麼?我沒聽說過先例。”
黑貓頓了頓:“不能,我也沒聽說過。但是怨氣由殘缺的魂魄而起,會同類相食,強大到一定程度,就能幻化出實體。所以我懷疑方才那個女孩,其實就是無數被吞噬的冤魂碎片凝成的‘怨’。”
“實體又能怎麼樣?”
“也不怎麼樣,怨氣不同於戾氣,攻擊性沒有那麼強,能被它誤導乃至傷害的人一般都是心裡有鬼的,但它本身沒有能力直接接觸那女孩的身體,更別說是撕開她的肚子了,”黑貓說,“所以我看我們還是走吧,這裡沒什麼好查的。”
趙雲瀾遲疑了一下。
黑貓嘆了口氣:“你啊,該有節操的地方沒下限,該變通的地方卻死心眼,‘鎮魂令’到如今已經流傳了不知幾千萬年了,什麼守則早就跟一紙空文沒什麼區別了,你對它那麼執著做什麼?”
“不,我還是覺得……”正說到這,趙雲瀾的話音陡然止住,他看見第十個女孩走上了樓頂。
一人一貓同時繃緊了身體,眼睜睜地看著她對自己視而不見,慢慢地走到護欄邊上,忽然如同前九個幻影一樣,雙手一撐,就從護欄上一躍而下。
趙雲瀾早在她出來的時候就感覺到了不對勁,還沒來得及弄清是怎麼回事,他已經行動力強大地撲了過去,在她跳出去的一瞬間就凌空抱住了女孩的腰。
手裡陡然一沉,趙雲瀾手背上的青筋都露了出來,這次,他抱住的是一個沉甸甸的真人。
黑貓吃了一驚,猛地蹿上欄杆,睜大了兩隻綠油油的眼睛。
趙雲瀾的動作尷尬,這位置讓他有點使不上勁,單用兩條胳膊的力氣,抱個大點的孩子尚且覺得沉,別說是個貨真價實的大人了。
他一條腿卡在護欄中間,整個上半身全都探了出去,女孩的吊在護欄以外,好像突然醒悟了過來,突然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叫,本能地掙扎了起來。
趙雲瀾隻好對著她的耳朵大喊了一聲:“再亂動就掉下去了摔成柿餅了,你快給我老實點!”
這時,趙雲瀾靠著的護欄突然發出一個斷裂聲,不知是年久失修還是被一個人的體重活生生地墜的,竟然松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