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寧如深下了早朝,估摸時間來得及,準備出城去送一送。
他剛出宮門便被叫住:“寧大人!”
寧如深轉頭,隻見半大點的李景煜正從宮門走出來,身旁還跟著面色清冷的李無廷:
“寧大人也要去送二皇兄?”
“是。”寧如深話落,又想起李無廷讓他少和軒王說話。他摸摸鼻尖覷向李無廷,“目送。”不說話。
李無廷,“……”
李景煜左看右看:這種事也需要向皇兄解釋嗎?
他想了想說,“既然寧大人也要去送二皇兄,不如就同我們一路吧?”
寧如深眨眨眼,徵詢地望向李無廷。
李無廷隨意,“景煜都說了,上車吧。”
“臣謝陛下,小殿下。”
寧如深轉頭同候在馬車外的嚴敏拿了件雪色披風系上,吩咐道,“你先回府。”
說完跟著李無廷登上了天家的馬車。
…
馬車穿過京城一路到了城門外。
李應棠果然還等在驛站邊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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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風雅華貴的月白長袍,玉扇翩翩,望著遠方寂寞如雪。
青笭馬車在驛站外停下。
寂寞如雪的李應棠一轉頭,眼睛刷就亮了!
他看李無廷和李景煜下了車,目光動容,“我就知道你們會來送我……喔!寧大人也一起來了?”
那雙眼頓時更為灼熱。
寧如深一下車撞上他的眼神,差點沒站穩跌一跤。想到前天李應棠那消沉離去的背影,他腦中驀然浮出一個詞:
死灰復燃。
寧如深幹笑了聲,“王爺。”
李應棠搓搓手探頭探腦,很快被李無廷一道銳如霜刃的目光打斷:
“朕看你興致盎然,也不需要我們來送了。”
他適可而止地收斂,“自然需要。”
兄弟兩人對站了幾息,李無廷語氣緩下來,“同你母妃辭別過了嗎?”
李應棠牽了下唇低聲,“是,昨日……”
寧如深眼看著他們兄弟幾人聊起了天家的家事,便自覺地踱去了一邊,揣著袖子望起郊野的風景來。
曠野無垠,清風拂面。
隔了好一會兒,背後不遠處傳來軒王的喚聲,“寧大人。”
寧如深回頭,隻見幾人聊完了家事。
李應棠哗啦展開折扇,“同本王一道走走,本王有話和你單獨聊。”
寧如深:?
李無廷眸光驀地一深,浮出些許戒備,“有什麼話,就在這兒說了。”
李應棠,“閨中密話。”
李無廷,“……”
寧如深,“……”誰跟你閨中。
兩人齊齊陷入沉默。尤其李無廷,面色如夜幕沉沉。正在這時,衣擺被拉了下,李景煜仰頭不解:
“皇兄是不喜歡寧大人和別的阿兄獨處嗎?”
“……”
一隻大掌拎起李景煜。
李無廷朝李應棠對去一眼,帶著淡淡的警告,“去談你們的閨話吧。”
·
郊外視野開闊,一覽無餘。
隨行的侍從都留在了原處,隻有寧如深跟著軒王一道溜達出去。
他覷了眼軒王的側臉,實在想不到他兩人能有什麼閨中密話。
走出一段距離。
李應棠終於嘆了聲開口,“本王離京,最放心不下兩個人,一個是母妃,一個是陛下。母妃還有陛下照料,陛下卻什麼都是一個人在扛……實在讓本王不放心。”
“……”
不,你才是最不讓人放心的。
寧如深不知道說什麼,隻能接道,“王爺和陛下情同手足。”
“這是自然。”李應棠笑了聲,“外人總是猜忌我二人關系,不信天家的手足之情。但本王是是非非分得清楚,心裡如同明鏡。”
他說著指了指自己眼角那道淺痕,“你可見著這道疤痕了?”
寧如深見他的第一面就注意到了。
這道疤不顯眼,但也不易忽略。落在軒王這張俊美風雅的臉上,如美玉有了瑕疵。
他問,“這是……?”
李應棠說,“你應該知道,陛下的生母是嫻太妃娘娘。本王這條命,是母妃給的,嫻太妃救的,陛下護住的。”
寧如深又循到了瓜味,靜靜聆聽起來。
“當年若不是嫻太妃娘娘,本王留下的就不是這道疤,而是一條命了。”
李應棠望向遠處,似陷入了追憶:
“早些年先太子獨大,接連戕害手足。有一年,宮中下了很大的雪,那時我還小,而母妃受罰在宮中禁足。身邊的宮人都被先太子支走,他將我關在一處廢舊的宮院,我幾乎凍得失去知覺……”
“陛下和嫻太妃娘娘找遍了整個後宮,最後是娘娘將我從雪地裡抱出來……”
細風拂過腳下草葉,窸窣作響。
空曠的郊野上,一時隻聽得軒王恬靜淡遠的聲音。
寧如深聽他從獲救一直講到痊愈,越講越遠……終於忍不住打斷,“殿下。”
李應棠停下話頭,“怎麼了?”
寧如深找回這個故事的重點,“所以你這道疤是?”
“喔…這個啊!”
李應棠像是才想起來,“這是嫻太妃娘娘找到我時太激動了,指甲蓋兒戳出來的。”
寧如深,“………”
他難言地看著軒王:
你的心不是明鏡,是哈哈鏡吧,重點全歪了啊。
兩人無聲地站了幾秒。
李應棠拉回話題,“總之,陛下習慣了什麼事都由自己擔著,也不善於表露情緒。你常伴他身側,還望多體察些。”
寧如深點頭應下,“自然。”
李應棠就唉了兩聲,欣慰又蕩漾地看著他,“你有什麼要求,盡管同本王提。”
“都是臣的本分,臣……”寧如深正腼腆地講著客套話,思緒一轉,忽而停了下,“臣就想知道,那沓紙到底是什麼東西?”
怎麼一個二個都對他諱莫如深。
李應棠,“……”
他剛要開口,突然又想到了什麼,拍拍寧如深的肩,“下次尋個機會,讓陛下親自告訴你。”
寧如深:?
·
兩人嘮完,回到驛站邊。
李無廷目光審視了一番,“聊完了?”
李應棠神清氣爽,“嗯!”
“……”李無廷蹙了蹙眉,側了眼若有所思的寧如深,又揮手將人驅散,“該出發了。”
午時三刻的吉時將過。
李應棠終於念念不舍地登上馬車,絕塵而去。
送完軒王,幾人回到馬車上。
寧如深剛一落座,就聽李無廷的聲音在身側淡淡響起:
“聊什麼了?”
他將雪色的披風從李景煜屁股底下抽出來,在身前攏了攏,“一些闲聊。”
李無廷朝他看來。
寧如深想起李應棠那番曲折離奇的肺腑之言,沒忍住替人說好話,“軒王殿下心思純真,以後若有冒犯陛下的地方,也純屬無心。”
“……”
李無廷眉心沉下,似在思索“純真”的定義。
片刻,他細細考量,“他是不是說了什麼話哄騙你,或者讓你幫他一些奇怪的事。”
寧如深疑惑湊近,“什麼奇怪的事?”
馬車正行過城門,光線暗下來。
他一身雪色的披風在跟前十分惹眼。
車廂輕晃了下,寧如深前傾的身子也跟著一晃,氣息帶著發絲一起拂動著,帶著細微的酥痒。
李無廷低眼看著他,“給……”
剛開口,車廂中光線又是一亮。
緊接著李景煜的小腦袋也咻地從後面冒出來,疊在了寧如深肩上,眼巴巴看來,“什麼奇怪的事?”
“……”
李無廷看著跟前一大一小兩雙眼睛,默了默,“沒什麼,坐好。”
兩人縮回去:“喔。”
…
馬車駛入京城中。
一路穿過市區順著寧府的方向回宮。行了會兒,李無廷朝車簾外問道,“走到哪兒了?”
“回主子,快到東四北大街了。”
“朕去趟東城兵馬司,在前面停。”
寧如深聞言去扒車簾縫,“這是哪兒?臣要先下車嗎?”
李無廷,“……坐回來。離你府上不遠,到前面的街口把你放下去,走一條街就到了。”
聽這話頭,應該是替他估量過了。
寧如深便坐好,“多謝陛下。”
沒多久就到了下個街口,馬車停下。
寧如深起身辭別,李景煜瞅了瞅問,“皇兄有政務,臣弟也一道下車嗎?”
李無廷說,“你同朕一起去。”
李景煜點頭應聲。寧如深看了看兩兄弟,行過禮攏上披風下車去了。
馬車外是一條長長的街市。
街邊開著各類攤鋪,整條街不靜不鬧,街盡頭拐個彎走幾步便是寧府。
這會兒正好沒事,寧如深就邊走邊看起來。
正往前逛了一截,突然聽前方傳來一陣騷動——疾近的馬蹄聲夾雜著行人的驚呼響起!他一轉頭就看一名華服青年當街縱馬而來。
烈馬疾馳,轉瞬到了幾步之外。
寧如深驚了一跳,趕忙往旁邊一退!
周圍的行人小販也驚慌地閃躲著,一時間街頭亂成一片:
“快躲開!”“讓讓,推車!”
飛揚跋扈的烈馬風一般地刮過眼前。
寧如深剛退到一個攤鋪前,一架推車猝不及防從斜裡撞來,“小心!”
推車哐的一下磕在了攤鋪邊。
與此同時,車架重重撞在了寧如深腰上,“唔…!”他頓時痛得呻喚了一聲,一手撐在攤位邊緣,指節用力到發白。
一頭烏發垂下,遮住了半張臉。
隻能看見單薄的肩頭輕顫著,掀開的雪色披風下露出緋紅的官袍來。
周圍行人瞬間大驚失色:是朝官。
推車的攤販更是腿一軟跪下,“草民衝撞了大人,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寧如深這會兒痛得腰直抽,他忍了忍擺手,“不幹你的事,我府邸就在前面,幫我叫人來。”
“是,大人!”
在那小販跑去叫人的小片刻。
寧如深終於緩過勁,他看了眼四周的一片狼藉,“隔兩條街就是東城兵馬司,是誰這麼大膽?”
一商販小心道,“回大人的話,那位是庾家的公子,庾家就是…就是管東城兵馬司的。”
寧如深對這些世家一點記憶也沒有。
平時上下朝坐馬車回府,除了幾個同僚,其餘人一概不認識,更別提世家子。
沒想到在家門口還能遇到個當街縱馬的坑爹貨。
幾句話間,嚴敏和拾一很快趕來。
嚴敏見了他大驚,“大人,你怎麼被摧殘成這副模樣了!”
……什麼摧殘,他隻不過是被撞了下。
嚴敏又吼,“大人,你臉色比剛才還白了!”
寧如深閉了閉眼,氣若遊絲,“噓。”
你聲音太大,震的。
他爬上拾一牌飛機,拍拍肩道,“先送我回屋,再幫我叫個大夫。”
“是。”拾一馱著他飛身而去。
呼呼的風聲擦過耳畔,寧如深趴在拾一背上,痛得直抽的腦仁終於清醒了點:
庾家,不是他的百家飯之一嗎?
·
寧如深回了府,趴在床上抽氣。
大夫沒一會兒就趕到了府上。
外衫一褪,掀開小衣,隻見寧如深腰側淤青了一片,在那霜白之上顯得觸目驚心。
“大人撞得不輕,萬幸沒傷及筋骨。”
大夫看過之後,又替他把了一脈,“大人身子骨差,氣血不通。除了外敷的藥膏,草民再為大人開些藥調理。”
“嗯…”寧如深埋在枕頭裡,謝過大夫,讓嚴敏將人領下去拿藥了。
他滿身疲憊,在床上趴著睡了會兒。
等他昏昏沉沉醒來,藥湯已經熬好。
杏蘭將藥端過去,一股酸苦味撲面而來。
寧如深盯著那黑黢黢的一碗,試探地抿了一小口,頓時苦得渾身一顫!仿佛靈魂出竅。
杏蘭還在問,“大人,好喝嗎?”
寧如深閉了閉眼,“剛剛好像幻視了,看見端著碗的是位老婆婆……”
杏蘭驚恐:那是孟婆!
“先放一邊吧,不喝了。”寧如深實在有點受不住,他小貓咪可吃不得這麼苦的東西。
他轉頭又看見站在門口的拾一。
寧如深估摸自己這樣明天也上不了朝,就對拾一道,“你去幫我請個假吧。”
他也不知道大承請假的規矩。
但沒關系,拾一肯定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