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船順著淮明河畔一路行出。
沿途都能聽見兩岸學子談經論詩的聲音,滿腹詩書,才華橫溢。席間相互切磋,各抒己見。
眾目睽睽之下,倒是沒再有人議人長短。
寧如深贊嘆地聽了一路,給腦子進了點貨。
他正撐著下巴觀賞河畔景致,忽然聽李無廷開口,“寧卿覺得如何?”
……怎麼又來問他。他是元芳嗎?
寧如深直起身,“大承地靈人傑,才子如雲,等殿試結束就都能給陛下收入囊中。”
大概是想到了那副美好願景,他手還在空中薅了一爪。
李無廷,“……”
寧如深沒意識到自己的措辭舉止多像奸佞,他順著這願景又想:這麼多才華橫溢的學子入朝,總有幾個能得李無廷青眼的。
他這個磕壞腦子的舊臣是不是就要被更新換代了?
他思索間垂睫出神。
李無廷看來,“在想什麼?”
寧如深收回思緒,大公無私地稟道,“陛下此番微服,若有看中的,以後可召來御前效力。”
李無廷語氣平靜,“寧卿就好去禮部和家人團聚了。”
寧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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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茬怎麼還沒翻篇。
李無廷,“朕再物色個武藝高強的,把霍將軍也替下去,這樣你們全家就更為圓滿。”
背後德全又開始吭吭清嗓子。
寧如深趕忙前傾,趴著膝蓋湊近李無廷,“不了,臣還是在陛下身邊最有歸屬感。”
“喔,那霍將軍呢?”
“隨他去。”
“……”
“你們這一家,”李無廷緩了緩點評,“一盤散沙。”
寧如深抿唇微赧。
一旁的耿砚從剛才開始就一個字都聽不懂,他張了張嘴沒插上話。
思索間莫名覺得自己像條來搭船的狗。
…
船沿著河畔行出幾裡,慢慢便淌到了座席盡頭。
錦衣衛將船停靠河岸邊,“主子,到了。”
李無廷嗯了聲起身。
寧如深也跟著站起來。
船身隨波一晃,他正和李無廷面對面站著,一個不穩猛地趔趄向前——
腳尖相抵,一手按在了那平闊的肩頭。
寧如深驚了一跳!
玉白的手指一下在那青色的衣料上攥出幾道褶皺。與此同時,一隻大掌扶在了他背後,指節和發絲都纏在了一起。
他定下神來。
入眼是交疊嚴謹的衣襟,一枚喉結微動。
他正盯著那枚喉結怔神,頭頂便落下李無廷磁沉的聲音,帶了點正經的探尋:
“怎麼不抖了?”
寧如深抬眼,對上了後者認真端詳的視線,“……”
這是把他當成了倉鼠在觀察實驗?
他動唇,“如果,陛下有這種需求。”
“……”錦衣衛、德全和像條狗的耿砚齊齊關上了耳朵。
李無廷額角一抽,“朕沒有。”
·
寧如深頂著錦衣衛和耿砚難言的目光回去了。
尤其耿砚那張臉,比川劇臉譜還要豐富多彩、復雜多變。
像是一場臨別表演。
寧如深揣著袖子悠悠嘆了口氣:
都是李無廷,一會兒讓他“浪”,一會兒又要看他抖。
淨提些怪要求。
…
淮明河畔的談詩論經持續了十來天。
從會試結束到放榜隔了半個月,這期間眾考生都留在京城中。
寧如深去禮部蹭飯時問起,“會試結果如何了?”
管尚書搖頭,“我們禮部隻負責主持,不負責閱卷。”他說著打量起寧如深,“喔,如果是寧大人,倒是能負責。”
三言兩語已然把人劃入禮部的範疇。
寧如深幹笑,“厚愛了。”
御前沒傳出什麼消息,京城中也一如既往的繁華和樂,一切似乎都在順利推進。
就這麼到了放榜的那一天。
放榜當日,京城轟動。
不管是考生還是普通百姓,都紛紛擠到榜前來看新一屆科考的排名。
寧如深沒去湊那個熱鬧。
排名早已呈到御前,他替李無廷研墨時扭著腦袋瞅了幾眼,依舊是一個都不認得。
但他看李無廷目光細致,好像認識不少人似的。
寧如深揣測,“有陛下看中的人?”
李無廷瀏覽一遍,確認與上一世相差無幾,便放下名單,“隻是對一些名字有印象。”
寧如深,“比如?”
大概是這話接得正合意,李無廷沒有追究他隨意的語氣,隻點了幾個名字,
“你的百家飯,熟悉熟悉。”
寧如深恍然,認真記了下來。
“還有這個……”那修長的食指漫不經心一晃,又點了個名字。
寧如深扭頭瞅,“這又是誰?”
“誇寧卿霞姿月韻的。”
“……”
寧如深差點把脖子擰著!
他看著李無廷淡然的神色,腦中浮出那日幾人在茶攤上的議論,一時啞然:
錦衣衛的匯報該不會是一字不差吧?
李無廷看著他,“怎麼了。”
寧如深立馬垂眼,偷偷給人上眼藥,“沒什麼,這種議論,臣……也不是很介懷。”
李無廷輕聲,“寧卿是不介懷,隻是往下掀了兩片瓦而已。”
寧如深,“………”
草,怎麼連這都知道。
他無言凝滯了片刻,李無廷大發慈悲,“行了,下去吧。”
寧如深告退,“是,陛下。”
將要退出御書房前,忽而又被叫住:“寧卿。”
他轉頭,隻見李無廷朝他遙遙看來,“朕特許你,明天往腰帶裡塞幾顆核桃。”
寧如深:?
…
寧如深掛著滿頭問號回了府。
剛回府不久,就看非“啪嗒”不出現的拾一竟然翻窗而入,主動出現在他跟前:
“出大事了。”
寧如深緊張,“你偷東西被抓了?”
“……”拾一激動,“沒被抓!”
寧如深望著他啞了啞。
拾一回神,“不對,沒有偷!!”
寧如深扶額,“算了,說事吧。”
拾一就說,“有考生狀告同窗科舉舞弊,現在外面炸開了鍋。”
寧如深微微張大嘴,驚了。
第二天上朝,朝中果然一片哗然!
寧如深站在隊列裡,聽著殿前匯報:
說是一颍縣考生落榜,卻看同窗謝某榜上有名,想到後者先前形跡可疑,便舉報謝某涉嫌作弊。
但因拿不出證據,所以交由聖上定奪。
整個朝堂頓時鬧哄哄吵成了一片:
“既無證據,多半是自己落榜眼紅,何必浪費人力物力!”
“空穴怎來風?應該徹查到底。”
兩方人各持己見。
還有一部分朝臣什麼都不說,隻等著龍椅上的帝王開口。
寧如深估摸著這早朝得開很久。
他動了動僵硬的身子,突然碰到了腰帶裡的小核桃。瞬間福至心靈,明白了李無廷的“恩寵”——
今日上朝有大事,吃點核桃墊肚子。
他趁亂偷偷摸出一顆放進嘴裡咔嚓咔嚓:
百家飯香香,但御前的小灶也不錯。
殿上,德全眼尖地瞥見,十分得意:寧大人這下就該知道御前和禮部哪處更好了。
畢竟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吶~
·
到最後,還是由李無廷下了定論。
此案交由三司徹查,錦衣衛從旁協助。
吵了大半天的早朝終於結束。下朝後,寧如深照例去了御書房當值,“陛下!”
他現在滿腹疑惑,幾步就蹿到了御案前。
李無廷看了他一眼,“吃了核桃,態度是比往日熱情很多。”
寧如深,“……”
李無廷見好就收,“說吧,要問什麼?”
寧如深也寬容地翻篇,“陛下先前說會有人捅破,指的就是這個?”
李無廷“嗯”了聲,“寧卿怎麼想?”
寧如深思索了幾息:
他是知道“賣假題”的事。
既然李無廷說“狀告舞弊”會捅破“假題案”,那說明被告的正是當時買假題的考生之一。
題沒買到真的,卻自己考上了。
寧如深揣測,“或許眼紅是有的,形跡可疑也是真的……所以落榜的那名考生幹脆把人告了上去。但沒想到陰差陽錯……”
牽扯出假題案。
他兀自說完,御案後沒有回應。
寧如深抬眼,卻看李無廷正看著自己,噙了抹意味不明的笑,“陛下?”
李無廷語調緩緩,“朕發現,寧卿的腦子宛若星辰。”
寧如深呼吸微促,臉都熱了點,“靈光乍現?”
李無廷,“時有時無。”
寧如深,“……”
很精妙,但沒禮貌。
…
不是人話的話被他當屁一樣散去。
至少證明了一點,他的揣測是對的。
寧如深抿著唇,又看了李無廷幾眼,對方依舊是那副遊刃有餘的模樣,仿佛什麼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寧卿在看什麼?”
“那名考生會告發,是落榜後臨時決定的。但陛下為什麼像是早就料到了?”
李無廷深邃的眸注視著他。
片刻,笑了一下又道,“附耳過來。”
寧如深,“………”
上次白送耳朵的教訓還歷歷在目。
他迎著李無廷的目光,頓了頓,隨後嚴嚴實實地捂住了兩隻耳朵。
李無廷:?
寧如深捂著耳朵,探頭湊到他嘴邊,“陛下說吧,臣聽著。”
李無廷,“……”
作者有話說:
寧如深(捂緊耳朵):你說,我聽著。
李無廷:……(左看右看)
第22章 呈在御前
李無廷盯著這兩隻捂得嚴絲合縫的手, 動了動唇,想說什麼又咽了下去。
時有時無的腦子還在,不好騙了。
寧如深還在他跟前湊著, 捂耳恭聽。
御書房裡悄然無聲。
德全又偷偷乜了一眼, 看寧如深捂著個耳朵去聽陛下的悄悄話, 在心裡把臉都笑爛了:
哎喲~還玩兒欲擒故縱的把戲呢!
御案後,寧如深靜靜等了幾秒。
他沒等到李無廷出聲, 正要側頭去看,手背上便拂過一陣酥痒的熱息。低沉的嗓音隔著手,輕震耳膜:
“寧卿若不想聽, 可以直說。”
“……”
寧如深瞠目:
光天化日, 居然倒打一耙!
他沒忍住, 扭臉糾正道, “明明就是陛下——”
一轉頭,差點臉對臉撞上。
他心頭一悸又忙往後仰了仰,腰側抵上了案沿, 繼續道,“總對臣的耳朵三……”
“三什麼。”
李無廷近距離地看著他,眸色深沉。
寧如深一個激靈, 將滑到嘴邊的“三番兩次”及時收回,“…三顧茅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