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老師……”許其琛咳了兩聲,“我等車。”
“上來吧我送你回去。這還下著雨,你要是病了你小姨得急死。”張正心見他不動,自己下了車給他拉開了車門,“快點,聽話。”
許其琛抱著書包,有些猶豫地進了車裡,張正心打轉了方向盤,“夏知許去集訓,你每天就隻能一個人回家啦?”
“也不是……”許其琛想解釋,“一個人也沒什麼,隻是順路,平常就一起了。”
“挺好的,高中時候交的朋友最純粹了。我們當年的高中同學現在都還在聯系呢,闲下來還一起出去喝酒。”
是嗎?許其琛的手緊緊地攥著淋湿的書包。
純粹這兩個詞,對他來說太諷刺了。
張正心開車把他送到了單元樓樓下,許其琛下了車,問道,“老師,你不上去嗎?”
張正心搖了搖頭,笑道,“影響不好。”
許其琛哦了一聲,正要轉身上樓,又聽見張正心在後面開口,“要不你上去之後問問你小姨,看她現在有沒有時間,願不願意下來一趟。”
他的語氣很是溫柔,許其琛笑了笑,“好。”
夏知許離開的這段時間,許其琛每天依舊像以前一樣,一個人躲在自己的小小空間裡安靜地看書和學習,闲下來和同樣有空闲的夏習清聊聊天,或者自己一個人寫點東西。他依舊不會參與到任何人或群體的社交圈子之中,也會盡量避免對大家口中熱點話題的關心,保持自己的隱形人姿態。
直到有一天,外班的女生將他叫道教室門口,給她遞了情書。
“我喜歡你很久了……請你一定要看一看這封信。”說完她就轉身離開了。
許其琛實在是佩服她們的勇氣,那都是自己沒有的東西。
他捏著這封粉色的信回到教室,剛走沒兩步,就被向來八卦的女同學肖悅把信抽了出去,陰陽怪氣地嘆口氣,“哎呀,又一個可憐的小女生,一門心思撲在了我們許大才子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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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的語氣讓許其琛覺得不舒服,他伸出手,淡淡開口,“你先把信給我。”
“看一下嘛,反正你最後肯定會拒絕她的啊。”
許其琛微微皺眉,眼前的肖悅曾經在高二的情人節給自己發過告白的短信,被他拒絕了,他顧及到她的隱私,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
見許其琛不說話,肖悅將信封拆開,“嘖嘖,兩張紙呢,真是能寫。”
旁邊的一個女生也開始跟著起哄,“沒有兩把刷子怎麼好意思給許大才子寫信啊。”
“你給我,別看了。”許其琛的語氣沉下來很多,臉上也露出了明顯的不悅。
肖悅見他這樣,心裡覺得刺得慌,聲音都變得尖利,“不就一封情書嘛,你怎麼還護起來了,難不成你轉性了?又喜歡女生了?”
她氣急之下的話像是一把刀子,生生地將許其琛的胸口剖開一個大口子。
許其琛發現不了,自己的嘴唇都開始打顫,“你不要胡說……”
“我胡說?你以為大家都是傻子啊,私底下誰沒議論過,不喜歡女生就不要裝出一副護花使者的樣子,惡心。”
那封粉色的信被肖悅扔到了許其琛的臉上,又掉在了地上。
許其琛在過道站了一會兒,才彎腰撿起了那封信。
原來之前的事根本沒有過去。
它變成了一顆種子,在陰暗的角落裡被流言所浸潤,在自己被僥幸遮住眼睛的時候肆意地野蠻生長,長成了一株隻有自己看不見的詭譎植物。
原本所有的知情者和猜疑者隻是在地下偷偷摸摸地交換著情報,小心翼翼地躲開他這個當事人。可自從和肖悅發生爭吵之後,他們似乎找到了一種可以光明正大討論這件事的通行證,再也沒有人顧忌他的想法,流言終於演變成病毒式的傳染方式,肆無忌憚地向外擴散。
“哎,聽說了嗎?4班的許其琛是個同性戀,喜歡男的。”
“真的假的,他以前和我一個班欸。”
“雖然我不是很歧視這個……嗯……不過出現在自己的身邊還是覺得有點怪怪的。”
“我去,4班那個真的喜歡男的啊,好怕怕。”
“你怕什麼,人家還能是個男的就喜歡啊。”
“說的也是哈哈哈。”
人們總覺得自己不過是善意地討論,可大家往往都會忽略一點,軟刀子也是刀子,捅進去也會疼。
就連收作業的時候,許其琛也免不了被含沙射影地調侃。
“閱讀訓練隻有你一個人沒有交了,快一點給我,我要去辦公室了。”
被催作業的男生原本就是個後進生,靠著關系才進了重點班,正在玩遊戲的他抬頭看了一眼許其琛,嬉皮笑臉道,“課代表,我跟你商量個事兒唄,你看我從來都沒在背後笑話過你,我跟他們可不一樣,你就看在我這麼有覺悟的份上,通融通融?”
周圍的男生都跟著笑起來,一個比一個誇張。
許其琛臉色蒼白,緊緊地咬著後槽牙,在他的座位邊站了一會兒,才啞著嗓子開口,“隨便你,你到時候自己交給張老師。”
他沒有勇氣去找當初找他借書的那個女生對質,質問他是不是泄露了自己的隱私,也沒有勇氣和精力去查詢流言的源頭。
他的耳朵開始不受自己的控制,聽見有人議論他讀過的書,有人談論他看過的同性電影,更有甚者,從他曾經寫過並飽受贊譽的文章中去尋找任何能夠佐證他們猜想的蛛絲馬跡。
每個人都沒有惡意,每個人都隻是在分享秘密。
許其琛覺得絕望,如果他是被這些捕風捉影的細節所拖累,那麼他可以坦然地將那些隱匿在陰暗角落的嘲諷者揪出來一一對質,推翻他們的“汙蔑”。可是他不能。
就像那場他愧疚了許多年的大雪,他無法否認,自己當初的確是發自內心地為那場埋葬了許多生命的雪災感到興奮和喜悅。
他也無法否認,自己的的確確,喜歡著一個男孩子。
體育課上,許其琛沉默地站在班級隊伍之中,人和人之間離得太近,近得讓他產生幻覺,好像每個人的視線都剐在自己身上,或是明目張膽的鄙夷,或是虛有其表的善意。
“今天是考前體測,你們男生女生分開,男生先測俯臥撐,兩兩一組,相互之間給對方數一下,女生也一樣,測仰臥起坐,我先去器材室。”
體育老師說了解散後就離開了,大家還沒完全散開,仍舊是那個拒交作業的男生,他調侃道,“可千萬別把我跟許其琛分到一起啊。”
後排的幾個男生笑了起來。
許其琛仍舊不說話,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最近總是沒來上課的夏習清今天一反常態地上了體育課,聽見那個男生在後頭說著這樣的話,皺著眉懟道:“你媽是不是沒教過你怎麼說人話,要不我費個心,教教你怎麼做人?”
許其琛拽了拽夏習清的胳膊,剛想開口,誰知那個男生又罵了回來,“老子說話關你屁事。你這麼幫著他,不怕他以身相許啊。”
眾人又笑了起來,夏習清甩開許其琛的手,衝上去一把揪住那人的領子,聲音低沉,“人喜歡誰關你屁事?你上趕著跳什麼梁?”
“老子就是看不慣同性戀!”
“誰他媽讓你看慣啊!”夏習清一拳打在那人的左臉,又踹了一腳,“你以為你是誰啊!”
其他同學上前,把兩個人拉開,那個男生被打之後更是不依不饒,繼續罵道,“你跟這急什麼眼啊,該不會你自己也是個同性戀吧,”吐了口血沫子,“真他媽惡心。”
“我就不明白了,喜歡什麼人跟你們有什麼關系,一個個在那議論個什麼勁!”夏習清的手臂被兩個人牢牢抓住,動彈不得,“老子就是喜歡一條狗,也是我跟那條狗的事!”
所有人的焦點都被他們倆吸引走,話題中心的許其琛站在一邊,什麼也做不了。
最後,事情演變成打架滋事,被捅到了教導處。
當事的三個人都進了辦公室,夏習清原本想一力扛下所有,但許其琛卻咬死都是因為自己。
原本是要給予留校察看的處分,張正心不忍心看到許其琛這樣,於是借著作文競賽的名義向汪主任討論減輕處分的事,最後也就不了了之。
可誰也沒想到,在底下學生的眼中,這樣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卻成了一種老師和好學生之間的包庇。
就像是病毒的畸變,被安上了全新的罪名。
坐著集訓大巴趕回靜儉的夏知許,滿心都是期盼,他長到這麼大,從來沒有出現過任何一個人可以讓他這麼想念,感覺自己的心早就不在這具身體裡,寄居到了另一個人的胸膛。
“哎,夏學長,你看了學校的貼吧嗎?”
跟著一起去集訓的學弟坐在他的後面,夏知許一臉茫然,“貼吧怎麼了,我沒拿手機。”
“我也是剛剛出營才看到,同學發了一個帖子的鏈接給我,是你們同年級的事。”
夏知許並不是十分感興趣,可學弟卻嘀嘀咕咕,“4班,是文科重點班吧,怎麼會這樣呢……”
“4班?4班怎麼了?”夏知許從學弟的手中奪過手機,屏幕顯示的頁面就是靜儉高中官方貼吧的一個帖子。
【高二(4)班班主任和男同學關系曖昧,有圖有真相,學校都不管一下嗎?】
夏知許皺著眉往下翻了翻,看到了一張照片,是一個學生上了一輛車,照片不算清晰,可夏知許一眼就認出了許其琛,那輛車也是張正心的車。
他的背後發涼,手指開始僵硬,往下翻了翻,主樓竟然列出了兩人的種種罪證。
[張正心多次以作文輔導的名義對許其琛進行辦公室約談。]
[許其琛在張正心的推薦下參加各種競賽,張正心以權謀私,為其爭取保送名額。]
[多人目睹許其琛在放學後上了張正心的車,兩人舉止親密。]
……
下面的回帖更是可怕,各種各樣的ID說著關於兩人之間的謠傳,有人說張正心十分縱容許其琛,無論他犯了什麼錯誤都不會責怪他甚至在教導主任的面前包庇他的過失,還有人說許其琛為了文科班的保送名額才會接近張正心,甚至把班主任引到自己的家裡。
學弟伸著腦袋,看著夏知許的表情越來越不對勁,手都開始發抖,便拍了拍他,“學長,你沒事吧?你怎麼了?”
一下車,夏知許連包都沒拿就衝到了教學樓,玩命一樣爬上樓梯。
他不明白,自己隻不過離開了一個月,會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他怎麼可能和張正心有關系,不可能的。
停在4班門口的他朝裡面喊了一聲,“許其琛呢!”
吃晚飯的時候,班裡隻有一小部分人,沒有人回應他,大家像是看怪物一樣沉默地看著他。
“都啞巴了嗎?許其琛呢?!”
這才有一個人開口,“他今天沒來上學……”
夏知許靠在4班的門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冷冷地看著這個班裡的人,一句話也沒說,離開了五樓。
臨近深秋,風吹在臉上,像是薄薄的刀刃在剐。
陳放看到夏知許回來,立刻迎了上來,“知許,你回來了。”他看見夏知許的表情很不對勁,小心翼翼地開口,“你是不是知道那件事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夏知許面對著他,臉上的表情疑惑又痛苦,“我才走了幾天……”
陳放以為他是因為許其琛的性向而產生了打擊,“我也沒想到,他竟然喜歡……算了,不說這些了。”
“為什麼不說?”夏知許抹了把臉,他急需知道真相,“夏習清呢,他去哪兒了。”
“別提了,夏習清為了這件事,跟4班的一個男的打了一架,汪主任把他爸叫來了,把他給領回去了。”陳放嘆口氣,“他爸回去肯定是一頓毒打沒跑了,從小打到大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夏知許的腦子特別亂,沒有一點點頭緒,他想把那個帖子刪掉,想要把每一個在下面冷嘲熱諷散播謠言的人都揪出來,可是他根本做不到。
他想都不敢想,自己不在的這一個月,許其琛是怎麼熬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