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距離一下子被拉近,許其琛下意識往後退了退,看著他清澈的眼神,鬼使神差地回答:“好看……”
宋沅言似乎很滿意這個回答,小虎牙得意地露了出來,末了又添了句,“你也很好看。”
許其琛有些不自在,又說不清是為什麼,正恍惚著,宋沅言竟一下子拽住了他的胳膊,敏捷地搶過他手中的紙。
糟糕。
被他糊弄過去了。
搶到了紙的宋沅言已經後退了好幾步,急急展開被揉成一團的生宣。
許其琛有些著急,倒不是別的,寫他的名字本來就不是本意,這樣一來還不得造成天大的誤會。這樣想著就要去奪那張紙,沒想到隻追了他兩步,對方竟彎著腰猛地咳嗽起來。
許其琛連忙上前,拍了拍他的背,“沒事兒吧少爺。”
宋沅言貓著腰背了過去,還在咳嗽,“水……我要喝水……”
“等等,我這就去給你倒茶。”許其琛趕緊轉身尋了茶盞,正提壺要倒,忽然覺得不對勁,把茶壺一放,轉身正巧看見宋沅言一屁股坐在炭盆旁邊,跟個沒事兒人似的打開了那團紙,對著火光仔細地瞅著。
果然……
許其琛攥著拳頭走了過去,一把奪過已經被他看到的紙,隨手就扔進炭盆裡。誰成想宋沅言竟生生將已經點燃的紙給撈了出來,擱在地上用金貴的皮靴把火給踩滅了,然後又寶貝地拿起來,用手拍了拍,疊了幾下揣進懷裡。
“你怎麼這樣啊,得虧沒有燒著字。”
我怎麼樣了,你還騙我呢。許其琛心裡回擊道。
宋沅言見許其琛不說話,便笑嘻嘻地湊到他跟前,“你什麼時候字寫得這麼好了,定是偷偷練了許久,對不對?”
許其琛搖頭,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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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沅言又笑,“你為何要寫我的名字?”
許其琛嘆了口氣,“我若說是一不小心,你信嗎?”
“你覺得我信嗎?”
許其琛搖搖頭,“我就知道你不信。”
宋沅言倒是十分高興,根本不在乎寫的原因是什麼,他拍了拍胸口,紙張摩擦的聲音隱約可聞,“不管怎樣,都送我了。”
“我的名字,念起來雖拗口,寫出來還是蠻好看的嘛。”宋沅言望了許其琛一眼,眼角微彎。
說到他名字的事,許其琛下意識避開了他的眼神,隻轉移了話題,“少爺來這兒是有什麼事嗎?”
宋沅言伸了個懶腰,雖說他這人是個病弱的設定,但是個頭卻還是比孫霖高上半個頭,“還真有事兒,母親給我安排了幾個約會,要在德明飯店見面,說是怕我出問題,叫你陪著我一起去。”
陪你去相親?
這麼大大方方地讓我跟著,看來是真不喜歡我啊。
許其琛瞥了他一眼,“我可以不去嗎?”
宋沅言以為他不信,“你去問母親,是母親讓你去的。”他的腳一下一下輕輕踢著炭盆,“你若是不去,那正好,我也不去了。”
許其琛嘆口氣,“那去吧。”說著便要推門,卻被宋沅言拉了一下胳膊,許其琛回頭,見他低頭取下頸間的黑色羊絨圍巾,遞了過來,“外頭化雪呢,比昨兒冷許多。”
許其琛猶豫了一下,“我沒事的,少爺病還未大好……”
宋沅言卻笑眯眯地拿著圍巾,一圈圈替他圍好,“配你這長衫,也挺好看。”說著理了理許其琛的衣襟,“走吧。”
車子早已經在門口備下了,臨走前遇上了正要出門打牌的宋太太,宋太太特意停下腳步,等到宋沅言走過去,替他攏了攏大衣,見他領口空蕩蕩,又瞟了一眼身後的許其琛,心下了然,便開口喚了張媽媽,“去,給少爺再取一條圍巾來。”
“母親,我不冷。”
宋太太瞪他一眼,嗔道:“昨兒咳成那樣,今日再凍著嗓子,你呀,不氣死我不算完。”
宋沅言笑了笑,任由宋太太給他再纏上一條圍巾。
許其琛在一旁看著,心裡沒什麼波動。宋沅言拉開車門鑽了進去,正要跟著,被宋太太戴滿珠寶的手抓了一把,便立刻站直了身子轉過來。
“阿霖啊。”她替許其琛理了理沒戴好的圍巾,將它散開重新打了個結,“等會兒呢你在旁邊提點提點小少爺,這次會面的幾個姑娘都是我精心擇選的,尤其是最後那個何小姐,千萬替我上點心,啊。”
擇選這個詞,聽得許其琛怪不舒服的,不過他也理解對方的一片慈母心,於是微微笑了笑,“好的,太太。”
車窗上起了一層白霧,許其琛伸手抹了抹,從那一方小小的透明處凝視著外面的景致,這是他頭一回真正瞧見民國時期的民俗風光。
臨街叫賣的小販,賣花的姑娘,一隊穿著夾袄正要趕去碼頭的船夫,還有戲臺子外面等候著的男女老少。
好熱鬧。
“看什麼呢?這麼出神。”
許其琛撇過頭,望向前方,“沒。”略略瞥眼,餘光看了看宋沅言,他好像在忙著做什麼,手裡拿著一個精致的小盒子,上頭印著這個年代女明星的畫像,遠遠地便聞到一股香味。
想開口問,又覺得不好,於是還是閉口不言。
或許是送給人姑娘的贈禮?
仔細想想,相親這一出在原文還真有,而且最後那個何小姐,最後好像成了他的未婚妻。
想到這裡,許其琛望了一眼宋沅言。
對方這回沒拿小盒子了,倒是疊了一方帕子,塞在大衣上方的口袋裡,然後衝他一笑。
真晃眼睛。許其琛撇過頭去。
車子開進了法租界,歐式風格的建築就多了許多,隻見汽車緩緩駛入一道充滿法國風情的鐵藝門廊,停在了一個圓形噴泉前。
宋沅言開了車門下去,許其琛正要探頭出來,便見一雙戴著皮手套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又不是女孩子。許其琛沒有伸手,自己走了出來,“少爺這番紳士風度,還是留給等會兒的小姐們吧。”
抬腳走路,右腳跛了一下,不習慣,差點沒站穩,這才明白宋沅言的用意。
宋沅言笑了笑,收回手,“我怎麼覺著,你方才那番話,聽起來含酸拈醋呢?”
許其琛望了他一眼,“少爺的錯覺。”
兩個人並肩走進飯店裡,領班經理遠遠地就瞅見了宋沅言,立刻換上一副笑臉兒迎了上來,“喲,四少,今兒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宋沅言點了點頭,嘴角含笑,“我母親訂了個位子,麻煩您領我去吧。”
領班連連哎了兩聲,回頭叫了個人,“新來的,去,把訂位的簿子拿過來。”
一個穿著酒店制服的毛頭小子拿著個簿子小跑過來遞給領班經理,經理翻了翻,“找著了,二樓的包間。”說著把簿子啪的一聲合上,“二位,請吧。”
宋沅言走在前頭,許其琛跟著他。
方才那個毛頭小子拽了拽領班經理,小聲在後面問道:“這四少身邊跟著的……”
領班一巴掌呼在那小子的頭上,“少廢話,倒茶去!”
那小子摸著腦袋哎了一聲,正要走,又被領班經理給拽了回來,“等會兒倒茶的時候,對著那位也恭敬些。”
“那不是下人嗎?”
領班瞪了他一眼,“是……也不是,反正你倒時候喚上一聲就是了。”
新來的一副為難的表情,“喚什麼呀……”
領班眼珠子轉了轉,“霖哥兒。”
進了包間,宋沅言便覺得有些熱,身上出了薄薄一層汗,於是脫了大衣,一旁候著的小丫頭正要上前將大衣掛起來,宋沅言卻開口制止,“不必了,擱在沙發上挺好的。”
許其琛看著他,總覺得有問題。
大概是太清楚這個人的秉性,先入為主了,怎麼看怎麼有問題。
早就過了午飯的點,想必來的小姐也不是來吃飯的,宋沅言隻點了壺龍井,翹著二郎腿,望了一眼許其琛,“坐啊。”
許其琛搖了搖頭,“我站著挺好的。”
“你這人怎麼回事,”宋沅言死活將他拽在沙發上,“全江衢城有誰不知道咱倆的關系,還管什麼禮數不禮數的。”
許其琛也沒轍,被他拉扯了半天,誰知門口傳來了敲門聲,許其琛趕緊站了起來,望了一眼。
門口站著位身披水貂毛鬥篷的少女,額前一抹三角劉海,樣貌清純,身後跟著的婢女替她將鬥篷取了下來,露出裡頭的一身妃色秀禾服,溫婉可人。
這位小姐款款走了進來,宋沅言也十分紳士地站起來迎了迎,直到小姐走到了對面沙發。
“張小姐,請坐。”
對方一見宋沅言,便含羞低眉,輕聲道:“宋少爺久等了。”
“無妨,”宋沅言也跟著坐下,聲音溫柔沉著,“聽聞張小姐祖籍江左,想來應該愛喝龍井,我自作主張點了一壺,也不知這裡的茶合不合小姐的意。”
張小姐嘴角露出一對嬌羞的梨渦,眼神離不開宋沅言的臉。
許其琛瞥了一眼宋沅言,心裡道,茶合不合意不說,恐怕人是合了意。
對方是個挺文靜的女孩兒,宋沅言倒是挺會說話,幾句話便逗得姑娘笑逐顏開,可越是這樣,許其琛越覺得不對勁。
怎麼可能這麼配合。
難不成真喜歡這種閨閣小姐?那可就難辦了。
“聽聞宋少爺前些時生了場病,不知身體可好些。”
宋沅言愣了愣,臉上露出掩飾的神色,刻意笑著,“早就痊愈了,小小風寒,外頭的風言風語傳得誇張,小姐莫要信。”
張小姐掩面笑道:“我就道是他們胡謅。”
“是,在下雖比不得武館師傅,但好歹是七尺男兒,身體那是……”宋沅言正說到激動處,竟咳嗽起來,越咳越厲害,一隻手攥緊了許其琛的長衫。
“宋少爺,你喝口茶壓一壓。”對面的張小姐微微起了身,一臉的關切。
終於開始了。
宋沅言擺擺手,仍舊咳個沒完沒了,臉都漲紅了,正要端起面前的茶,手卻一抖,把茶杯給打翻了,茶水流了一桌子。一隻手攥著許其琛的長衫不撒手,另一隻手在大衣裡摸索著,翻出自己的手帕捂著不住咳嗽的嘴。
“宋少爺……”
張小姐的臉色微微變了變,也不好開口,望了望許其琛。
許其琛能怎麼辦,為了不讓張小姐覺得宋家下人也很奇怪,隻好彎腰象徵性地拍了拍宋沅言的背,毫無感情地開口:“少爺當心啊。”
宋沅言猛咳了幾下,拿開手帕,上面染了一片鮮紅,他的嘴角也染上了紅色。
這場景嚇得張小姐花容失色,掩嘴驚呼,“這、這是咳血了?宋少爺……”
宋沅言的眼中也露出一絲驚恐,然後很快將手帕藏在桌下,“沒事的,不是血,小姐莫要擔心。”
裝。接著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