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普羅:“我的精神很正常。”
江子蹇拿起手機,看見來電是“吳舜”,與天和對視,短短尋思數秒,按了下免提,熱情洋溢地笑道:“嗨!阿舜!我是一輝!”
“滾。”那邊吳舜的聲音帶著笑意,說,“讓天和接電話。”
“我在。”天和說。
吳舜:“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天和忽然就有點不祥的預感。
翌日午後,青松資本,總經理辦公室。
佟凱道:“關越,你能不能給我出個主意?”
關越正在讀自己投的某家公司的第三季度財報,眉眼間顯露出不易察覺的殺氣。
佟凱說:“他要來足浴城!我的天啊!我是給他攤牌還是現在就去練習下按腳?”
關越頭也不抬,拉開抽屜,抽出另一份資料,扔給佟凱。
佟凱:“這是什麼?足浴城是我們公司一個小妹妹家裡開的……她說可以陪我演戲,但萬一他隔三岔五地來找我怎麼辦?”
關越今天顯得相當忙碌而焦慮,隨手把一張票據撕了,不耐煩地看表,似乎在等什麼。佟凱把資料放在一旁,說:“你在等誰?”
關越抬眼一瞥佟凱,說:“當演員要敬業,還沒到謝幕的時候。”
佟凱一手覆在額頭上,關越思考片刻,握著手,兩手放在辦公桌上,眉頭深鎖。佟凱觀察關越,說:“又崩盤了?”
關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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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外頭響起急促的敲門聲,總助喊道:“老板!您訂的貨到了!”
關越馬上按遙控鍵,辦公室的門打開,兩名助理拖進來一個巨大的木箱子。
佟凱:“……”
關越從看到木箱子的一刻起就不焦慮了,起身,表情明顯地松了口氣,手指點點木箱,助理們會意,用錘子起開箱蓋,裡面墊著一層又一層的泡沫。佟凱嘴角抽搐,上前看了一眼,財務長親自過來,取出一個快有一米五長的包著氣泡袋的紙盒。
“皇家方舟號。”佟凱看那紙盒,說,“大不列顛航空母艦,關越你想做什麼?”
一個小時後,關越的辦公室裡多了一張四米乘兩米的會議桌,佟凱坐在一旁,外頭進來一群經理,各拿一張零件示意圖,對照著標記零件。
佟凱:“……”
財務長朝佟凱說:“這個是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全愛爾蘭最後一件了。”
佟凱說:“不,我的意思是,這是有什麼特別的含義麼?我知道有些老板很迷信,會在辦公室裡擺個關公……航母對關公,字面上倒是挺合理,可是這又是什麼意思?保佑不沉船麼?”
關越脫了西服,隻穿襯衣,挽起袖子,坐在桌前,手指靈活地轉了兩下切割刀,耐心地等待著下屬們把這個復雜得無以倫比的航母模型先分門別類一番。
“B16。”
“E7。”經理們好不容易有了進老板辦公室的機會,相當認真,大家都想在關越面前好好地表現一番,然而這件航母許多零件是全透明的,一攤開幾千個有機玻璃小部件,簡直看得眾人眼花繚亂。
財務長則低頭看手裡的資料,佟凱一時還沒反應過來。關越等了二十分鍾,看表,又有點不耐煩了,財務長馬上暗示眾人加快速度,於是兩名經理差點當場吵起來。
最後分得差不多,關越抬手按了下鈴,“叮”的一聲,門打開,下屬又魚貫而出,辦公室裡剩下財務長、佟凱與關越三人。關越兩手搓了搓,稍微擰了下手指,取來甲板,從有機玻璃板上於連接處切下來,開始組裝。
佟凱:“我來幫你……”
佟凱正要拿膠水,關越卻一抬手,阻住他,沉聲道:“說。”
佟凱隻得收回手,財務長翻了下手裡的報告,開始匯報。
“關總,我是真的不建議您這麼做。”財務長說。
佟凱是關越的私人律師,同時身份也是青松的高級法務顧問,關越讓他留在辦公室,正默許了他旁聽接下來的整個項目。佟凱知道現在討論的事情與自己有關系了,便一改平日風格,想起關越扔給自己的資料,拿過來認真讀,卻隻是讀了個開頭,眉頭就皺了起來。
“現在出面為Epeus做擔保,總部那邊一旦知道內情,會產生很大的意見。”財務長說,“雖然咱們一向不怎麼在乎,但以往的每一次,所謂金手指決策,都成功了。這一次……關總,在現在的環境下,謹慎為宜。”
第13章
關越在總部有個外號叫“金手指”,這個外號可以追溯到英國脫歐的當天清晨。關越隻是沉默地走進上一家公司,當著所有人的面,用手指按下了回車鍵,一個決策,瞬間點石成金,為總部創下了一個歷史上無人能及的紀錄。
“萬一失敗……”財務長說,“從這份綜合評估上來看,是非常有可能的,總部的情況我想您比我更清楚。”
關越對著這個航母模型,看了一會兒,有點無從下手。PPE雖不是純文科,卻也談不上理工精通,關越更非軍迷,拿著一個炮臺翻來覆去地看,對照組裝說明書,感覺都長得差不多,這得怎麼辦?
佟凱切換到了法務顧問的角色,認真地說:“我冒昧地問一句,關總,您對Epeus的運營內幕,是不是掌握了我們所不知道的某些關鍵信息?”
“沒有。”關越隻在這種時候,才會認真地回答佟凱的話。
財務長說:“那麼,我反對這個提案。”
佟凱卻沒有吭聲,繼續低頭看手裡的資料,分給他的隻有寥寥三頁紙,全是法律相關的問題,風險評估與具體流程都在財務長手上。但商業層面的擔保,涉及到相當復雜的內容,佟凱知道自己要給出意見的,遠遠大於這幾張紙。
財務長想了想,事實上連著接近一個禮拜,從關越給出這個提議時,他便每一天都在認真地考慮著。為此他甚至跨部門召集了兩個專門投科技創業公司的團隊來開會,這兩個團隊都有著相當亮眼的業績,最終大伙兒分析後,給予他的建議都是“千萬別投”。
關越沒有把這個提案交給任何一個項目組,而是直接給了財務長,這本身就是一個明確的訊號,佟凱與財務長都揣測著關越的意圖。
財務長忽然說:“我覺得聞天嶽與聞天和兩兄弟,在這次Epeus的破產危機裡,是早就商量好的。”
“怎麼說?”佟凱從資料裡抬起頭來,問道。
關越一臉鎮定,決定從炮臺處著手,對財務長的話並無太大反應。馬裡奧朝佟凱解釋道:“顯然,聞天嶽知道玩脫了,一旦公布自己的財務明細,任何人都不會出手來救他。他隻能跑路,把攤子甩給弟弟聞天和。讓聞天和通過人脈關系,來挽救公司的命運。”
“隻要聞天嶽在,就不會有機構再給Epeus注資。”財務長說,“所以聞天嶽才是真正背鍋的那個,至於聞天和嘛,業界多多少少,會對他生出同情之心,惦記著當年他們父親的舊情,伸出手來,拉他一把。我現在甚至懷疑,聞天嶽正在海外遠程操控聞天和。”
佟凱道:“Mario,你今天的話很奇怪,不像平時的你。這是融資,不是在玩《大富翁》,不帶場外召回復活的,破產就隻能變乞丐,同情不能當飯吃。”說到這裡,倏然靜了,辦公室裡,隻有關越用美工刀切斷連接點的“啪”一聲輕響。
兩人一起看著關越。
財務長是個很會看眼色的聰明人,但有些話,哪怕關越不爽,他也必須說。
“十四億。”財務長朝佟凱說,“這不是開玩笑的,佟總。”
這話是說給關越聽的,語氣已經很嚴肅了,關越也終於冷淡地答道:“我知道十四億有幾個零。”
佟凱想了想,說:“還好,兩億多美金,萬一人民幣跌破七了,也就兩億。”
如果不是工作原因,財務長簡直不想和這些有錢人說話。
關越“嗯”了聲,很滿意佟凱在關鍵時刻這麼識大體,說:“準備TS。”
財務長吸了口氣,想說點什麼,最後卻還是忍了。
佟凱說:“我越權地問一句,反正貴公司早就習慣我越權了。”
關越低頭,眉頭皺了起來,專心地研究手裡那個小小的炮臺,它和說明書上的長得有那麼一點點不一樣,多了個兩毫米的凸起,關越已經打算把它粘上了,直覺卻提醒著他如果這麼粘上去,就像做決策的時候忽略了一個小小的細節,後面會毀掉整艘航空母艦。
“你覺得這項目能賺錢麼?”佟凱說,“還是隻是投來玩玩?這關系到我要怎麼做你們的這個意向與正式合同。”
“我有信心。”關越隨口答道,最後還是放棄了強行粘上去的舉動,放下手裡的炮臺,換了一個,與說明書進行新一輪的對照。
財務長依舊不死心地說:“隻是破產的延期擔保,我覺得沒什麼,這部分利息和成本都是小意思,但是涉及到破產本身的擔保,就是兩回事了。”
佟凱說:“老板的金手指百戰百勝,天下無敵,不過到了合同階段,評估流程必須走,所有的會議,絕不能從簡。就像Mario說的,延期沒問題,真正到破產擔保的時候,還是要接受業績評估和投票的。”
關越默許了。
“瘋了。”佟凱想了想,最後給出了最恰當的評價,“但是我喜歡。”
“我也喜歡。”關越專心地看著模型,頭也不抬地說了四個字。
天和終於做完他的PPT,朝擺放在沙發上的一排小公仔們演示了一次,普羅說:“如果你很在意,我可以使用你的聲音,在公放頻道裡自動播放,你隻要對口型就行。”
天和:“一個五分鍾的演講而已,這還要假唱也太喪心病狂了。”
普羅:“我隻是怕你太投入了,超出時間。”
天和:“那就讓他們聽著吧,超出時間也沒人敢把我從臺上強行抬下去……好了,先這樣,出門。方姨,晚上我不回家吃飯。”
“去哪兒?”方姨從房裡出來,問道。
天和說:“關越公司,他助理中午突然打電話,讓我過去一趟,不知道叫我去幹嗎,估計是賠我航模吧。”
方姨提著兩件套好的衣服過來,說:“把這個帶過去給他。”
天和:“……”
方姨說:“德國那邊把衣服做好了,正好留著他的身材數據,那天我替關越洗衣服的時候,特地還量了下衣服,沒太大出入,就是健身以後,胸膛稍寬了兩英寸。”
“方姨,”天和無奈道,“可以給他寄過去嗎?我真不想提著衣服去他公司。”
方姨說:“你外公特地讓人跟著飛機送過來的,郵寄怎麼行?都折皺了。”
天和隻得提了衣服下樓,扔在跑車的副駕駛位上,說不得又拉開拉鏈看了眼,這西服做得相當好,慕尼黑那邊知道天和不喜歡太老派的,選料、設計都忠實地結合了今年的流行款式。
母舅家就是做服裝設計起家的,歷史已有兩百多年,各國皇室都曾在他們家訂過。通常訂一身衣服得等上半年,唯獨自己家甥少爺不用等,方姨一個電話通知,那邊派裁縫上門,三十六名師傅全部停下手頭活兒,一起剪裁,不到一禮拜,六套西服加急做完,親自讓跑腿的在飛機上徒手提著,遇上氣流顛簸也不放下,顛得吐了還要一旁助理打開嘔吐袋接著,盡忠職守、左晃右晃地送了過來。
天和兩套、江子蹇兩套,可是為什麼關越也有兩套?!
“與其去紐約,你不如去慕尼黑,”普羅又說,“獲得融資的希望會更大。”
“外公和舅舅恨不得把我爸塞進絞肉機裡。”天和說,“你覺得他們會吃飽了撐著,啟動跨國融資案來給Epeus做擔保麼?”
天和的母舅家既不喜歡現代信息科技,更不喜歡聞元愷。手工打造才是世界的珍寶,手工打造才是上帝賦予人的高貴品德!所謂人工智能,那是篡奪造物主的權限,是要讓人世間亂套的!是要遭天譴被雷劈的!
天和報專業的時候,母舅家還把聞天嶽叫上門去,耳提面命了一番,天和必須學戲劇文學,要麼學音樂與繪畫,巴洛克風格尚未有繼承人,維多利亞時代已死,不想著繼承偉大的藝術,虔誠供奉人類唯一的真神繆斯,哪有學什麼計算機的道理?!
一技之長?請讓上帝的歸上帝,中產階級的歸中產階級,誰也別想把兩百年傳承的手工成衣品牌裝上流水線,要這麼做,必須先從外公的屍體上邁過去。
最後當然又是聞天嶽出面,替弟弟開罪了外公,最後外公一句惡狠狠的詛咒“你的公司一定會倒閉,到時候也別想從我這裡挖到一個子兒。”天和也相信德國那邊早就收到了Epeus的破產消息,正在朝上帝禱告,這家公司千萬別像基督一樣從墳墓裡突然爬出來,這樣外公就終於可以免去被作坊現代化所支配的恐懼了。
“最重要的一點是,”天和解開安全帶,提著西裝,說,“外公家沒多少錢,老人家不容易,還是讓他安享晚年吧。”
做成衣的作坊式公司有錢有名氣,卻受生產規模所限利潤不算太高。一大家子人,各種排場與開銷佔去了大部分,母舅家要拿出十四億也著實肉痛。外公的財富都體現在了大量的黃金制品、古董以及藝術品上,這些東西外公愛了一輩子,再拿去拍賣,實在讓天和於心不忍。
“人類的情感很復雜。”普羅說。
“所以我時刻銘記著不要把自己的感受看得太重要。”天和下車,提著衣服上關越公司,答道,“破產對於我來說是天大的事,但在大洋彼岸的慕尼黑,也隻是一個私奔女婿家的新聞而已。聽說外公為了慶祝Epeus破產,還特地召開了一個規模盛大的舞會,邀請了不少當地的社會名流來參加……你好,我找關總,有預約。”
前臺又看見了天和,好奇地打量他手裡的衣服。
天和說:“給他送衣服來了。”
前臺讓天和稍等,通知了行政,行政趕緊給當投資經理的老公發消息,此時關越正一邊粘航模,一邊與印度開視頻會議。財務長則坐在一旁,替關越做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