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林清羽蹙起眉:“你又想怎麼玩。”
“你演沈淮識,我演顧扶洲。”說著,江醒臉色驟變,捂住胸口,惟妙惟肖地還原當日他中箭時的神態。隻聽他“唔”了一聲,往林清羽身上倒去。
林清羽下意識地接住他,兩人齊齊跪倒在地。江醒躺在林清羽懷中,抓著他的手,艱難道:“救我,我給他寫了保證書,他還在等我,我不能騙他……”
林清羽遲疑了。
江醒臨死之前心心念念的都是他對自己的約定,他理應感動不已,痛哭流涕,可他為何感動是有,又……有點想笑?
江醒飽含深情地望著林清羽:“別讓我死,他會哭的。”
林清羽:“……”
“求你,救我,一定要救我……啊。”江醒“啊”完最後一聲,松開了手,睜著眼倒在林清羽懷裡,一動不動地躺屍。
林清羽見他沒了反應,問:“然後呢?”
“然後我就死了啊。”江醒演完也不起來,趁機躺在老婆懷裡犯懶,手中把玩著林清羽胸前垂下的長發,“我演的都是事實,不信你去問沈淮識。”
林清羽失笑:“我信。”
“那你為何看起來一點都不感動?”江醒盯著他看,“連眼眶都沒紅,過分了。”
林清羽誠實告知:“我確實不怎麼想哭。”
江醒目的達成,嘴上卻揶揄道:“不是吧清羽。我這麼深情,你居然哭都不想哭?所以愛會消失,對麼。”
林清羽摸摸少年的短發:“愛不會消失,隻會從大將軍身上轉移到皇上身上。”
江醒笑道:“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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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江醒演得這麼清楚,林清羽還是把沈淮識叫到了跟前。沈淮識等候已久,還以為等到了和林清羽單獨說話的機會,一進殿才發現林清羽的確把無關人等都打發走了,隻留了天子一人。
沈淮識是進了京城才知曉江山易主一事。他對新帝無甚了解,隻知新帝心智不全,從前一直養在晉陽園,故而他雖然在宮裡長大,卻沒怎麼見過這位嫡皇子。今日他得見天顏,即便身負重擔,心情沉重,也注意到了天子容貌極其出挑,猶勝顧大將軍三分,和林清羽各有千秋。
但最讓沈淮識震撼的不是天子的容貌,也不是他奇怪的短發,而是林清羽看他時的眼神。
林清羽何其涼薄,能讓他溫柔以待的除了顧扶洲,怎麼可能還有別人。
沈淮識正胡思亂想著,聽見林清羽道:“去歲,我請你去西北時曾言,我隻要你做好一件事,那便是護好將軍,保他平安歸來。”
林清羽說話的時候,江醒就坐在他身側,一邊聽二人交談,一邊用奏本玩疊高高。
沈淮識低著頭,道:“是我負了林大人的囑託,我對不住將軍,也對不住林大人。林大人想如何處置我,我都接受。”
林清羽問:“你盡力了麼。”
沈淮識咬著牙,沉聲道:“我隻恨自己不能替大將軍去死。”
顧扶洲死後的每一刻他都在想,如果死的是他多好。他獨身一人,無牽無掛,死了也沒人會為他痛苦。用他的命換顧扶洲一命,換大瑜的一條臂膀,太值了。
林清羽淡道:“你能為他,為大瑜做到如此地步,我又能怪你什麼。”
沈淮識霍地抬起頭,看林清羽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林清羽又問:“之後你有何打算?我知道你不想留在京城,你若想回邊疆,我會替你安排。”
“我……”沈淮識嘴裡咽了一咽,“我想暫時留在京城,送顧大將軍最後一程。”
林清羽輕一點頭:“隨你。另外,糧草被劫一事,我會給西北將士一個交代。”
話說到這裡,差不多也該結束了。見沈淮識還愣在原地,林清羽問:“你還有何事?”
沈淮識躊躇許久,道:“林大人,顧大將軍臨死之前,和我說了很多……”沈淮識握緊雙拳,“他在求我,求我救他。他說他答應了你,一定會回到你身邊。是我沒用,我救不了他……我隻能看著他死不瞑目,我什麼都做不了……”
說到最後,沈淮識已是雙眼模糊,泣不成聲。
林清羽還是那三個字:“我知道。”
沈淮識愕然:“……林大人?”
“因為答應了我,他拼命想活著,可他終究還是沒有回來。所以我仍會怪他,怨他。”林清羽冷冷一笑,“我要怨他一輩子。”
沈淮識沉默了下來,眼淚從他臉頰落下,滴在他飽經風霜的手背上。
他原以為林清羽再如何冷情冷心,對顧扶洲總歸是不一樣的。是他看錯了林清羽。
又或許,自己從未看懂過他。
沈淮識忍無可忍,質問道:“林大人如此,怎對得起大將軍當日萬箭穿心之苦?”
林清羽睜大眼睛,陡然看向江醒。江醒心道糟糕,他費了半天功夫用奏本堆起來的房子,塌了。
第108章
待沈淮識忿忿退下,夜色更濃。林清羽和江醒隔著七零八落的奏本,相顧無言。
感覺到林清羽身上的陰寒之意,江醒有點慌。他又讓林清羽難受了,他不怕林清羽生他的氣,隻怕自己哄不好。
江醒正發愁該怎麼哄,秀嬌嬤嬤進來提醒林清羽:“林大人,皇上該就寢了。”
君臣同住興慶宮已是壞了規矩,若再同睡一殿,便是太後都不會同意。這幾日林清羽都住在偏殿,離天子寢宮不過幾步路的距離。可他還是覺得不夠。睡不著時,夢中驚醒後,都會去正殿看一眼,隻為確認江醒還在。
此刻,他更不想放江醒走,脫口而出:“不許去。”
秀嬌嬤嬤被林清羽冰冷的口吻嚇得大氣不敢出。林大人本就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物,夫君新喪,心情肯定不好,這時誰敢惹他。
江醒緩聲道:“你先退下。”
秀嬌嬤嬤怔住:皇上何時說話這麼像個成年男子了,甚至有種常居高位的氣質。她來不及多想,欠身行禮退下。
江醒細看林清羽的神色,冷聲道:“江醒,你果然是個大騙子,你究竟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林清羽眉頭蹙起:“現在是來演我了?”
江醒攔住林清羽的腰,笑著把人往懷裡帶:“我先替你把話說了,好讓你歇上一歇。”
林清羽低聲道:“你說過……很快的。”
“的確很快,都萬箭穿心了,難道還不快?”江醒半真半假道,“說真的,我覺得這個死法還挺痛快的,比慢悠悠地病死好多了。”
林清羽閉上眼,緊緊揪著手指:“你剛剛演錯了。”
“嗯?”
“我不會罵你大騙子。”
江醒恍然:“對哦,你應該會罵‘畜生’。”
林清羽一字一頓道:“江醒,大傻逼。”
江醒笑出了聲:“寶貝不生氣了?”這可比他預想中的好哄多了。
林清羽搖搖頭:“生不動了。”他低下頭,靠著江醒的肩膀,嗓音輕顫,“為何你總是要受那等苦。陸晚丞時如此,成了顧扶洲亦逃不過。”
江醒笑笑:“我也很好奇,為什麼總是我啊。”他隨口一說,“我好像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吧。”
林清羽肩背僵住了,眼眸駭然睜大。抱著他的江醒第一時間發現了他的異樣,低頭看他:“怎麼了?”
林清羽穩住氣息,黏江醒黏得更緊:“……沒事。你今夜能不能不走?”
江醒抱著林清羽往床邊走,正色道:“顧大將軍戰死沙場,顧夫人痛失所愛,傷心欲絕。就由朕好好安撫一番。”
林清羽埋首在他頸窩,輕笑一聲:“多謝陛下。”
江醒陪著林清羽睡下,待他睡著後才悄悄回到正殿,從溫香軟玉裡痛苦地回到自己冰冷的被窩。
他得想個辦法,光明正大地和林清羽睡。也就是他們現在還隻是睡睡覺,以後做完愛他還要提上褲子走人,那也太慘了,妥妥的渣男行為。更重要的是,夜夜這麼來回跑實在累人。
顧扶洲的死訊在京城傳開,滿城上下,從文武百官到普通百姓,無不扼腕嘆息。軍營中,一個個魁梧大漢哭腫了眼睛。武國公聽到噩耗,老淚縱橫,痛呼蒼天無眼;吳戰亦是悲不自勝,鬢邊生出白發,再不見往日的意氣風發。就算是某些不喜顧扶洲的言官,也不得不做出點樣子來,虛情假意地掉了幾滴眼淚。
有傳言稱,新帝登基後漸通人事,得知顧扶洲的死訊後,如失一兄長,不惜斷發為祭,並讓其配享太廟,以慰顧扶洲在天之靈。
林清羽是顧扶洲的未亡人,也是將軍府僅剩的主人,不得不回府操持喪儀。但見他一身喪服素缟,白衣勝雪,連系發的緞帶都是白的,纖塵不染,湛若冰玉。
江醒看得亮了眼睛,笑吟吟道:“這是哪來的漂亮小寡婦,快過來給朕抱一抱。”
林清羽雖然不在乎世俗人倫,但他到底穿著喪服,再去和男人親熱,未免過分了些。“別鬧。”林清羽道,“我回顧府一趟,你……”
江醒自覺道:“我乖乖在宮裡等你回來,哪都不去。”
林清羽點點頭,走了兩步還是不放心,匆匆折返:“你想不想回顧府看看小蠱蟲?它們已經很大隻了。。”
江醒懶懶一笑:“好啊。”
林清羽松了口氣,招來小松子給江醒更衣:“太後若是問起,就說皇上已經睡下,不便見人。”
江醒換上了一身尋常富家公子的裝扮。他一頭短發過於惹眼,林清羽便給他披上了一件帶兜帽的狐裘。顧府中人都未見過蕭璃,應當認不出他來。
兩人上了馬車,江醒開玩笑道:“你讓小松子為我們遮掩可行麼。他可是‘小松子’。”
林清羽道:“他在我面前很緊,是個可信之人。”
江醒笑容隱去:“這……”
將軍府外,袁寅帶著歡瞳,花露,張世全等人早早地候著。遠遠望去,一片悽涼素白。江醒看著門上掛著白幡的“顧府”二字,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自從江醒在顧扶洲頭七時入夢,林清羽再未回過顧府。袁寅是個能幹的,收到消息後,強忍著悲痛設下靈堂,準備了這一切。“夫人,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