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顧扶洲手心溫熱,熱得林清羽眼睛越發酸澀。林清羽搖搖頭,垂下眼睫,輕聲道:“我想……看看你還在不在。”
顧扶洲靜了靜,突然抱起他,朝床邊走去。接著,把他放到了床上。
林清羽一陣恍惚,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突然間有種自己置身於夢境的錯覺。
顧扶洲跪在床前,仰望著他:“我死的那天,也下了雪,對吧。”
林清羽問:“你不是看到了嗎。”
顧扶洲笑笑:“對啊,我看到了。”
林清羽呼吸一窒,咬牙道:“……騙子。”
顧扶洲不置可否:“過去的事就別想了,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我也不是經常想。”林清羽猶豫著,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我……有點怕。”
他從來不會在別人面前表現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即便是在陸晚丞和顧扶洲面前。這是第一次。
“別怕別怕。你想想啊,我這次用的是顧大將軍的身體。顧大將軍這麼強壯,肯定不會和上次一樣病死。我現在又不上戰場——就算上了,也隻是在賬中出出餿主意,那也不會戰死。”顧扶洲笑著,即便容貌是三十歲的男子,笑容也如同晴日一般燦爛清朗,“所以,我會一直在的。”
可林清羽還是不放心:“真的假的。”
“真的啊,我發誓——我給你寫保證書?”顧扶洲說著,真的去桌邊鋪紙執筆地寫了起來。寫著寫著,他又笑了聲:“不過,我到底比你大十二歲,估計五十年後你還得送我走。”
林清羽偏過頭,輕聲一笑。
顧扶洲聽到笑聲,抬眸看來。
心狠手辣的大美人坐在床上,嘴角帶著清淺笑意,眼中含著一汪深潭,溫柔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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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顧扶洲寫完保證書,鄭重其事地將保證書交予林清羽。林清羽接過一看,還是顧扶洲一貫的風格,滿紙的大白話。顧扶洲和旁人寫信,或是寫奏本時,往往用詞精煉,文採不說斐然,但在武將之中亦是佼佼者。唯獨給他寫東西時,怎麼舒服怎麼來,偶爾還會畫幾個簡筆畫。
理智告訴林清羽,無論是承諾還是保證書,都不過是人的一廂情願罷了。厄運來臨之時,又豈是一紙白話能阻擋得了的。可現在,他的心卻因為顧扶洲的承諾和保證書安定了下來。
陸晚丞也好,顧扶洲也罷,這個人再如何不務正業,怠惰因循,卻從來沒讓他失望過。他願意相信他。
林清羽把保證書收好:“我沒事了。”
顧扶洲松口氣的同時又有些惋惜。敏感脆弱,紅著眼睛的大美人實在太難見到。被林清羽那樣溫柔地注視,他有幾個瞬間感覺自己墜入了心火難滅的危險中。仿佛隻要林清羽開口,他什麼都可以給他,甚至包括為他早起一輩子。
林清羽也為自己短暫的失態感到局促,故作鎮定道:“睡覺吧。”
“好。”顧扶洲掀開被子,把林清羽放進被窩,扶著他躺下,然後自己也跟著躺了上去。
林清羽微微睜大眼睛:“你……”
顧扶洲臉頰發燙,一邊唾棄自己的不要臉一邊給自己和林清羽蓋好被子,嘴上自然而然道:“我把你哄睡著了再上去。”
“你哄我睡覺?”林清羽好笑道,“也不知一沾枕頭就睡著的人是誰。”
顧扶洲讓木匠做上下鋪時,沒考慮到他會以顧大將軍的身體和林清羽睡在一起的情況。下鋪躺兩個少年剛剛好,現在明顯擠了點。他換了個身體,林清羽也長大了一些。昔日壞脾氣的小美人變成了心思深沉的大美人,脾氣再壞也知道適時收斂,背地裡再想辦法直接取人性命。唯獨在他面前,會肆無忌憚地暴露自己的惡意。
顧扶洲笑了聲,往林清羽身上靠去。兩人的長發散落一枕,交織在一起。
“想聽睡前故事嗎?”顧扶洲問。
林清羽道:“說說你家鄉的事吧。”
“你好像對這個很感興趣?”
“關於你的事情,我都挺感興趣。”
顧扶洲嘴角漾出笑:“那我和你說說手機吧。手機在我家鄉是十分重要的工具,若你哪天去了我的家鄉,又和我失散了,可以通過手機找到我。你先記下這串數字……”
顧扶洲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沒過多久就完全沒了聲。說實話,他能撐這麼久不睡著已經很讓林清羽意外了。林清羽掖好被子,在顧扶洲枕邊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到林清羽呼吸平緩多時,顧扶洲先睜開了一隻眼,確定林清羽睡著後,又睜開了另一隻眼。
顧扶洲眼神清明,不帶絲毫睡意。他和林清羽面對面躺著,近在咫尺的距離,連對方容顏的全貌都看不清,卻依舊看得他心旌動搖。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將林清羽垂落額前的青絲挽到他耳後,低聲道:“晚安,清羽。”
次日是陸晚丞的忌日。林清羽送顧扶洲上朝後,帶著歡瞳和花露去了趟南安侯府。
不久前,潘氏懷胎十月生下了一個健康的男孩。南安侯府一掃過去的死氣沉沉,再度煥發出生機。南安侯人逢喜事精神爽,在朝堂之上風生水起,重掌戶部大權不說,皇帝也有重用他的意思。
林清羽到侯府時,南安侯也進宮上朝去了,是潘氏接待了他。
“我昨日還在想,林大夫今日會不會來。”潘氏生完孩子精神還算不錯,就是富態了一些。如今她雖然還是個妾,但侯府的下人已把她看作主母。潘氏有孕後,南安侯大概是覺得自己還年輕,斷斷續續又納了幾個妾。這些妾室肚子裡還沒有動靜,也不敢在她面前作妖。
潘氏無心爭寵,帶著兒子管管家,日子倒也過得不錯。
林清羽道:“小侯爺的忌日,我自然會來。小侯爺的弟弟可還好?”
潘氏溫婉笑道:“小少爺長得白白胖胖,比尋常這個月份的孩子大上一圈呢。上個月末,是小少爺的滿月,我本想遞請帖去將軍府,”潘氏笑意微收,“可侯爺他說……”
“姨娘不必多言,我都明白。”林清羽側眸看向花露。花露心領神會,拿出一個錦盒,道:“這是少爺專門命人打造的長命鎖,送給陸小少爺,希望小少爺能平平安安地長大。”
潘氏連忙在婢女的攙扶下起身:“我替小少爺謝過林大夫。”
兩人說了會兒話,就到了祭祀的時辰。陸氏祠堂內,下人在陸晚丞的牌位前供上熟食,意為讓逝者“嘗新”。之後又搬來火盆,林清羽將紙錢點燃放入其中,慰問亡靈。潘氏還特意請了長生寺的僧人,為陸晚丞誦經超度。
一切結束後,差不多到了用膳的時辰。潘氏拿不準主意要不要留林清羽用膳。這個時辰,侯爺也該回來了,侯爺肯定是不願見到他這個前兒媳的。
潘氏猶豫著,林清羽竟也沒主動告辭。不多時,管事就來傳話,說南安侯回來了。潘氏為難地望向林清羽:“林大夫,這……”
林清羽微微一笑:“正好,我也許久未同侯爺請安了。”
南安侯回到府上看到林清羽,本就因為嫡子忌辰鬱結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即便林清羽現在是輔國大將軍的男妻,他也拿不出什麼好臉色:“將軍夫人來我府上做什麼。”
“將軍夫人是來祭奠大少爺的。”潘氏勸道,“他也是一番好意。”
南安侯冷哼一聲,道:“當日林氏同府上分家,就說好了恩斷義絕,日後各不相幹。我陸氏從未有過什麼男妻,將軍夫人到府上無名無分,也不怕惹得旁人笑話,給大將軍丟臉麼。”
林清羽淡道:“大將軍胸懷廣闊,心中裝的是家國天下,怎會介意這等小事。侯爺無須替他煩憂。”
南安侯氣結:“你這是非和陸家攀關系麼!”
“不是我要同陸家攀關系,是陸家有些事需要我來處理。”林清羽道,“姨娘,若無其他事,不如先去看看小少爺。”
潘氏知曉林清羽要單獨同南安侯交談,便要帶著下人告退。南安侯見狀連帶著對潘氏都冷言冷語:“他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你莫不是忘了自己是誰的人!”
潘氏愕然:“侯爺……”
林清羽沒耐心欣賞陸家的家宅之事:“是侯爺想讓這麼多人瞧見的,怨不得我。”
“你這是何意?!”
林清羽道:“花露,去請張管事過來。”
林清羽離開南安侯府後,張世全一直留在侯府打理賬房事物。他一早便得到消息知道林清羽今日會來,林清羽想要的東西他都準備好了,早早就等在了外頭。
張世全捧著一沓賬本向幾人問候:“見過將軍夫人,侯爺,姨娘。”
南安侯質問林清羽:“你叫他來做什麼。”
林清羽眼睫一抬,張世全便呈上賬本給南安侯過目。南安侯拿起最上頭一本,滿腹疑慮地看了起來。幾頁過後,他的表情越來越凝重:“這、這是……”
林清羽不緊不慢道:“看侯爺的樣子,似乎對此事毫不知情。”
南安侯面色煞白地眾人揮退,屋內隻剩下他,林清羽和張世全三人。“這究竟是什麼東西?”南安侯道,“這些巨款究竟是哪來的,為何會在侯府的賬本上!”
張世全向林清羽請示,得到他的首肯後方道:“侯爺說的是什麼話。這些錢,都是您的續弦梁氏煞費苦心掙來的,那自然是記在侯府的賬上。”
南安侯雖然甚少過問家事,但也對侯府經營的鋪子別莊心裡頭有數。這麼一大筆款項,絕不是酒樓或者莊子的收入。他腦子裡蹦出兩個字,嚇得腳下一趔趄。
“侯爺大概也猜到了。”張世全道,“如今的世道,隻有經營私鹽才能有此暴利。大瑜律法,販賣私鹽超過一定數目便是死罪。侯爺身為戶部尚書,不會不知道罷?”
南安侯自然知道。前不久,他還親手辦了一個地方官員經營私鹽的案子。那個官員的族人均參與了私鹽的販賣,由於數目龐大,最後被判了滿門抄斬。看賬本上的記錄,梁氏一族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南安侯沒想到梁氏瘋癲之後還能給他惹出這麼大的禍事,恨不得立刻要了她的命:“賤人!”他眼眶突起地瞪著林清羽,“你什麼時候發現的?為何現在才說!”
林清羽道:“因為侯爺剛剛說了,我和南安侯府毫無關系,各不相幹。侯府即便惹得龍顏大怒,一夕傾頹,我還能繼續當我的將軍夫人。說不定,聖上見我揭發有功,還能賞我官復原職。您說是與不是?”
“揭發”二字讓久經官場的南安侯不寒而慄:“你……”
林清羽又道:“可惜了,小少爺才剛滿月不久。此事一旦敗露,也不知他能不能活到百日。”
南安侯口不擇言:“毒婦,竟拿無辜稚子威脅於我!”南安侯接連喪子後老來得子,將這個孩子看得比什麼都重要。他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將這個孩子保下來。
“威脅?”林清羽近乎憐憫的笑著,“侯爺誤會了,我不過是好心提醒侯爺罷了。”
張世全道:“侯爺,事情是您夫人娘家做出來的。看在小侯爺的面子上,將軍夫人將此事隱瞞至今,您才能回到朝堂,重獲聖寵。我若是您,我感謝將軍夫人還來不及,怎可橫加指責。”
南安侯官場也不是白混的。林清羽隱瞞此事又忽然提起,定是有事要他去做。他此生最恨受制於人,可為了陸氏榮耀,為了他剛出生的稚子,他不得不屈服:“說罷,你到底想怎麼樣。”
林清羽滿意一笑:“侯爺放心,我自不會讓你做什麼傷天害理,有違忠君之道的事。我不過是想請你上一道奏本,請聖上許四皇子親王爵位。”
南安侯一愣:“四皇子?”
“正是。”
蕭玠不僅在聖上那存在感低,在大臣處亦如此。若非林清羽提起,南安侯都忘了他還未封王一事。
南安侯狐疑道:“就這麼簡單?”
“目前……就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