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一時詫異,不知道太子居然有如此多愁善感的一面。
這還是往日裡殺伐果斷的他嗎?
我隻當是太子越活越年幼。
揉了揉他的發頂,我隻能溫聲安慰道:「庾柏仁,我會安全回來見你的。」
太子黏黏糊糊地埋在我的胸口半晌。
最後他的手勾上了我的腰帶,悶聲道:「所以我思來想去,總覺得不能將你白白放走。」
太子像隻求賢若渴的小狗,貪心地蹭上了我的臉頰。
他嗓音含糊:「既然我們已經互相表明了心意,總應當在對方身上留下一點獨屬於自己的痕跡。
我:「……」
下次再對庾柏仁心軟我就是狗。
真的狗。
會汪汪叫的那種。
……
隔天,早上出發時。
我翻身上馬的剎那,險些沒踩住馬鞍。
因為過於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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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面無表情地偏過了頭。
心裡暗暗把太子罵了個狗血淋頭。
庾柏仁才是狗吧!咬我咬得這麼痛。
16
邊關戰事吃緊,等我趕到的時候,元宵已經過完。
往日這個時候,即使是貧苦人家,都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但自從我打馬進城,放眼望去,城中一片死寂,家家戶戶都緊閉門窗。
甚至在我路過時,還會偷偷有稚童掀開窗縫,憤然從裡面丟石頭到我的身上。
「狗官!年年稅收水漲船高,等突厥人打進來,你們又全然不管!
……
諸如此類的言語,全是在痛批景國的不作為。
他們憎恨這個護不住他們的君主,痛恨這個護不住他們的國家。
我知道,自從聖上病得一發不可收拾後,他底下的各方勢力都亂成了一團,互相較量。
但我沒想到……竟會荼毒百姓如此之深,他們竟然已經到了厭惡這個國家的地步。
在我正式接管郾城兵馬的那天。
交接軍令的時候,我一撩袍角,徑直跪在了地上。
沉默地朝著零零散散前來觀看的城中百姓鄭重地磕了三個頭,我肅然道:「我受太子之命,前來鎮守郾城。我陸陵遊今日對天發誓,日後我絕不會再讓突厥人的兵馬踏進郾城半步。
「我願意用我的身軀和性命,守護郾城到我戰死的最後一刻。
「如有違者,天打雷劈。」
開始的那段時間,確實非常難熬。
我剛坐上將軍的職位,又因我在京中的風評不好,幾乎所有的將士都看不起我。
他們甚至在暗地裡打賭,賭我什麼時候會幹不下去。
但隨著我跟他們一同訓練的時間越來越久,我原本在京中養得細嫩的肌膚也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變得粗礪。
我從原本隻能跟一個校尉分庭抗禮。
到了後來的能單挑十個校尉。
甚至,在我的策略之下,我們小範圍埋伏突厥兵馬成功。
將士們望向我的目光逐漸變了,從一開始的輕視,變得充滿了希望,對我變得敬重起來。
但即使這樣,在某些時候,收到京中送來的文書,我也會頭疼許久。
太子的信赫然擺在最上面。
他絮絮叨叨寫了一張信紙,問我有沒有受傷,在軍中待得是否習慣,他又黏黏糊糊地寫,他很想我,想我想得幾乎夜不能寐。
每當這個時候,我隻能讓軍醫一邊幫我細心包扎對敵時導致的傷口,一邊提筆回復太子。
我沒有受傷,一切安好。
畢竟……當初我一股腦答應太子的條件,就是我會保證自己不受傷。
但是,畢竟是坐上了將軍的職位,若是不以身作則上陣殺敵,底下的士兵又有幾個會服氣呢。
況且,太子也隻在信中問我的境況,卻對他的處境隻字不提。
若不是我留在京中的暗衛送信,我都不知道太子如今的境地這般艱險。
信王、歷王齊齊對太子發難。
太子如今的境況危機四伏、險象叢生。
幾乎自身難保。
但他寫給我的信中從來沒向我提過這種事情,隻是在信裡叮囑我好好照顧自己。
太子隻會叮囑我,軍中有什麼需要京中支持的,隻管寫信告訴他,他一定會竭盡全力幫我。
我隻當這是太子的一句隨口保證。
並未放在心上。
隻是我萬萬想不到,有人錦衣玉食久了,優渥的生活蒙蔽了他們的腦子。
竟然膽大包天到敢扣押軍隊的糧草。
要知道,這些糧草就是將士們在外徵戰的基礎保障!
長青去清點了京中運糧過來的馬車後,他的面目十分凝重:「主子,這批糧草數量遠遠不足,隻夠將士們吃上半月。」
而半月後,按照我們本來的計劃,是會有跟突厥人的一場大戰。
京中的這些混賬東西!
是被滿腦子的油腸塞住了腦子嗎!
連軍糧也敢貪?
17
我遣人往京中送了兩份急報,一份送至宮中,遞到聖上手中。
而另一份,我把最後的籌碼壓在了太子身上。
隻盼著聖上那裡不要出什麼紕漏,盡早查清錯漏,將本應運來軍中的糧草如數奉還。
送出這兩封急報後。
我讓人把糧草不足的消息瞞了下去,照例還是讓將士們該吃的吃,該喝的喝。
養精蓄銳,才好在之後跟突厥人好好打上一場。
若不然……突厥人的鐵騎,便會踩著我們的屍首,踏破郾城城門,傷害到我們身後的無辜百姓。
這是我絕不容許發生的事情!
為了不坐以待斃,我這幾日連夜跟將領商討作戰策略,想看看能不能提前偷襲突厥人,先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眼看軍中糧草日漸消耗,而京中卻仍舊沒有任何一封回信。
我意識到不能這樣繼續這樣束手就擒下去。
我決定先派出一支小隊,夜襲突厥軍隊。
臨行前,我再三囑咐長青,即使我回不來了,他也要替我守好郾城。
我告訴他,再堅持一段時間,太子一定會帶著糧草趕來。
隻需要堅持。
長青背過身去,悄悄抹了一把眼淚,他嗓音帶著微不可察的哽咽:「將軍!我一定會守好郾城的,你一定要早點回來啊!」
當夜,我就帶著這支精銳小隊靜悄悄出發了。
突厥人雖不懂兵法,但他們生得人高馬大,兵馬強壯。
這次的夜襲不能算失敗,但也算不得成功。
我們成功潛入了他們的軍營,本意是想直接取他們首領首級,再燒兩座糧草,緩解一下長青他們的壓力。
但沒想到,突厥人防備我們防得很死。
我們根本沒靠近他們的首領帳篷,就已經被亂箭射殺了一半的兄弟。
幸好這個時候,他們的糧草倉終於起火,我們趁著混亂打了出來。
卻被突厥人追到了一處山谷裡。
山谷易守難攻,突厥人打不進來,我們卻也被堵得死死的,根本出不去。
在這樣彈盡糧絕的情況下,我們支撐不了多久。
更何況,我沖鋒時首當其沖,肩上中了突厥人兩箭。
此處無藥,傷口因為沒有得到及時的清理而迅速惡化了下去。
我感覺……我可能活不太久了。
意外突變!
晚上入夜,突厥士兵忽然點燃了狼煙,堵在山谷外一直沉寂不動的士兵突然動了起來。
他們舉著火把,騎著馬就沖了進來。
為首的,正是突厥軍隊的首領阿史那汗。
他蓄著滿臉的絡腮胡,生得一副粗獷之相:「陸陵遊!我敬你是條好漢,決定送你一個痛快!我不讓你困頓而死,而是讓你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死在戰場上!
「陸陵遊!你敢不敢堂皇正大與我一戰!」
我咳嗽了一聲,撐著劍站起了身,站到了洞外顯眼的大石頭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阿史那汗,冷聲道:「戰!為何不戰!
「我是景國的將領,合該死在戰場上。」
阿史那汗大笑一聲,他坐在馬背上,朝著身後的士兵們招了招手:「去吧,讓我們的鎮北侯死得風光一點。」
我強撐著身體,一腳踢翻了沖上來的士兵,面無表情地用刀抹了對方的脖子。
在這個時候,我隻能想著,在我死之前,多殺幾個突厥士兵。
這樣……我的士兵才有可能活下去。
跟我一同流落至此的士兵,我讓他們躲在了暗處,不要出現。
下一刻,異變橫生,阿史那汗不知什麼時候下了馬,舉著一把長刀就要往我身上劈下。
我已經躲不過他這一刀,隻能咬牙將長劍送進對面的突厥士兵的脖子裡。
隻盼在我死之前能多帶走一個。
「锃!」的一聲。
阿史那汗的大刀被人擋下。
是我的士兵,他們接二連三從暗地裡沖了出來,替我擋下了攻擊。
其中一人回頭對我道:「將軍,你都在這裡為我們爭取求生的最後一條路,我們怎麼可能舍棄你私自奔逃。」
說完,他就轉身咬牙奮力反抗。
阿史那汗大笑:「好!陸將軍你御下有方,你的下屬們都願意跟你一起死,真是感人吶!」
說完,他長刀橫掃,就要將我們一齊斬下。
千鈞一發之際,我一腳踢向了阿史那汗的手腕,他一時吃痛,手上的刀險些沒握住。
就在這時,一支長箭在黑夜的掩映下,撕開暮色,直直射向了阿史那汗!
洞穿了他的整個顱骨。
太子手握弓箭從山頂緩緩走出,他一身紅衣甲胄,夜色的籠罩顯得尤為銳利。
而他身後,一群景國的士兵沖出,皆是殺紅了眼。
太子此刻也顧不上耍帥,他咬牙切齒地收了弓箭,疾步走到我們身邊,扶住了我的肩膀:「陸陵遊,你告訴我這個甕中捉鱉的計劃時,可沒告訴我你受了這麼嚴重的傷!」
我唇色慘白,見到援兵按時趕來,總算是泄了力。
直愣愣就倒在太子的懷中。
昏過去前,我攥住了太子的衣角:「保護好我的士兵,我答應過他們的,要把他們一個不落地全部帶回去……」
回答我的,是太子氣急敗壞的聲音:「陸陵遊,都什麼時候了,你不能多擔心擔心自己嗎?」
18
我那兩封急信,確實是送到了京城。
隻可惜,送給聖上的信被人攔了下來。
隻有送給太子的那封信,才被完完整整地收到。
太子看到這封信時,簡直要氣瘋了,送給邊疆的糧草都敢扣押,這京中的權貴是擔心自己長了十顆腦袋不夠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