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放開我,彎腰與我平視,眉眼裏是掩飾不住的擔憂:「二小姐你怎麼了?你別嚇我。」
我看清薑離那張臉,恍惚一瞬,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漂浮朽木,攥住他衣擺一角。
「薑離,你會不會一直保護我?你會不會一直對我好?」
我看到他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點頭,順著我的話說:「會,我會誓死保護二小姐,也會對二小姐好。」
好像我上一世也曾問過薑銘這個問題。
他移開自己的視線,同我講:「暗衛保護主子,職責所在。」
他說的是主子,並非我一人。
我擦掉臉上的淚水,笑著搖搖頭,認真地對他說:「薑離,保護我就好,千萬別對我好,不然會死的。」
他定定地看著我,突然單膝跪下,右手放於心臟處。
「在我成為二小姐暗衛的那一刻起,我的命就是二小姐的。」
「我會以我的生命,誓死保護二小姐。」
月色下,我的心跳飛快。
這是除了侍奉媽媽的嬤嬤以外,第二個堅定說要保護我的人。
8
昨晚薑銘偷偷見我的事情,不知怎的被沈嬌知道了。
不但讓他跪了一整晚,還一大早拿鞭子開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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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路過時,她告訴下人加重力道。
「明明是我的暗衛,卻擅離職守,該罰!」
「倘若你告訴我昨晚去哪了,我或許可以考慮留你一條命!」
我在大袖下捏緊手,故作鎮定地從他們身邊經過,逼著自己緊盯著正前方的一個點,不用餘光去看那血淋淋的場面。
待我走過去,還能聽到身後,沈嬌冷笑著對薑銘說:「看看吧,巴巴表什麼衷心,人家連個正眼都捨不得分給你……」
我嘆了口氣,他那麼喜歡沈嬌,怎麼可能和我表什麼衷心。
我跟著父親從宮裏請來的嬤嬤學習禮儀。
嬤嬤相當嚴格,做錯半分,我都要被打上兩下戒尺。
小桃心疼我,提前回院內幫我準備膏藥。
可等我回去時,並未見到她的影子。
我喚了幾聲她的名字,卻過來一個從未見過的生面孔:「姑娘,以後就由我服侍你了。」
我皺了皺眉:「小桃呢?」
不等她回答,沈嬌先一步走到我的臥房,高聲說道:「那個賤婢與暗衛私通,已經被我處死了。」
我錯愕地看著她:「什麼?」
她笑盈盈地看著我:「不過看在她伺候妹妹這麼多年的份上,我給她留了個全屍。」
她貼近我,一字一頓把兒時和我說的那句話又重復了遍:「我說過,對你好的,都該死。」
「你生來就應該被我踩進泥裏的。」
我跑去見父親。
他從書中抬起頭來,淡淡瞥了我一眼,和我說:「你阿姊說得對。那種賤婢,沒什麼好留的。」
我沉默著回去,見到了小桃的屍體。
小姑娘身上青紫一片,脖子上那道勒痕尤為明顯。
我摸了摸她比我還稚嫩幾分的臉,冰涼。
我像是在和薑離說,又好像是在對自己:「她死的時候,該有多疼啊。」
薑離不知何時走到我身側:「二小姐想哭便哭出來吧,這樣還能好受些。」
我不懂。
為什麼我已經竭盡所能去避開一切和他們有關的事。
他們卻還是不肯放過我。
明明我隻想好好活著。
我一夜未眠。
淩晨天際處翻白。
我對站在房梁上的薑離說:「薑離,我不願為魚肉,你助我成為那殺魚的刀俎可好?」
良久,他回道:「屬下遵命。」
9
我學禮儀學得越來越刻苦,甚至能在嚴肅的嬤嬤臉上窺見幾分笑意。
那日她狀似不經意地問:「你的天資不錯,不知道可曾讀過書,練過字?」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女戒倒是背了很多遍,其餘的書都隻是看看,並沒有仔細學過。」
她又問:「那為何不學?」
提及此,我又有些失落:「我不如阿姊那般聰慧過人,父親也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所以就沒再學了。」
「那你想學嗎?」
我使勁兒點點頭:「自然。我想同阿姊一樣厲害。」
她看著我笑了笑。
後來,隨著縣主詔令一同下來的,還有貴妃邀我入宮做作伴的消息。
聽聞那一日,阿姊砸碎了滿屋子的瓷器。
待我回去,父親目光復雜地看著我,到底沒能說出來什麼。
反而沈嬌在父親離開後,目光陰冷地盯上我,冷笑道:「我倒是小瞧你了,竟能傍上貴妃這棵大樹。」
我皺起眉:「阿姊在說什麼?妹妹不懂。」
她哼了聲:「你是真不懂也好,假不懂也罷,別以為躲進宮裏我就沒法子了,且看著吧。」
說完,她便怒氣沖沖地走了。
我搖了搖頭。
當晚,我的院子裏又迎來一個不速之客。
薑銘來了。
他一身的傷還沒好,面色慘白,卻還是跪在地上同我解釋:「我沒有透露那人是你,也沒有說小桃的名字。」
我平靜地看著他,「有什麼用呢?」
若不是他,沈嬌便不會把與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小桃那麼殘忍地殺害。
我輕聲開口:「薑銘,我馬上就要進宮了。你知不知道,我不用再見你們,我有多開心。」
我看著他沒有血色的臉又白了幾分。
10
入宮那日,父親送我到門口。
他隻說了句:「謹言慎行,別丟了丞相府的臉。」
我驀地笑了,抬眸望著他:「父親,我明明也是您的孩子,可我不明白,為何您連句『照顧好自己』,都不肯和我說。」
我說了兩世以來,最叛經離道的話。
「是您讓母親懷上我的。倘若無意,一碗紅花就可以結束我的生命,可是您沒有。我猜您盼望著母親懷的是兒子,沒想到是我這麼個不爭氣的。」
「滿京城的人皆道相府小女兒有福氣,可我不知福從何來。」
「我沒了母親,也未曾感受過父愛,甚至阿姊做的那些事,我想父親也多少知道些,可您視而不見。」
「您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我身上,消減自己對母親的愧疚。後來便是您自己都信了。」
「信了是因為我,所以才害得母親離世。」
我拭去眼尾的淚,唇角抿出一個淺淺的笑:「我曾經想過下去陪母親,可是母親的貼身嬤嬤和我說,我是母親期待出生的孩子。」
「我是她的明珠,理應閃閃發光。」
我長舒一口濁氣。
繼續道:「就算父親不說,女兒也明白。相府一榮俱榮,一損共損。所以父親大可放心。但女兒也要說一句,倘若阿姊先惹了我,那我也不會再顧及臉面。」
「如此,女兒便先離開了。」
我垂眸行禮,不去看他的臉色,轉身上了轎子。
車夫驅馬,我在轎內任由淚水打濕衣裙。
我知道薑離就在我附近,於是輕聲開口:「薑離,你的家在何處?」
他空了片刻,回答:「在很遠的地方。」
「但總歸是有家的。」我說。
「可是薑離,我沒有家了。」
11
到了宮裏,我前去拜見貴妃。
剛跪下,她便從座上起來,扶著我的手拉我起來。
「好孩子,這路上舟車勞頓,你受累了。」
我答得乖巧:「貴妃娘娘,臣女不累的。」
閑聊幾句家常,下麵婢女前來傳話:「貴妃娘娘,殿下來問安了。」
她點點頭:「叫他進來吧。」
我看到一個穩步走進來,溫潤如玉的少年郎,朝貴妃行了禮:「母妃安康。」
貴妃點點頭,抬手介紹:「這位是縣主,之前在宴會上你應當見過。」
我福了福身子:「見過七皇子。」
他看著我勾起唇角,如朗月入懷:「我記得你,一人能吃光一盤點心。」
我微窘。
貴妃坐在榻上笑得不行。
偏偏他還要再補上句:「早知道小妹妹在,我就派人取兩盒糕再來了。」
貴妃笑得打翻了茶碗。
聊了一會兒,貴妃說她的身子有些乏,於是我和七皇子從她的寢宮中退了出來。
在門口,我正要拜別他,他卻笑著揚了揚眉:「聊聊?」
我愣了兩秒,點點頭:「好。臣女也有話想要對殿下說。」
他帶著我去偏廳。
等侍女上了茶,他才看著我說道:「母妃想要撮合你我二人。不知道你的意下如何?」
我沒想到他如此直白,不由得一怔。
他又道:「我覺得你這個人有趣得緊,倘若娶你為妻,我自是願意的。」
我心如亂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似乎看出我的為難,他勾唇淺笑:「無事,你想清楚再回答我就好。不急在一時。」
「你剛才不是還說有話要同我講?現在說吧。」
我抿抿唇,給他行了個禮:「臣女接下來的話,可能大逆不道,還請殿下恕罪。」
他看著我:「說吧。」
我眼神堅定地看著他:「我願助殿下,讓得到殿下想要的那個位置。」
12
其實上一世的時候,我就聽說過。
陛下獨寵貴妃,本來就有意把太子之位傳給七皇子。
可是皇後母家給陛下施壓,最後隻好立皇後的嫡長子為太子。
在朝堂上,兩個人向來水火不容,而且七皇子更佔上風。
太子實在是扶不上墻的爛泥。
如果沒發生那件事的話,興許還有轉圜的機會。
我這話說完,後背屬實冒了層冷汗。
我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在我的身上,然後緩緩開口:「你的膽子倒大。不過你久居內院,這些事到底是誰告訴你的?沈丞相?」
我搖搖頭:「並非我父親。隻是殿下和太子殿下的事,在坊間也有不少的傳聞。臣女不過是賭一把。」
他低低笑了兩聲:「沈丞相在朝堂上算得上是一把好手,可家中事卻是個瞎了眼的。寵著那個空有皮囊的,讓有本事的蒙塵。」
他頓了下,說:「坐下說話吧。你想如何幫本王?」
這一聊便聊到傍晚。
我回到貴妃為我準備的寢殿,捶了捶又酸又僵的肩膀。
薑離突然出現:「二小姐喜歡那個七皇子嗎?」
我透過銅鏡,望向身後的那個頎長身影。
他一身黑,與夜色融為一體,就連那張漂亮的臉,也有一半都藏匿在黑暗當中。
我問道:「你很好奇?」
他雙手抱臂不言語。
我想了下,認真回答:「我不喜歡他,可若是待我及笄後要嫁人,他是我最好的選擇。」
「明白了。」
下一秒,他又不知道躲到何處。
13
貴妃娘娘安排我,成了七皇子的伴讀。
她說,女孩子多讀些書,總歸是有好處的。
結果去的第一天,我就遇到了沈嬌。
沈嬌見到我時,瞳孔猛然一縮,緊接著大步朝我走來:「妹妹,你怎麼來了,可是因為想阿姊才來的?」
可暗地裏,她把我手腕拽得生疼,低聲和我講:「你來這裏做什麼,還不快滾!」
七皇子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沈姑娘多想了,她是跟著本王來的。」
她的力道一松,我立馬把手腕解救出來。
七皇子則是借著這個空隙,把我拽至他的身後。
我瞥了一眼被他扣住的手腕,不動聲色地抽出,拿袖子擦了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