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沒有人。
她甚至還能記起當初被季成陽拉著手,在身後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走進陽光裡,曬得睜不開眼睛,就這麼坐在被烈日曬得燙人的座位上……
眼眶酸酸的,特想哭。
還是……已經哭了?
她摸了摸臉,悄悄擦掉眼淚。
心底裡那麼深刻的感情,卻沒人知道,所有的一切都隻有她還記得。
頭頂忽然被帽子蓋住,一個冰激凌被剝好了紙質外皮,遞到她眼前。王浩然特地給她買了有著Ocean Park字母的豔粉色的遮陽帽,外加一個降暑的冰激凌,他笑:“這裡太曬了,不戴個帽子,真怕你被曬中暑。”
這一瞬,眼前疊出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她接過冰激凌,低頭吃。
“我想起來一件事,”王浩然看著海豚,慢悠悠地說著,似乎心情非常不錯,“季成陽結婚了,據說是戰地婚禮,可真浪漫。”
她茫然抬頭。
眼淚忽然就掉下來。
胸口,身體,太陽穴,眼睛,瞬間疼痛遍布全身,這種疼,讓她氣都不敢喘。
“怎麼了?”王浩然本來還在看表演,感覺她沒有聲音,回頭卻看到她臉上都是淚,眼睛紅得嚇人,真是被嚇到,攥著她的肩膀追問,“西西?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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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洋彼岸的季成陽曾經住過的那個房子裡,有一封郵件,從季成陽的郵箱發出,是發到一系列指定的郵箱裡,內容簡單,而又明確:已婚,勿掛。季成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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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今天為止,這個郵箱的主人已在戰地下落不明,整整兩年。
這個房間裡曾經住著三個人,除了迄今為止留在這裡的財經記者,餘下兩個反戰人士都在伊拉克戰爭中失蹤,兩個人都是以一家媒體特約記者身份前往伊拉克,卻在屢次被阻止採訪後,決定辭去身上的官方身份,以自由記者的身份深入伊拉克腹地,巴格達周邊。
自此,再無消息。
這個受委託的人,根據兩人離開前的交待,繼續處理著後續的事情。
伊拉克戰爭,是繞過聯合國安理會的戰爭,是真正意義上的非法戰爭。
自03年戰爭爆發後,截止到2005年5月,兩名伊拉克國籍的記者遭受不明武裝分子劫持,並遭遇殺害後,在該國死亡的記者已達到一百人。截止到2005年8月,這場戰爭記者的死亡人數,已超過越南戰爭二十年的記者死亡人數總和。
我親愛的朋友,
雖然沒人會記住你們的名字,
但你們,
是真正的無冕之王。
—— 上部完 ——
下部楔子
作者有話要說:下部時間軸和故事線,全部變了,重新來過……
ps.耽誤這麼久,都源於我無法正確預計自己現實生活的工作量,我以為春節過後能松快一些,沒想到更忙。“工作忙”不是敷衍,是真忙,我的工作是沒有周末的,工作過的人應該能感受到這個程度……
我想著再這麼忙下去,不知道什麼還能開始改完下部,索性直接在線重新寫吧,這樣擠出一點點時間,就能寫一章,替換掉廢章。
這篇故事對我意義不同,推翻這麼多重來一次,也是因為舍不得在最忙時敷衍完結。非常感謝等到現在的讀者,想要等到完結再看的也沒關系,我的任務就是今年把它寫完,明年讓它出版。^^
A person who knows why to live can bear anyhow to live.
你知道為何而活,那你就一定知道怎樣撐下去。──尼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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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業道德,和信仰。”他說。
“職業道德,和信仰。”身邊的人,若有所思重復。
說話的男人,有著犀利澄清的一雙眼睛,他身上是一身黑色休闲服,鼻梁上是黑色金屬框眼鏡:“有些女記者也有家庭有孩子,你無法以世人的眼光去評價他們。如果她們衝上炮火前線,就要批判她們拋夫棄子,沒有家庭觀念嗎?批判她們不顧及千裡之外熟睡的親生孩子嗎?”
這間辦公室的主人沈譽,看著面前的老朋友。
那男人舒展開雙腿,仰靠在椅子上:
“人人都希望有人勇於奉獻,但又希望奉獻的那個不要是自己的家人和愛人。”
會議室裡還坐著一位褐色頭發,眼角皺紋明顯的外籍女郎,她右手自手肘下已被切除,隻安裝了一個金屬鐵鉤,代替真實的手。她在用那個鐵鉤自如地按住文件夾,左手翻閱著資料:“兩位男士,請不要再這麼聖人化戰地記者。我們有高薪,有假期,我們做的事情也是領薪水的,也要供孩子讀書、買房子。最近我一直在中介的指引下看房子,房租真的很貴,我看,我還是要回伊拉克定居。”
她中文說的真是好,就是有些詞用得讓人匪夷所思。
比如:中介的“指引”。
他們笑。
外籍女郎也笑,頭疼於中國的高房價,她無法理解,為什麼這裡的房價會這麼高。購買這裡兩三個房間的花費,足夠她在自己國家,買一個帶著花園的獨立房子。
她說著,已經又接到中介的電話。
“成陽,”沈譽側過身子,對自己這位曾經的高中同學用最尋常、小心翼翼的語氣問了一個迫切想要了解的問題,“在伊拉克這幾年,你到底是怎麼過來的?”
“我?”他很平靜地看著對方,沒什麼太多的情緒,“沒做什麼有用的事情,03年8月被劫持後,死了一個好兄弟。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活著回來了。”
————
2007年寒假,她有了第一份工作。
在準備碩士畢業論文的同時,她每周都有三天時間擠入上班大軍,及時趕到公司,打卡上班。她很幸運,在畢業之前找到了工作,畢竟外語系研究生的就業環境越來越差,新華社、外研社似乎越來越偏愛本科生。
不少人為了留京,都選擇去高校做英語老師。
“紀憶你是北京人,幸福多了,也不愁找不到工作。等畢業了,在家裡住著慢慢找就好。”她聽到最多的就是這句話。
面對這樣的羨慕,會保持默認態度。
在一年半前,她大四畢業後,進入另一所大學讀研究生之前,就已經和過去所有的人斷了聯系。小時候,她一直覺得北京城很大,在這一年多,她終於對”北京城很大“有了具體的概念,大到……你不會遇到過去二十一年認識的人。
紀憶站在永和豆漿的收費櫃臺,仰頭看餐牌的價格。
“哎呀,完了,我忘帶錢包了,”身邊的小姑娘臉色忽然就變了,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紀憶,“怎麼辦,紀老師……我出來的時候太著急了,把錢包放在桌上了。”
“沒關系,”紀憶被她叫“老師”叫得也特別不好意思,“我帶了啊,我請你吃。”
小姑娘也是剛本科畢業工作進公關公司的,謹記著要對媒體記者老師們很尊重的態度,一個勁地給紀憶道歉,等到兩個人都買了套餐,坐在窗邊開始吃了,還很內疚地說著:“我們公司是有招待費報銷的,真不該讓你請,紀老師抱歉,真抱歉。”
“真沒事,我也能報銷。”紀憶不得不繼續安慰她。
笑得時候,小小的虎牙露出來,顯得特別親和。
其實呢,因為她是實習生,餐費隻有補貼,沒有報銷。
這一頓午飯兩個套餐,吃了她一個星期的伙食。回報社的路上,她不得不重新計算,這個星期的飯費分配。她從公交車站走到報社樓下的時候,剛好碰上同事何菲菲跳下出租車,看見她,忍不住埋怨:“你怎麼又不打車啊,為了工作時間出去,是可以報銷的啊。”
“報銷要一個月,”紀憶不得不將圍巾拉下來一些,露出下半張臉,“我沒有多少現金,真等報銷……估計就要餓死了。”
“實習生就是這樣,”何菲菲感概,“去年我實習的時候,也是,覺得自己可悽涼了,又要和正式記者一樣出工,路費飯費還要自己先墊上,家裡給的生活費真不夠用。”
兩個人擠進電梯,人貼著人這麼站著,也不方便聊天。
這是個尋常的下午。
尋常的和每個星期來工作的下午一樣。
偶爾需要出去辦事,或者坐在辦公室裡開會、幫老記者打下手。
不尋常的是,走出電梯的時候,能看到平時各做各的事情、忙碌非常的前輩們,都在低聲討論著什麼。紀憶把自己的包放在黑色轉椅上,剛才按下電腦機箱的開關,就聽到隔壁格子的實習生說新的執行主編終於到位了,是個絕對很有魅力的男人。
據說現在正在一個個找人談話。
“已婚嗎?”何菲菲的問題真是簡單直接。
“不知道啊,菲菲姐,被要求談話的都是重點記者和編輯,我們這種實習生,沒這個機會吧,還不知道以後能不能留下來呢。”
同事約莫說著,這個人也是空降下來,除了總編之外誰都不知道他的具體履歷,不過有老記者認出那個人,是當初圈子裡很有名的記者。
畢竟是執行總編,僅次於總編的一個位子,不可能是個純粹的新人。
“曾經是個戰地記者,經歷過伊拉克戰爭,從北京來的……我們頭現在就在裡邊呢……”
紀憶本是坐下來,準備打開郵箱收郵件,聽到這句話,慢慢地,鍵盤上的手指停下來。有些瘋狂的猜想在腦子裡流動著,將她這麼久以來被強行壓下心底最深處的思念,都一點點地揪出來。
同事還沒有說完,就看到紀憶離開自己的小隔間,大步向會議室走去,一路上有人拉住她想要讓她幫忙整理一個資料,沒想到,她就這麼徑直走過去了。
直到,站在會議室門口。
就在這裡,她終於停下了腳步。
白色牆壁隔開的整個會議室裡,傳出男人們說話的聲音,門有四五釐米那麼厚,隔開了真實的對話內容,隻聽得出是幾個男人在說話。
偶爾還有女人的聲音,似乎是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