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所以,做人真的得注意,不然不僅會連累父親,也會連累孩子,還會連累弟弟的。
後來陳欣然燒了養雞場,村民吵吵著讓陳國忠賠錢,陳欣榮就直接和陳國忠劃清界限了,陳欣然喪禮都沒出現,完全斷了往來。
陳國忠病重,託人給唯一的兒子稍口信,陳欣榮一字未回,就讓帶信的人捎來20塊錢。
陳鹽那時正在陳念北家和他一起做作業,陳國忠病了以後,陳念北就很少出門。
陳國忠拿到錢的時候,手顫顫巍巍的,雙眼渾濁,眼淚流了下來。
陳鹽小小的年紀,已經在陳國忠一家子身上看到了深刻的人情冷暖。
陳鹽看到陳念北坐在他剛認的親爺爺身邊靠後的四腳方凳上面,面色漠然。
他身上衣服還是過年時候陳友國給買的。
陳鹽還記得當時在縣城的衣服店裡,他試穿這身衣服走出來的時候,陳鹽對他豎了豎大拇指,陳友國慷慨的說:“買了。”
陳鹽先是狠狠誇贊了父親得慷慨,又裂開嘴對陳念北笑了起來。
陳念北沒有笑,看著陳鹽的眼神卻是從未有過的明亮,陳鹽知道,他也非常開心。
他姥爺陳國忠走了以後,陳欣榮帶著老婆孩子回到陳家莊辦的喪禮,尚算辦了人事,隻是辦完又帶著老婆孩子走了。
陳念北剩下的唯一舅舅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一家老小自然是不會帶走他這個從來沒有來往過的窮親戚。
陳國忠去世以後,陳念北就沒有去過學校,辦完喪禮後更是把自己關在家裡,不再露面,學校老師來了一撥又一撥,都吃了閉門羹。
倒不是老師們都這麼負責任,而是陳念北繼承了她媽媽的優良基因,學習成績太好了,學校考就全校第一,鄉裡考就全鄉第一,這樣的學生如果輟學的話,校方會感到尤為可惜。
陳鹽聽說陳念北不出門,也去串門,當然也吃了閉門羹。
Advertisement
以前陳念北跟著陳國忠去地裡的話,家中無人,陳鹽會趴在牆頭往院子裡扔饅頭喂花牛。
於是陳鹽熟門熟路的搬來了個板凳,蹭蹭爬上了牆,坐在牆頭上,往裡瞅。
陳念北就坐在院子裡,聽到動靜抬頭看她,花牛趴在在他腳下,一人一狗,都望著她。
那個畫面進入陳鹽眼中,她本來想開口說句什麼,卻忽然莫名的心酸,最終什麼也沒說。
後來陳友國家二層洋樓蓋好了,地方也大了,看著對面陳念北實在可憐,就幹脆接到了自己家裡,大家都姓陳,連過繼領養手續都省了。
陳鹽奶奶也有了孫子。
但是陳鹽奶奶十分不喜歡陳念北,每次來陳鹽家看到他在,都會罵罵咧咧的。
不是親孫子果然親近不起來。
但是……
陳念北走了以後,陳鹽奶奶倒是逢人便叨叨,我的孫子小北是個多麼好多麼好的娃娃。
其實陳鹽奶奶從來沒有當面喊過陳念北小北,陳鹽奶奶跟陳念北說話時候從來沒有喊過他的名字。
不知道是陳念北走了後,奶奶終於頓悟沒有珍惜眼前人,還是陳念北的親生父親原來是個大官,以前服務於市領導班子,如今已經是省領導班子裡的一員。
如今來接失散多年的兒子陳念北,這個畫面本該十分感人,但事實是雙方都分外平靜。
陳念北自從聽到他有父親後就一直很平靜,陳鹽覺得這種平靜反而不同尋常,因為國忠爺爺走的時候陳念北也很平靜。
按理來說天上掉下個富爸爸,理應歡天喜地,毫不猶豫而去。
可陳鹽覺得陳念北的平靜可能醞釀著驚濤駭浪。畢竟憑什麼,一個一天責任沒盡過的父親,一個在孩子最窮最苦最難的時候都沒出現的親人,就因為有權有錢,就能一筆帶過孩子的十七年嗎?
還有陳念北,要離開生他養他的陳家莊,他難道不會不舍麼?
答案是沒有任何不舍。
陳念北沒有任何猶豫,沒有帶走任何一件東西,甚至沒有和陳鹽正式告別一下就走了。
奧迪車駛離陳鹽家門口的時候,陳鹽才反應過來,陳念北這是要走了,也許就再也不回來了,離別來的太忽然,她甚至還沒有感受到它的真實。
陳鹽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不可遏制的追著車屁股跑,最終在吸完了二裡地的汽車尾氣後放棄,花牛比較執著,跟著車屁股一起消失在陳鹽視野裡,直到夜深了才回來。
那個晚上,花牛在院子裡叫了一宿,陳鹽在那一夜也學習到了一件事情,有的時候,動物的感情比人更真摯。
第3章 入學
陳鹽從小到大沒有受過什麼挫折。
家境算不上富貴,卻在本地也是個衣食無憂,又是家中最小,父母姐姐們打歸打,罵歸罵,隻要揍不死,追其根本都是對她的疼愛。
人生受到的第一個打擊大概就是高考失利。
陳家四姐妹學習成績都很一般,除了陳油,大概上帝給你關上一扇門的時候總會開啟一扇窗,陳油長得很普通,陳家其他三姐妹在遺傳了父母優良基因的基礎上都做到了揚長避短,隻有陳油恰恰相反。
所以陳油不愛紅妝愛讀書,應了那句古話,人醜就該多讀書。家裡一多半的藏書都是她的,學習也是一直不錯,頭幾年就考上了一個名牌大學,去了省城。
陳鹽呢,小學初中還算中上遊,高中就落了中遊,偶爾考試都淪落到下遊,虧的姐夫陳曉旭還給她辦理了一個少數民族戶口,高考加了十分,仍然沒有改變她落榜的事實。
陳友國很是唉聲嘆氣了幾天,大女兒陳柴兒女雙全在家相夫教子還在小學裡面開了個文具零食店日子過得不錯,二女兒陳米剛和縣醫院外科主任的兒子孫強結婚,兩人同在縣醫院有親家罩著混的風生水起,三女兒陳油還在上大學眼下自然也不用他費心,獨獨就剩下這個老四。
他常常在城裡跑工地,心裡很清楚,今時不同往日,如今是大學生滿地跑的年代,就算有關系想進縣城的事業編至少也得有個本科學歷才好安排,不上大學難道再回到陳家莊麼?
陳友國和陳秀娟嘀咕了幾天後,想到了一個辦法。
然後兩人半夜翻箱倒櫃的,找出了那個壓箱底一年多的電話號碼。
這是馮清北留下的號碼。
馮清北開會出來聽到秘書提起陳友國來電的時候,並不意外。
馮清北去年接兒子回來時候跟陳友國說了,以後有什麼困難就找他。
並不是馮清北對陳友國的所作所為那麼感激。而是經歷了老來喪子的他對因果報應終於心存了畏懼。
欠別人的,總要還的。
陳友國諾諾的問:“念北怎麼樣了?”
馮清北淡淡的答道:“挺好的,他現在叫馮珂。”
陳友國絞盡腦汁也找不到什麼話題了,馮清北反而主動問起:“有什麼困難就直說。”
陳友國不好意思直接提,先說著:“高考完了,關心一下孩子的成績。”
馮清北說:“就那樣,清華。”
一對比,陳友國忽然就沒臉說出口了,人家那個清華上大學,他家這個陳家莊家裡蹲。
就此匆匆撂了電話,最終那句給陳鹽解決一個好大學名額也沒能提出來。
馮清北掛了電話,卻沉默了良久。
陳念北接回來後,辦理落戶時候章華做主給改成了馮珂。
而念北……
念北念北,好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
馮清北和章華的婚姻是政治婚姻,雖然兩人平常從不爭吵還相敬如賓,但馮清北總是覺得索然無味,沒有激情。
直到遇到了陳欣然。
陳欣然年輕,熱情,身上還有一股野氣,十分吸引馮清北,馮清北承認當年下鄉視察的時候,初見陳欣然就很心動,最初的贊助也並沒有表面上那麼高風亮節。
馮清北以「恩人」的姿態理所應當的常常「關心」「照顧」陳欣然,自己本身既是出身名門,又身居要職,清秀不足卻斯文有餘,對於沒有見過什麼世面的陳欣然來說。即使馮清北整整比她大了一輪,也很快的淪陷在他的魅力之中。
然而好景不長。
馮清北知道章華知道了,也沒太在意,主要是他大意了。
他不知道的是章華早就知道了,而且即使結婚多年,馮清北也不了解章華的為人,不知道她是不做則已,一做便做絕的類型。
章華知道兩人私情後沒有暴露自己,私下運作了很多事情,她要做的事情很多,目的隻有一個。
離,便叫你身敗名裂;不離,便叫你倆徹底再無可能。
馮清北當時正在做晉升考核,正是最關鍵時期,章華就選在這個時刻忽然發難。
面臨二選一,馮清北縱有不舍,也沒有猶豫。事業一直都是男人的最高追求,任何障礙,都是擋路者,棄之不惜。
馮清北重新投入章華的懷抱,忽然與陳欣然斷聯,陳欣然上天入地瘋了一般找他都未果,直到她被退學,他都沒有出現。
陳欣然退學後回老家了,馮清北知道後松了一口氣。從今以後,陳欣然之於他大概就是老來津津樂道的一段風月罷了,不會再有其他交集。
他不知道的是,陳欣然離開時候已經懷孕。
他若是知道的話,那個時候大概沒有第二選擇,依舊會把孩子打掉,以絕後患。
直到兩年前自己的兒子馮珏沒了。
馮珏的離去,給家裡太沉重的打擊。
章華受到的刺激最大,直接辦理了內退,在療養院療養了整整一年。
馮清北也忽然感覺力不從心了,從前的種種常常縈繞在眼前。
不期然又想起了陳欣然。
她應該早就嫁人生子了吧,過著平凡又普通的小日子,誰說又不是一種幸福呢。
馮清北實在想找點兒事兒做,就託人打聽了一下。
打聽來的結果自然是大吃一驚。
馮清北有時候會很慶幸自己當年不知道陳欣然懷孕,如果孩子打掉了,陳欣然會不會有個更好的結局,而他,卻會絕了馮家的後。
馮清北深思了一夜,感到陳念北的出現像是老天爺對他的憐憫,他怕章華反對,先求救於父親,馮清北了解父親,對於陳念北的存在,他父子倆達成的結果是一致的。
章華對於陳念北要來到這個家的決定,過了初知陳欣然竟然給他生下一個兒子的震驚後,還是很堅決的表達了絕對反對的態度。
她如今沒了兒子,還要給小三養私生子麼?
但是在了解到陳欣然回去的命運以及不到三十就死亡的結局,她確實很是愧疚了一段時間。
其實陳欣然的事情不能怪她,因為第三者是她陳欣然,事情敗露後,她也給了馮清北二選一的機會,是馮清北選擇了拋棄她,跟她沒有關系。
話雖如此,在陳念北歸來問題的態度上她讓步了,在見到陳念北的那天夜裡,她一個人掉了很久的眼淚。
陳念北的眼睛其實很像陳欣然,但是眉毛和嘴很像馮清北,典型的薄情長相,馮珏恰恰也是。
陳友國電話打是打了,卻隻以關心馮念北的名義,沒好意思提陳鹽考學的事情,最後陳鹽在全家人輪番上陣的勸解下,又隻得復讀了一年。
陳鹽以後人生應該會感謝這次復讀,或許也隻有陳鹽自己知道她哪裡來的這麼大的動力。
她就像是學武之人七經八脈被打通了一般,成績節節攀升,最後高考竟然上了一本線。
隻是她死活要去北京,這個分數可選擇的不多,更別提挑專業了,有個一本院校接收她就阿彌陀佛了。
要不怎麼說這一年是陳鹽開掛,運氣爆棚的一年呢,最後竟真讓她考進了中國農業大學,還調劑到一個她爸一聽就喜笑顏開的專業,直接說:“畢業了就回家,我給你開個養豬場外加養雞場,或者你想放羊我給你買一百頭羊撒西山坡上。”
陳鹽心想,她家確實有錢,對得起陳家莊首富的名字。
所以,陳友國高興的去縣城裡大請了三桌,還去電臺高調的點了一周的祝歌!
陳鹽就這樣奔向了夢想中首都的懷抱。
也奔向了陳念北所在的城市。
陳念北走了之後,陳鹽高中住校,沒有手機,倆人隻有在她每個月回家時候登錄電腦給他留言或者極偶爾碰到他在線交流幾句。
陳鹽一直都知道,陳念北話比較少。
然後,互通消息,就更少。
一年多,兩人有限的交流,陳鹽也隻知道他讀了清華,連他讀了哪個專業都不清楚。
就連春節,她倆都沒有通話,因為陳鹽問起他家裡的電話,他很久之後才回復:“以後吧,現在,不太方便。”
陳鹽想,雖然他回家了,可能,又是另外一種寄人籬下吧。
不過,陳鹽卻覺得,距離雖遠,但他兩的心一定還是那個樣。
所以錄取通知書一下來,她就給他留言說要去北京了。如果他開學比較早,一定要去火車站接她一下。
隔了幾天陳念北回復:我在國外,趕不上你開學,回京後請你吃飯。
陳鹽先是一陣失望,然後又覺得反正一年多也等了,還差幾個月嗎,又高興起來,回了個大大的:嗯!!
入學是陳油送她去的,陳友國十分不放心一個大三的女兒帶著新入學的小女兒,非要自己去送,陳油不在意的說:“都什麼年代了,地球都是一個村了,別人滿世界溜達都跟吃飯一樣簡單了,不過就是去北京學校報道,還有我一個成年人陪同,爸你還不放心,那你也別讓陳鹽去上學了,留家裡讀個師範,去縣中學教書,再嫁個鄉長,多穩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