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天地允許沖動,包容一切原始的本心、愛欲和向往。
第 17 章
第 17 章
這天邱行要來卸貨的地方是他第一次來,之前沒來過。邱行不怕去陌生地方,三年前他剛上車時去任何地方都是陌生的,最開始車上還有個司機,隻讓那司機帶了他兩個月,之後就一直是自己到處闖,反正活人總不至於走丟了。
導航在城市裏很準,在鄉下有時誤差很大,還沒有明顯標志物,打電話也交代不清楚。
這邊天氣很差,天陰得像在憋一場大雨,信號也斷斷續續。
邱行在附近兜了幾圈,一直沒找到對方說的那個路口。邱行把車停在路邊,和對方打電話,對方語氣很沖,也可能是方言的關系,聽著非常不客氣。
邱行不跟對方嗆,不管對方什麽態度,他都一副毫無波瀾的語氣,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的態度。
掛了電話之後,邱行接著找路,林以然擔憂地看著黑壓壓的天,按照天氣預報,現在就應該已經在下雨了。
車廂裏的氣壓也沒比外面高多少,兩個人這兩天都沒怎麽說話。車裏一直彌漫著分別之前的冷清,和一些刻意的疏離。
林以然弄好了微信,第一件事就是搜索邱行的手機號,添加了他。
她的微信就像這隻手機的通訊錄一樣,邱行是裏面第一個聯系人,目前也是唯一一個。
邱行的頭像竟然是卡通人物足球小將,這跟邱行實在違和。
可再一想,就該是這樣的。邱行剛開始用微信應該在高中,他又是一個從小愛踢足球的男孩兒,陽光開朗。
等到這個頭像和他已經不匹配了的時候,邱行也就顧不上什麽頭像了。
他微信名字就是“邱行”,林以然還是特意給他設置了備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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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輸入框裏停頓半天,最後隻認認真真地敲下了“邱行”。
“下雨了。”林以然看著落在側窗上的雨點,和邱行說。
邱行“嗯”了聲。
邱行之前就要趕在下雨之前把貨卸完離開,這邊土路下了幾天雨本來已經特別濘,如果雨再下來,很可能就走不了了。
現在的路面坑坑窪窪,轎車已經不能走了,大貨車勉強通行。
有特別大的坑裏面墊了些大大小小的碎石頭,也已經被車壓了出來。一路上開得著實艱難,林以然幾次頭都磕在玻璃上。
最後找到的木材廠的位置,離導航位置偏了二十多公裏。
車上裝的是一車板皮,拉到這邊再加工壓板,之後做地板用。
工廠老板不想頂雨卸貨,工人頂雨卸貨要加錢,老板想等雨停了再卸車。但天氣預報上這場雨要下到半夜,邱行不想等。
老板用方言語速很快地說了幾句什麽,邱行還是那副不冷不熱油鹽不進的模樣,最後老板也不管邱行,去棚底下避雨去了。
老板和工人都不在,沒人卸車。要等雨停再開始,這邊地勢低,一旦存了水,邱行和林以然今天就從這走不出去了。
雨勢越來越大,邱行在車上坐了幾分鐘,突然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林以然心裏一驚,見邱行順著車一側,擡手一個個把鈎子都解開,繞著車側走一圈,把繩子都抽了下來。
邱行跳上車後廂,踩著圍欄上到車頂,開始卷苫布。
裏裏外外扣了兩層苫布,就是因為板皮怕雨,木板都是經過曬幹的,是幹材。被雨一泡就容易發黴,用不了了。
從北方拉過來的這一車一級板皮二十幾萬,這麽在暴雨底下澆著,老板眼皮都跳了。
他披著雨衣過來車下喊邱行,讓他把後廂甩到棚子底下,說:“你倒進來,現在就卸,現在就卸!”
老板在用方言罵人,邱行也不管他,卷完苫布收完繩子,邱行從車上跳下來,把後車廂倒了進去。
老板喊來工人,罵罵咧咧地一直在說著什麽,邱行在車裏坐著,當聽不見。打成捆的板皮卸起來很快,傳輸帶一架上,兩個小時就能卸完。
林以然雖然不能完全聽清,可也知道老板在罵邱行,而且罵得挺髒。邱行無所謂,林以然看起來卻很不高興,繃著臉。
邱行已經換了幹衣服,靠在椅背上倚著休息,他坐得比林以然靠後,他枕著椅背從後面看她,林以然感覺不到。
邱行看著林以然瞪著那老板的方向,眉心蹙著,憤怒之下眼睛都比平時亮一點。
邱行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接著轉過頭去,閉眼像是睡了。
邱行不用跟這邊老板結賬,最後一捆貨從車上卸下去,邱行一分鐘都沒等,直接把車開走了,甚至後車廂的圍欄和廂門都沒關。
雨已經下得非常大,越晚走就越可能出不去。
明明還是下午,天色卻像已經到了晚上。有的路上已經開始積水,邱行的車隻能畫著曲線走,得避開土路上的坑。
空車要比剛才滿車時好開很多,沒那麽沉。
一個巨大的坑陷進去,車身一晃,林以然低呼:“小心。”
邱行反複倒了兩次才從這個坑裏出來,車輪在泥坑裏打滑,邱行說了句:“再這麽下咱倆真走不了了。”
林以然說:“要下好久。”
邱行說:“停了也走不了。”
林以然看著他,邱行還有閑心開了半個玩笑,說:“得等泥曬幹。”
然而邱行剛說完這話沒幾分鐘,一個躲不開的圓坑,車輪沉沉地陷了下去。
邱行倒了幾次,車沖不出來,車輪一直打空轉,隻能甩出泥來。
邱行下去看了看,林以然也跟著下去了。
泥已經埋了半個車輪,這樣前面沒有個車牽引的話,無論如何是出不來了。
兩個人都澆得半濕,林以然問:“我們有什麽能墊一下嗎?”
邱行彎腰看著那個坑,說:“沒用。”
“被子呢?你倒回去一點,被子墊在車輪前面,能防滑嗎?”林以然問。
邱行說不能。
林以然全不在意落在身上的雨,和邱行一起彎腰站著,邱行說:“上車吧,我再試試。”
林以然沒上車,往後退了些,看邱行倒車再朝前開。每次也就隻差一點點,有個硬東西在前面稍微墊一下就能出得去。
“邱行,”林以然擡頭喊他,朝剛才過來的方向指了指,“你接著開試試,我去找點石頭,剛才我看見有。”
“別去,”邱行不讓她動,“上來。”
林以然轉身已經大步走了,邱行沉著聲喊她名字,等邱行黑著臉熄了火,林以然已經跑遠了。
雨越來越急,他們現在的這條路有點傾斜的坡度,越往前越高。水流明顯在向後流,這個村子之前淹過水,後來路面墊高了些。
林以然不知道跑哪去了,邱行走去路口,兩邊都看不見她。
黑黃的水流卷著泥沙裹挾而過,如果按照這個潑雨的速度,那麽他們就不再是誤車這麽簡單。
這是個發過水的地方,雖然卡車足夠高,可照著這個雨勢下到半夜,四周的水都流過來,那就不好說了。
邱行必須得把車開走,盡快。
他爬到車上去,把苫布迅速打成捆,扔到地上。
林以然依然不見人影。
手機都在車上放著,她什麽都沒帶。邱行倒了車,又跳下來把苫布墊在車輪前。
他現在應該先把車開走,無論如何不能讓它繼續困在這裏。雨雖然急,卻也不至於在這幾分鐘之間發生什麽,林以然又聰明,這麽短的路她發生不了什麽危險。
邱行把苫布砸過去之後,應該再去車上找點什麽一起墊著。可他彎著腰停了幾秒,卻沒再繼續,而是站直了,轉身要走——
邱行轉身的這時,林以然抱著兩塊對她來說巨大的石頭,從來路吃力地走了過來。
她身上衣服全髒了,也都濕透了,兩條細瘦的胳膊不知道怎麽託起這兩塊石頭的,勉強在用手腕和小臂擋著不讓它們掉下去。
邱行朝她走過去,一言不發,從她手上接過來,轉身回去扔到車輪前,砸得咚咚兩聲。
“上去。”邱行背著身跟林以然說。
他聲音從沒這麽沉過,冷冷地朝林以然拋過來。林以然微歪了歪頭,想看看邱行的臉。
邱行不回頭,林以然看不清他,於是默不作聲地上了車。
邱行把車開了出來,又下去收拾苫布扔到後面,再上車時跟林以然說:“去後面坐著。”
林以然十分聽話地立即挪了進去,也沒管渾身的水。
“衣服換了。”邱行又說。
林以然渾身濕透了,看看被雨模糊了的窗戶,又看看邱行。
林以然掛了兩件衣服在中間,把小小的下鋪擋了起來。窸窸窣窣的換衣服聲音如此曖昧,可此刻的車廂裏卻全無半點旖旎氛圍。
邱行沉著臉隻顧開車,林以然迅速把衣服換好,輕聲說:“好了。”
暴雨依然洶湧而持續地砸在車頂,雨刷器以最快的速度來回擺動,讓人的心浮躁而不安寧。
顛簸的路開了二十分鐘,邱行終於把車駛離了村道,開上了油漆路。
窄窄的鄉道勉強容得下兩排車道,道路兩旁被樹木遮擋得密密實實,樹幹和枝葉遮天蔽日,一條算不上筆直的小路柔和地指向前方,這種天氣下空無一人。
邱行把車停了下來,熄了火。
車裏光線黯淡,外面的世界似乎已經被雨水淹沒了。可在此刻,林以然卻再一次感到無比地踏實。
就像狂風天裏一個小小的地下室,像大雪天裏燒著煤爐的木屋。外面世界越動蕩危險,越顯得身處某個小空間的她舒適而安全。
美中不足的是低氣壓的邱行。
林以然瞄他一眼,邱行衣服褲子都被水浸透了,胳膊和手都髒。林以然把邱行的毛巾拿出來,用毛巾碰碰邱行胳膊。
邱行沒接毛巾。
當他突然俯身過來的時候,林以然並沒有向後躲。她可能是沒反應過來,也可能是有一點錯愕。
她隻是微微睜著眼睛,茫然地看著邱行。
邱行沒有離得她很近,有一隻手拄在她腿邊,林以然被他困在這個逼仄而狹小的四方空間裏,她能感覺到邱行身上的潮濕,也隱約能夠感知到他的體溫。
邱行表情兇極了,是在他這張懶得表現喜怒的臉上難得見到的直觀情緒,他眼睛很黑,瞪著林以然:“你腦子進水了?”
林以然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讓邱行給兇的,兩隻胳膊微微有些發抖。
“你不知道水都往那邊流?”邱行擰著眉,“我不讓你去你跑什麽?”
林以然溫聲回答:“流不了那麽快。”
她見邱行表情一變,又老實地追了一句:“我沒想那麽多,我怕再等一會兒走不了了。”
“走不了你急什麽?”邱行接著問她。
林以然看著他,表情依舊溫和,回應說:“我不急,我以為你著急。”
邱行兇巴巴地把她堵在這,林以然也不害怕不躲,還直視著邱行的眼睛。
她頭發還是濕的,臉上沾染著潮濕的水汽,身上衣服卻柔軟而幹燥。領口處還能看到之前被邱行誤傷的痕跡,泛著青。
邱行看到她兩隻手臂都破了皮,是剛才搬石頭擦的。胳膊發抖不是因為冷,也不是害怕邱行兇,隻是用力過後還沒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