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附議。”莊勤道,“再給點幾個涼涼的果汁喝喝,很不錯。”
如此體貼人的建議,簡東卻露出為難的樣子。
莊勤想說句玩笑話,見敞開的包間門裡顯出一個人影來,正是方洲。他低頭看著菜單,手機掃碼點菜,樣子還挺有些認真。
她立刻戳了戳賀雲舒,賀雲舒不解,扭頭去看,不吭聲了。
賀雲舒默了一下,小聲對莊勤說,“難道是吃散伙飯?”
莊勤笑了一下,給她肯定的目光。
簡東明明聽見了,隻好當沒聽見一般,略敲了敲門。
方洲聽見敲門聲,抬頭,首先看見的就是簡東後面的賀雲舒。
她穿了一身他沒見過的新衣服,整個人顯得年輕嬌媚了好幾歲,眉眼間更是透出那種壓不住的開朗,跟在方家的溫順完全不同。
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起身道,“都來了?”
簡東進去,殷勤地拉開椅子,道,“方總,你們先聊著,我出去催菜。”
就出去了。
賀雲舒和莊勤對看一眼,坐下。
方洲倒是早就恢復了往日精英的摸樣,顯得有幾分冷峻。他伸手取了茶壺和茶杯,倒了四杯,推過去道,“先喝茶吧。”
賀雲舒不曉得他肚子裡藏了什麼壞水,隻好先接了杯子。
她喝一口水,衝莊勤一個眼神,趕緊打探消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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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勤會意,笑道,“方總大忙人,怎麼有空了?”
方洲看她一眼,放下茶壺,道,“總是要來見一見的。”
賀雲舒這才發現他今天穿得比較休闲,衣裳很寬松,頭發上也沒弄亂七八糟的東西,整個人沒繃得那麼緊了。
他注意到她的視線,解釋道,“剛從龍山回來。”
平城去龍山,開車也要兩三個小時。他從那邊回來?是什麼時候過去的?
賀雲舒好奇,但曉得要來正題了。
“離婚不是好事,但也不一定是壞事。”方洲盯著賀雲舒,眼睛裡仿佛有漩渦在吸人,“結婚六年,我一直覺得很不錯,可以說是幸福,但沒想到你有那麼多的——”不開心和不快樂。
他看一眼莊勤,轉言道,“本來想要挽回和彌補,但你不願意。我不能罔顧你的意願,也不想讓小熙和小琛的媽媽受傷,所以這件事就和平解決吧。”
賀雲舒終於聽見了人話,對他倒是有幾分贊賞了。
一個自傲的男人,是絕不肯輕易承認失敗的。
幸好他在自傲的同時又是個商人,一個最實際不過的商人,忌諱的就是魚死網破。
“今天上午去了爸媽那邊,跟他們詳細聊過。關於你的想法,我的想法,孩子們的安排,還有未來怎麼走。他們很不能接受,但考慮過年期間你的表現,也表示尊重。媽本來想給你打電話,或者親自見面聊聊解開誤會,但我覺得你可能不會太願意——”
賀雲舒面色松了松,道,“謝謝。”
如果方洲不松口離婚,賀雲舒倒是很願意跟方太太聊天,再扯破一張臉。現在他既然松口了,那就沒必要。畢竟,她對小熙和小琛的疼愛真心,保留一層美好的濾鏡也沒關系。
方洲見她收了滿身是刺的樣子,口氣和緩道,“長輩這一塊,你不要擔心。”
其實,兩位長輩都表示不太理解,特別是方太太,簡直將他視為被外面狐狸精迷了心竅的昏君。方老先生倒不認同方太太的看法,隻是要他想清楚了,婚好離,人心要拉回來就不容易了。
方太太還反諷,“你老糊塗了吧?哪兒有人離婚是為了挽回的?”
方老先生就笑,方洲當即有種被看穿的窘迫。
然賀雲舒聽了方洲的保證並沒松氣,她太了解他了,一個棗兒後面肯定跟著巴掌。
果然,他又開口了,“隻是大人能調整自己,孩子卻有些難度。我去的時候,小熙和小琛一直在問你,要見你;我走的時候,還想鑽我車上跟著回來,要跟你一起玩。我想,要你突然和他們徹底分割開,對他們不是好事。”
提起孩子,賀雲舒就很難受。
莊勤在桌子下面戳她,提醒她要冷靜,千萬別中了別人的招。
賀雲舒自然知道,還是沒接腔。
方洲又看一眼莊勤,道,“所以,我想在莊勤和簡東談定的合同上面加一個條件。雲舒,你聽聽看,要覺得合適的話,咱們下午可以把協議籤了,然後直接去民政局。”
賀雲舒一抬頭,兩眼灼灼地看著他。
莊勤又戳她腿,冷靜啊冷靜,別被別人牽著鼻子走。
“什麼條件?”她問。
方洲道,“錢的分配我沒意見,考慮到後面陸續有進帳,還可以提前補一些給你。孩子這邊,監護權是我的,但也不想太生硬地讓他們和你做感情分割。我提議一個過渡期,這期間希望你、我和孩子們能住一起。”
賀雲舒的眉高高地揚起來了,顯然是不滿的——誰TM離婚了還住一起呢?
甚至莊勤,也那樣地看著方洲。
方洲一點不自在也沒有,反而親切道,“過渡期內,離婚的事雙方親近的家人知道就行,沒必要大肆宣揚,免得有多嘴的人說到孩子面前。另一個,我在這附近有兩間房,有點老,但是同層相鄰。一個小間,夠個人居住使用;一個大間,適合家庭使用。裝修好的,隻是一直放著沒用。現在叫人收拾出來了,可以直接搬進去。我的意思,我住小間,你帶孩子們住大間。平時來往著,讓孩子們都能見到我們。後面慢慢退出,最後換過來,我陪孩子們住,直到他們習慣為止——”
賀雲舒聽得認真,聽完後就有點恍惚。
莊勤卻急了,這根本就是要用孩子套賀雲舒啊。她怕她動心,一時暈頭做出錯誤的決定。
她用力戳她的腿,隻怕青了好大一片。
賀雲舒忍不住痛,一把將莊勤的手按住。她看了方洲好一會兒,方洲很坦然地回看,頗有些意味。
她突然道,“你一直不願離婚,突然主意改得這麼快?不會是想借著離婚跟我緩和關系,再用孩子套我吧?難道你還想挽回?”
方洲兩手平放在桌面,淺淺交握。他道,“沒離婚的時候,你繃得太緊,我隻怕稍微一逼你就要失控。既然離婚能心平氣和的交流,也就沒什麼不可以的。你是孩子們的媽媽,終生都是,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至於其它,我確實是想挽回,想請你給個機會彌補——”
賀雲舒盯了他眉眼看了會兒,沉吟著沒吭聲。
方洲也不急,等得起。
可既他都等得起,賀雲舒又有什麼可怕的呢?他確實自大狂妄,妄圖用離婚來籠絡她的心。可那又有什麼關系?
她隻要真正能擺脫這段關系,就是最好的。
她支了支下巴,道,“換一下吧。我住小間,你帶孩子們住大間。時間也定個限制,三個月吧,以後就沒必要了。”
方洲直盯著她,臉上沒有笑,眼睛裡卻汪了一點水光。
她道,“希望你,不要後悔。”
離婚從來就是離婚,沒有假裝一說。
他搖頭,又給她填了一點茶水。
紅色的結婚證上蓋了作廢章,同樣顏色的離婚證上落了鋼印。
那沉重的幾聲,於方洲是惆悵,於賀雲舒則是解脫。
第四十五章 搬家
賀雲舒拿到離婚證, 當著方洲的面就笑出了聲音。
她抱著莊勤,用力打著她的背, 甚至想要跳起來。
莊勤雖然也跟著開心,但到底是旁觀者,還能顧及體面。
她見方洲不言語的模樣,用力推著賀雲舒,想讓她收斂一點。
賀雲舒當然知道自己的表現不夠體面, 可她現在還怕什麼?
她什麼也不怕了。
隻是笑著笑著,聲音小下去, 也帶了點兒嗚咽,忍不住要哭了。
多少年沒哭過呢?賀雲舒能記得的最後一次, 是借著生小琛的痛, 在產床上肆無忌憚地哭了許久。
後來要帶孩子, 要工作,要處理各種關系, 除了咬牙還是咬牙。
若是哭,自己都會看不起——明明是自己選的生活, 怎麼就不願意了呢?
現在,她終於可以——
可她仍不想被方洲看見流淚的樣子,背對著他, 強拉著莊勤要走。
奈何莊勤還是不夠機靈, 沒跟上, 反而絆了她一下。
就這一下, 方洲伸手去扶她, 便見了她眼角落下來的水珠。
那珠子晶瑩透亮,帶著一點她身上的溫度落在他手背上,卻化成了火,直接將他的心燎著了。
他愣了很久,心不知怎麼就塌了一個角,忍不住摟著她往外走。
一路沉默著,穿過走廊,越過一隊隊明顯喜氣洋洋的新人,又路過好些愁緒滿身的舊人。
直到一個稍微僻靜些的樓梯拐角,方洲站住了。
他伸出兩手,成抱,環著賀雲舒的腰,將她按在牆壁上。
然後,他含住了她的唇。
那些柔軟的,溫熱的,帶著她香氣的——
一個響亮的耳光,打掉了他全部的沉迷。
賀雲舒的右手亮在空氣中,兩眼含淚地瞪著他。
他啞著嗓子,“對不起。”
“我不管你離婚是為了什麼,但於我而言,離婚就是離婚。從今往後,咱們除了孩子再無瓜葛。”她收了眼淚,“不要隨便對別人動手動腳。”
賀雲舒將離婚證寶貝一樣放在包包的最底層,順道開車送莊勤回公司。
莊勤倒是很不客氣,“沒想到他會讓趙舍把另一半清單給你,還主動給你補了些數目,果然不小氣。不過,他之前為什麼那麼摳?”
簡直是驚世謎題,怎麼都想不明白。
賀雲舒已經不想再琢磨這人了,便沒答。
隻是按照協議約定,拿到離婚證後,簡東會陸續在一兩個月之內分批將錢款到位;至於她唯一分割到的股份,是鼎食公司百分之六的份額。這一部分考慮到她職業限制,不好直接放名下,便約定好由兩個兒子持有,但監管等等由賀雲舒負責。
全部的程序,委託莊勤同簡東交割處理。
莊勤道,“方總爽快起來,還真爽快。我以前辦的有些案子,不管兩口子有感情沒感情,輪到分財產的時候吧,都要扯皮。即便扯完皮,分清楚了,後面到兌現的時候,也要搞幺蛾子,故意拖著不給。那種心態,雖然惡心,但也是真實人性了。”
賀雲舒何嘗不知道呢?從小到大,她也見過不少鄰居鬧離婚,抓小三,潑油漆,堵鎖眼,拖著錢故意不給,人死的時候跑去靈堂放鞭炮慶祝。她那時候還覺得大人實在太惡心,怎麼就能做出這樣的齷齪的事情呢?如果換了她,絕對不會這樣。不愛了,大大方方說出來,和和氣氣分手,豈不好看?
然而真正經歷了一遍,才發現,最親近的人愛起來的時候無與倫比,恨的時候更如核彈爆破一般。
包括她自己,為了離得順利,也搞了不少的花樣出來。
反而方洲,從始至終沒有對她口出惡言。
賀雲舒用力搖頭,怎麼要死要活地離了,反而想起他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