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回程途中,她想也許把戶籍轉到A市來比較方便。
而想到這裡,心裡無端冒上一縷惆悵。活了二十七年,她身份證上面的地址從來沒有變過。當初來A市念書,想著自己遲早要回B市,所以並沒有將戶籍遷入學校。但時過境遷,人算不如天算,就像注定一樣,那個烙印了二十七年的地址,終究會變化。
同時她也萌生了買一套房子的想法——這樣她的戶口可以直接落在房產上,而不用掛在A市公司的集體戶口下。但這個想法隻是一閃而過,蘇然的社保不足六個月,還沒有購房資格;而且現在她腿腳不便,也沒法到處看房。加之繁忙的工作撲面而來,她也分身乏術。期間一次劉景明邀請她參加老同學的周末聚會。蘇然問了問去的人,聽到答案後,說工作太忙婉拒了。陳倩成功約她喝了一次下午茶,還說最近有個青年醫生想介紹給她。蘇然沒有拒絕,隻說等腳徹底好了之後再和人見面。
一晃兩個月就過去了。
除了陳倩和劉景明,再沒有別的老朋友和她有過聯系。
這是正常的吧。
一抹夕陽掛在天邊,搖搖欲墜。這仿佛是一種暗示,蘇然心裡想,都是二十七八的人了,難不成惦念著半夜夢裡湧現上來的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
在這個有著千萬人口的大都市,和認識的人街上碰見是概率極低的事件,和陌生人擦肩才是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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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和陳煥庭莫名其妙地和好了。發起戰爭的是白素,求和的也是白素。那天晚上陳煥庭開會沒有去成那家日料,第二天白素又問了一次,好似是真心想去。陳煥庭也順勢給了臺階,推掉一周前已經約好的聚餐,和白素一同就餐。席間兩個人都沒提之前的爭吵,白素還興致勃勃地說起了工作中的趣事。陳煥庭瞧著白素眉飛色舞的臉,心想她是如何能做到翻臉和和好切換得如此自然。他自認為已經很了解白素,但越是了解,越是覺得她這樣莫名其妙地打翻醋壇子又莫名其妙地和好,讓他感到陌生和疲憊。
大學時候他們有過摩擦和爭吵,但是每一次都原因清晰、結束明白。誠然那個時候白素也會吃醋、耍性子,陳煥庭也會覺得麻煩、覺得無奈,但是那個時候兩個人都很坦誠,初步踏進感情河流的他們還沒有學會偽裝和圓滑,就算是頭破血流也知道是對方的哪個稜角傷了自己。可人都是會成長的。在他們沒有聯系的這幾年,他們都懂事了、成熟了,這種成長讓他們在復合初期都讓彼此感到舒適。但是時間一久,陳煥庭越來越明顯的感覺到,這也許並不是一件好事。
平靜恩愛的場面下,他們缺乏一道十分強勁的粘合劑。這個缺乏讓兩個人每次的爭吵或者冷戰都爆發地格外劇烈。
也許他們都還年輕,還需要磨合。陳煥庭慢慢喝下一口清酒。
後面劉景明又組織了兩次周末聚會。陳煥庭平日裡忙,周日想休息,而白素卻破天荒地積極響應聚會,幾乎是拖著陳煥庭去參加。這兩次蘇然都缺席,白素有些失望,同時也更加好奇這號人物。雖然這段時間通過她的秘密觀察,基本可以確定陳煥庭的生活中沒再出現這個名字,但是她還是沒法高枕無憂。要說為什麼她說不上來,但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戰爭還遠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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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陳倩邀請蘇然唱K,等到蘇然到了KTV,才發現除了陳倩的老公周明,還有一位年輕的男人。蘇然頓時明白,這為恐怕就是陳倩跟她提過三五次的優秀醫生,今天是給她專門安排的相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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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正想著,手上陳倩的微信已至:自作主張幫你定了時間,不要推脫,好好表現。
蘇然回:我說你一個孕婦怎麼想唱KTV。相親頭一次遇到在KTV的。
陳倩:你不是聲控嗎,我苦口婆心。
蘇然抬頭瞪她,卻見著陳倩笑意盈盈地坐過來,一手拉著她,一手熱情地向年輕男人介紹:“這位是我研究生宿舍的閨蜜,蘇然。”頭一扭,朝蘇然說道,“這位是周明的朋友曹躍飛,一表人才,年輕有為,現在是省人民醫院心外的重點栽培對象。我懷孕了無聊得很,就叫大家一起陪我唱唱歌,解一解我這個孕婦的愁悶。”
曹躍飛很自然地說道:“你好,蘇然。聽陳倩提起你好幾次了。”
蘇然忙笑道:“曹醫生,久仰大名。”
陳倩見二人接上話,就自覺地點歌去了。她第一首點的是兒歌《藍精靈》。
曹躍飛說:“這個很適合胎教。”
蘇然附和:“是的。”
“聽陳倩說你之前腳扭傷了,現在怎麼樣?”
“哦謝謝!”看來陳倩是真的和他談起過自己,蘇然道,“已經好了,我之前被扭過,所以已經有經驗了。”
曹躍飛細心叮囑:“陳舊性扭傷更是要注意。腳踝處肌肉組織少,可以用艾草來泡腳,促進血液循環。”
蘇然點頭稱道,在黑暗中觀察曹躍飛。他穿著淺色襯衣,右手邊的沙發上搭著一件深灰色風衣。長相周正,面容帶笑,眼角彎彎的,在昏暗的氛圍燈下像夜空中的上弦月。因為是坐著,所以看不出身高,但蘇然目測應該有180。蘇然素顏赴約,想著是不是應該去廁所補個妝,頭一次見面不要給人留下隨隨便便、不尊敬對方的印象。這時曹躍飛微側,兩人四目相對,蘇然打量的神情被捕個正著。
曹躍飛的笑意深了一下,但他並沒有戳破,繼續隨意聊了聊腳部的護理。
這時,陳倩喊道:“這誰的歌,《鴻雁》?”
大概是系統隨意插進來的,無人應答。
陳倩:“那我切了啊。”
“等一下,”曹躍飛傾身拿起茶幾上的一個麥克風,客氣地說道,“沒人唱的話,我試試吧。”
蘇然愣。
這並不是流行歌曲,很少在KTV聽到。而且這首歌很有難度,對音域和聲線的要求極高。正走神間,曹躍飛已經跟著曲子唱起來:
鴻雁~天空上~對對排成行……
江水長~秋草黃~草原上琴聲憂傷……
抒情悠揚的蒙古族歌,讓人心曠神怡。
蘇然聽得有些走神,遙遠的記憶深處,也曾經有個人在笑談間唱起這首歌,那高遠遼闊、讓人驚豔的天籟之音,讓她畢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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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電視上出現一個瘋狂為打call的小人的特效,蘇然才回過神來。
“唱得真好。”她由衷地說。
“過獎了。”曹躍飛謙虛道,“你想唱什麼,我幫你點。”
“我自己來吧,點的歌可能會暴露年齡,”蘇然笑道,起身走到點歌機前,正用“歌星點歌”功能,陳倩一條微信至:還有半個小時我得和周明回家吃飯了。你感覺如何?帶帥哥走回1,被我帶走回2。
蘇然點完孫燕姿的《天黑黑》才抬起頭,見陳倩挽著周明的胳膊,正坐在她對面衝她擠眉弄眼。蘇然又看向她身邊的曹躍飛,他打開了一瓶飲料,似乎是察覺到蘇然的目光,朝她微微一笑。
蘇然回:1。
陳倩:Yes!Yes!Y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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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躍飛問蘇然晚上想吃什麼。蘇然用大眾搜了一下,附近有一家粵菜館評價還不錯,二人欣然前往。剛落座,蘇然收到一條微信,隻看到來信人名,她的眉頭便不經意地一皺。
陳煥庭:上次你被搶劫的東西有下落了。
蘇然:?
陳煥庭:四方街派出所破獲了一起連環搶劫案,其中的贓物裡有你的身份證。
蘇然愣了愣,她沒想到上次被搶劫的東西還能找回來,正疑惑陳煥庭怎麼比她先知道這件事,照理說應該是公安機關直接聯系她,陳煥庭繼續回道:下午打你電話沒接。公安機關查到你的最後通話人是我,於是聯系了我。
原來是這樣。
蘇然:哦,謝謝你。
陳煥庭:包是什麼樣的,裡面有什麼東西?
蘇然想了想:A4大小挎包,黑色皮質,上面有三個字母:YSL;裡面裝身份證,迪奧口紅,一個筆記本和LV錢包。
陳煥庭:錢包裡多少錢?
蘇然:可能不到一百。另有兩張銀行卡,一張招行、一張建行。卡不重要,那個筆記本是工作筆記,比較重要。
陳煥庭:好的。
他問得很細,蘇然覺得奇怪,回了一個:?
這時前菜已經上了,曹躍飛見蘇然一直低頭於手機,便問道:“怎麼了,是有事嗎?”
蘇然經他一問,才意識到冷落對方,忙抱歉地說道:“不好意思。”她把手機調整震動,鎖屏的時候注意到下午4點多,確實有兩則未接來電,一個座機、一個陳煥庭。
她遲疑一瞬,那時在KTV沒聽見手機響,估計也是說東西被找回的事情。蘇然想了想,還是把手機反扣在桌上。剛剛夾了一小塊八爪魚放進嘴裡,手機在桌面上震了一下。蘇然看了一眼,沒理,過了一分鍾,又震了兩下。
蘇然赧然,曹躍飛倒是大度示意:“沒事,可能是真的有急事找你。”
“真是抱歉。”蘇然點開手機,陳煥庭又發了幾條微信。
陳煥庭:派出所把你的東西給我了。錢包和裡面的東西沒有。挎包、手機、身份證和筆記本還在。
陳煥庭:你今天什麼時候有空,來取一下?
陳煥庭:還是我明天給你送到來?順路。
蘇然見本子被找到,心裡大喜,但一想到扉頁寫的字,還有其中幾頁的內容,又惴惴不安起來,她猶豫要不要叮囑陳煥庭不要動她的本子,但這一樣一來是不是顯得自己太小題大做、此地無疑三百兩?舉棋不定之時,侍者剛好上菜,大大小小的餐盤擺了一桌。她抬眼瞧了下紳士微笑的曹躍飛,在他開口前飛速地打完字:勿翻。沒空。再聯系。
速戰速決地結束了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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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煥庭本來沒有在意包裡的東西,他隻按照蘇然微信裡的信息進行核對,並如實告知她哪些還在。當蘇然隔了幾分鍾才扔過來一句“勿翻”的時候,已經晚了。陳煥庭接過本子時候隨意地翻了翻,想通過姓名證實這的確是蘇然的本子。可剛翻到扉頁,他的手便停了一瞬。
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
暮從碧山下,不見來時人。
——蘇然於青山2016年初秋
周亮見陳煥庭傻盯著筆記本扉頁,好奇湊過去,念了一半便說道:“一首詩啊。好有文化的人。你朋友寫的嗎?”
陳煥庭“啪”將本子合上:“李白寫的。”
周亮手機百度了一下,又說道:“哎不對,寫反了吧?”
陳煥庭沒理他,拎著東西就要走。周亮叫道:“等等,你還沒籤字呢。”
陳煥庭轉身走到桌前,拿起筆剛要寫,又直起身問道:“寫我的還是她的?”
“都行,寫你的吧,備注一下代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