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屹湘頓時覺得眩暈,急忙抓住了門把手。
上士將兩件救生衣拿過來給葉崇磬。
葉崇磬先遞了一件給屹湘,自己將救生衣套在了雨衣外面。他手裏還有一樣東西,是一雙嶄新的女式軍用膠鞋。屹湘怔了下,看看自己腳上的坡跟拖鞋。從雨裏走過來,濕透了的鞋子磨著腳,腳趾處已經磨破皮了。
“我粗心,忘了說襪子的事,居然就沒有替你準備襪子。”葉崇磬彎身將鞋子放在屹湘腳邊。
他轉過身去,從舷窗處往外看。繼而跟站在身邊的那位上士聊起來,無非是天氣風浪雲雲。海面上惡浪翻滾,還沒有出海,已經有種特別緊張的情緒將人抓住。
屹湘脫下拖鞋,一邊換,一邊看到上士走到前面去……那穩健而利落的步伐,顯然是訓練有素的。她此時心跳急速加快,不知為什麽,原本這些都是該讓她踏實的跡象,卻反而越來越令她發慌。
腳上換了膠鞋,她走過去到葉崇磬身邊站了。一同從舷窗裏看著外面。葉崇磬從魚沉給他的袋子裏拿了一瓶水和藥給她,說:“暈船藥。”
屹湘搖頭。盡管她已經有了要吐的感覺。但是她不想吃。
她從舷窗處看著外面渾濁的海面。看不清楚海天連接處到底在哪裏,也看不出那個距離並不算很遠的島子到底在哪裏……
“我們馬上開船。”艙門被打開,船艙裏多了一個身材中量的清瘦男子,好像特別要跟屹湘解釋似的,又說:“航向正確、沒有其他幹擾的話,我們最快會在二十分鐘內到達。”
“好的。”葉崇磬伸手過去,握住了清瘦男子的手,說:“謝謝,這次給你們添麻煩了……”他說著,跟那男子一同往艙外走,留了屹湘自己在船艙裏。
屹湘隻覺得自己的身體隨著船在搖晃,頭腦裏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攪和,根本沒有辦法穩定下來。在她一浪高過一浪的眩暈中,艦艇輕巧的掉轉了方向,從碼頭駛離。甩出了巨大的、渾濁色澤的浪花……她抓著座位的扶手,讓自己的後背靠在壁上。
眩暈感在加劇,她幾乎沒有辦法控制的想要嘔吐。她拼命的忍著這種難受,閉上眼睛。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會暈船。不會的,這麽多年她從未暈過船。
恍惚間便覺得有隻溫暖的手在拍撫著她的後背,這拍撫能夠讓她鎮定些,卻沒有辦法減輕身上、心裏越來越重的痛苦。
她睜開眼,正對上葉崇磬的眼睛,搖了搖頭,想要說句沒事,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隻是急忙的轉身,抓過一個清潔袋,吐起來。隻覺得嘴裏苦的要命,吐的像是苦膽水。剛剛消停一會兒,艦艇又被風浪卷的起伏劇烈,眩暈便更劇烈一些……葉崇磬坐到她身邊來,讓她靠著自己的肩膀。船艙在此刻就像個密不透風的盒子,被泡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上,拋起、落下、又拋起……讓人的腦子和胃跟著翻江倒海。他調整著呼吸,這樣的翻江倒海也讓他非常不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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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已經不止20分鐘,還沒有到達目的地。
葉崇磬看著外面,就發現艦艇在原地轉了一個圈子。
他皺著眉。這是風浪太大,不能靠岸的表現。
果然,不一會兒,艦艇往前駛去,卻又一次在接近岸邊的時候,掉轉了船頭。似在調整角度和方向。
屹湘掙著站起來,扶著牆上的扶手,她說:“我想去前面看看。”
第二十九章 亂雲薄暮的驚回(五)
第二十九章 亂雲薄暮的驚回(五)
她臉色已經完全白了。
葉崇磬原本想讓她安心在這裏等待,但見她這樣,知道阻止也沒有用,不如讓她去。
屹湘的身體隨著傾斜的船體不住的左搖右擺,每一下都好像要被甩出去似的,她及時的抓到東西穩住自己的身體,繼續往前走。隻有短短的一點距離,葉崇磬跟在她身後,隻是看她如此倔強的走著,便已經滿身是汗。他有些不忍心,想要拉她一把,終於是沒有出手。
屹湘走到駕駛艙,船長看到他們,便說現在風浪太大,硬往上沖有危險,已經沖了兩次,都沒有成功。他現在正在找這個島上其他合適的位置登陸。
“暗礁太多……這次臺風又趕上大潮……我們還要保證油料足夠咱們安全返回。”他解釋道。他黢黑的臉上表情嚴肅,有軍人特有的氣質,有海上歷經風浪帶來的強硬。他說話的時候,是對著葉崇磬的,並沒有看屹湘。
“您知道吧?在島的另一側,有防浪堤、是個避風港。”屹湘說。
船長看著她,說:“我當然知道。可是現在風浪這麽大,哪兒還看得到那防浪堤?那避風港隻能避十級風,現在早就不安全了。就算能勉強停靠,岸上人又沒有辦法接應,我們要怎麽上去?”
船頂被大片的雨落下擊出密集的聲響,像子彈擊中目標似的。
也許是看屹湘臉色過於難看,船長語氣緩和了些,說:“先別著急,我們再試試——我知道你們著急。我們也有戰士在島上,我更著急把補給送上去把人接下來。心情都是一樣的。”
“抱歉。”屹湘說。
船長看看她,反而笑了,說:“我隻是實話實說,沒別的意思。”
“那我能留在這嗎?”屹湘問。
在船艙裏觀望和等待,遠比在這裏看著要煎熬的多。
即便是無功而返,她也想親眼看著。
船長看看葉崇磬,又看看面前這個倔強的小女子,沒有表示反對。他轉回身去,過了一會兒,他回頭對屹湘說:“要不是跟島上通訊中斷,該讓人先去看看。現在在禁漁期,島上的那幾戶漁民都回岸上居住了,按理說,不可能再有人的……”一波巨浪被掀起,沖鋒艇幾乎呈四十五度角,除了他,其餘幾位都被甩向了旁邊。
屹湘的肩膀撞在艙壁上。這一下撞的太過劇烈,痛到骨頭裏似的,她咬著牙關忍痛,掙著站穩,一聲沒吭。
“怎麽樣?”葉崇磬拉住她。
她搖頭。
舷窗外面,灰黃色的海浪拍打過來,退去,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個海島的影子。
艦艇掉轉了方向,往海島後方駛去。
除了船長偶爾大聲的呼喝起來給自己鼓勁,沒有人出聲。
風聲和海浪聲充斥著耳朵裏那點狹小的空間,無限擴大。
隻是一次又一次的嘗試,都在風浪的阻力下,無奈後退。
屹湘隻覺得額頭上涔涔的流著汗,駕駛艙內幾乎凝固的空氣,讓她憋悶至極。
她能看到島上裸露的礁石、被暴風吹的東倒西歪的樹木、還有屹立在島上的白色燈塔……隻有一個塔尖。她記得的,那座燈塔、和距離燈塔不遠處的人家……眼淚幾乎奪眶而出。記憶如同風暴一般,拍擊著她的頭腦。
“董亞寧……”她輕聲的叫著。幾乎是無聲的,隻有嘴唇輕輕的嚅動。
她目不轉睛的盯著燈塔。忽遠忽近的,是艦艇在調整著方向和角度,試圖再一次的靠近岸邊的。而起初那塔尖在不住的左搖右擺,並沒有過多久,塔尖在視野範圍內開始穩定。她以為是搖擺的久了,自己適應了這種劇烈的搖晃和眩暈,直到她聽見船長似乎是如釋重負的說著:“……風浪小些了。我們避避風頭,再過去。”
無線電嗤啦嗤啦的響著。岸上的指揮中心在通報,說臺風中心擦著海岸邊緣南下了。指揮中心的那個女子程式化的聲音裏透出些笑意,說這算是虛晃一招,隻是帶來了大量的降雨。
船長爆了句粗,說:“這叫什麽虛晃一招。”
暴雨還在繼續,並沒有立即見到成效,可是風速在降低。船體搖晃的輕了些。駕駛艙裏的氣氛開始緩和。
風浪又降了一點。海面上掀起的浪已經沒有那麽巨大。天空的顏色由陰沉的灰黃,變成亮灰色,甚至在遠處,露出了一點點藍。
艦艇加大馬力,往岸邊沖去。
巨大的海浪沖擊著簡易的碼頭。那已經被海水腐蝕的有些變形的陳舊的鐵皮碼頭,被海水浸泡著。
船長嘗試了幾次靠近碼頭,艦艇都被海浪的巨大沖力沖散。
終於在最後一次,上士跟戰友將繩索準確的拋過去套在了碼頭上。
船長松口氣,回頭望著屹湘和葉崇磬,說:“可以登陸了。我們還要卸貨,上岸以後分頭行動。多注意安全。半小時後如果你們還沒有回來,我們就如期返航了。”
艙門外上士把著船舷,護送葉崇磬和屹湘走出去。已經先行登陸碼頭的戰士對葉崇磬說,讓他隻管上來。葉崇磬攔著屹湘,走在前面,他身高臂長,船舷與碼頭間的距離不時的隨著海浪的波動忽遠忽近,他奮力一跳,從船舷上離開,站在碼頭上,穩住了身形,才伸手給屹湘。
屹湘的身體卻還在隨著艦艇一忽兒接近、一忽兒遠離碼頭。她心裏有些著急。
“過來吧。”葉崇磬長長的手臂伸展開,大手一張,像雄鷹展開了翅膀。
屹湘深吸了口氣,眼睛盯著葉崇磬身邊的空地,趁著艦艇再次漂向岸邊的時候,使勁的一跳,險險的落在了岸上,被葉崇磬一把拉住,牢牢的。
風很大,雨卻小了些。零星的雨點隨著風甩到臉上來,打的人臉上很疼。
葉崇磬替屹湘將雨衣帽子圍攏,拉著她便往岸上疾步走去。
雨衣被風吹的鼓了起來,走起來有些東倒西歪。
屹湘被葉崇磬拽著走,還是走的很吃力。
從碼頭到岸上並不遠,他們在強風的推動下跑的也快,隻一會兒便上了岸。岸邊礁石上開出來的簡易臺階濕滑無比。臺階隻有短短一段,剩下的就是陡直的坡。走在被暴雨沖刷的整整齊齊的沙石破路上,一踩一個腳印深深的陷下去,拔出來的鞋子上便沾了紅色的泥漿。兩人都顧不得泥濘,一鼓作氣的爬上島去,待站下,都已經汗如雨下。
屹湘隻覺得腿酸軟到抖,大風刮過來,吹的她臉都要變形了似的。
葉崇磬將她扯了一下,讓她背對風向,問她:“下面知道往哪個方向走嘛?”
屹湘看向燈塔的方向,再遠一些,那一小片房舍頂部清晰可見。她指著那裏,說:“是那兒。”
葉崇磬整理了下雨衣,說:“走吧。”
通往燈塔的小路上積水潭一個接著一個。屹湘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前面,努力的穩住身形,防止自己摔倒。走在她身後的葉崇磬,一邊注意著前面的屹湘,一邊觀察著四周圍的地形。燈塔建在小島的最高處,是一片相對開闊的地面。四周生長的半人多高的草已經被勁風吹的倒伏在地。
長期被海風侵蝕的圍欄,原先應當是不鏽鋼的構造,現在也都鏽跡斑斑。待他們走到跟前,葉崇磬先伸手拉了一把那圍欄,提醒屹湘不要去拉——他還沒有用力,圍欄已經被他扯掉了一部分。燈塔下方的入口處,門鎖著。屹湘推了推門,門上生了鏽的鎖仍然鎖的很緊。她翹著腳從門縫裏往裏看。燈塔底部的房間內,從上方投下去的光線照的內部很通透,能看到回旋的樓梯蜿蜒向上,地上有積水,坑坑窪窪的……
屹湘扒著門框往裏看了好久。眼睛睜的很大,鹹鹹的海風催著淚腺不住的往外湧著眼淚,不知不覺的,順著眼角便留下來兩行眼淚。她抹了抹臉,眼淚就和汗水混在了一處,眼珠仍紅紅濕濕的。
葉崇磬已經在燈塔周遭轉了一圈回來,站在屹湘面前,說:“不像有人待過。”
屹湘點點頭。
她還記得從前這燈塔下面的門是沒有的,他們可以從這裏進去,走到上方那寬敞明淨的空間裏。那裏有發電機,連接塔頂的燈。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那燈都亮著。
葉崇磬看看遠處的房舍,說:“去那邊看看吧……”他邊說,邊掏出手機來。
沒有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