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屹湘開門見山的說需要一件生日禮物。
秦先生笑著問是送給誰的,屹湘直告,說是LW的汪筠生。
秦先生想了想,說:“要是別人吧,一時之間也不好給你推薦什麽。汪筠生小姐,我倒是知道她喜歡什麽的——最近迷上了檀香扇。可能天氣熱了的原因。”
屹湘笑出來,說:“東西倒是不古怪。就是急急忙忙的找一把好扇子也不容易得。我還是挑點兒別的,什麽別致有趣的小玩意兒,您盡管給我推薦來……”
“巧了不是?我不是說了嘛,就因為最近天兒熱,那些附庸風雅的甲太太、乙小姐的,端著把古董扇子,可以肉麻當有趣,我就特意淘換了一批來。”他說著,翻了下眼珠子看天棚。屹湘有日子沒有見他這樣了,微笑;坐在一邊的馮程程卻是頭回看到這麽有趣的秦先生,早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秦先生故意瞪了馮程程一眼,起身去拿扇子,說:“這些東西,好貨色留給真識貨的;中等貨色出給一般化眼神兒的;下等貨色反而能賣出好價錢——你知道為了什麽?”
“我姥姥常常笑話我說,‘莊稼佬不識貨,專朝大的摸’——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屹湘還沒開口,馮程程便先開口說,“就像我們公司的高級成衣,最昂貴的不一定是最好看的、也不一定是設計上技術含量最高的。有些客人往往要的是價碼,要一個說出去會帶給他們身份和尊榮的價碼,最好能砸到人頭暈,這種需求超出了衣服本身。換句話說,有些東西隻是要滿足暴發戶炫富心理的。真好不好,沒人在意。”
屹湘看了一眼程程。程程對她吐了吐舌尖。
秦先生哈哈笑著,說:“就是這個道理。”
屹湘見秦先生將收藏來的古扇一字排開擺在面前的桌子上,贊道:“您這些扇子,哪一把賣出天價,都不算過分了。”她戴上手套,拿起一把團扇來——扇上的蘭草清新淡雅。這是位遺老的畫作,存世不會太多。她放下團扇,拿起另一把折扇來,是駿馬圖。“真好。”
“小葉老早就惦記著這把扇子呢。這陣子隔幾天就來問問,看看。”秦先生說著,見屹湘細細的瞧這扇子,便微笑了。
第二十七章 修竹風荷的屹立(十一)
第二十七章 修竹風荷的屹立(十一)
屹湘笑笑。心想秦先生也是實在人,他抻著葉崇磬,還告訴她。不過這是他們之間博弈,對葉崇磬來說,對秦先生來說,那高低之間的價錢也許隻是差之毫釐,但是逼對方讓哪怕一絲一毫的利,也是成功。這大概就是男人,不管什麽事上,不管什麽關系,能鬥一鬥,還是要鬥一鬥的——而葉崇磬,他最擅長在這樣的不動聲色中摧城拔寨。
她就說:“再不出手,夏天可就過去了。”
“是哦,我也這麽琢磨著。不趁著天兒熱賣個好價錢,回頭天兒涼糁了,他再給我殺價兒殺的狠了,虧大發了!”秦先生故意的說,“好幾天沒見著他了,還怪想的。聽說他們老太太中了暑,老爺子一著急南下探望。他陪著去了。”
“這我還真不知道。”屹湘原以為,連崇碧這幾日也不在她面前提起她那寶貝哥哥了,葉崇磬終究是生了她的氣,從此也就生疏了。不想卻另有緣故。不告訴他們是有道理的。他們兄妹跟奶奶感情格外深,聽說奶奶生病,崇碧在家是呆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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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著,也該回來了吧。不然我這扇子賣給誰去呢?好不容易結識倆冤大頭!汪小姐還是亞寧介紹她來我這裏,上上課,鑒賞鑒賞古玩……”秦先生說著,剎住了話頭。看看屹湘,笑了下。倒也並不覺得尷尬,隻是接著嘆了口氣,指了指其中一把檀香折扇,說:“汪小姐會喜歡的。那天看雜志,她就帶了把扇子出場,坐在那兒,全身上下半點裝飾沒有,就這把扇子已經很有派頭。”
屹湘拿起扇子來,打開合上,論風格並不是她最喜愛的,不過最重要的是,秦先生知道Josephina喜歡這樣的。她於是將扇子裝進扇套中,給秦先生寫了支票。
程程趁著秦先生收錢收扇子,悄悄的跟屹湘說:“這扇子要是丟了……”
屹湘拿起扇子打了她一下,說:“童言無忌。”
她們跟秦先生告辭出來,往目的地去的時候,屹湘的電話響了。其實這個時間美國那邊還早,她有點不適應這樣接到汪瓷生的電話。
汪瓷生說:“筠生說你會去她生日宴,很高興。”
“應該去的。”屹湘說的是實話。於公於私,她去給Josephina慶生都有理由。
汪瓷生微笑著說:“這些年,能讓她真心高興起來的生日禮物,越來越少。你送了她一樣好禮物。如果不是說謝謝太見外了,我也要謝謝你了。”
屹湘沉默。
汪瓷生囑咐她,晚上玩的開心一點。然後說,別讓筠生多喝酒,你也別多喝。
屹湘答應著。
電話那端的汪瓷生,忽然變了婆婆嘴。於是她說您放心啦。
汪瓷生笑著說好,停了一停,又問湘湘你還好嗎?
屹湘說好著呢。
她們已經到了目的地,屹湘下車來,已經看到Josephina正在裏面跟人說話,看上去心情真的很好,似乎是在等她,看到她到了,揮了揮手。屹湘往前走了幾步,便認出正跟Josephina講話的是佟金戈。再走近些,聽到佟金戈在笑道:“我說呢,誰這麽大排場,今兒晚上把這兒包了,我們臨時找個地兒吃飯都不成……”
Josephina笑著說:“我就是圖個清靜。沒關系,您盡管……”
“要說您也不夠意思,怕我們給不起壽禮啊還是怎麽著?”金戈微笑著說,看到屹湘,不過是目光掃過,點到為止,極客氣的。
Josephina笑著說不是,她挽了屹湘的手臂,說:“等下一起來吧。我們都是自己人,沒請外人。”
金戈說:“我問下那幾位的,你們先。”
屹湘明顯的覺得金戈說著話的時候,目光再次掃過她的身上,莫名的寒意就隨之而來。她下意識的看了下門外。一個人影都沒有。這種寒意卻一直跟著她。宴席上,大家都在為Josephina慶生,極盡逢迎的能事,在這種融洽的氛圍下,聽上去格外的有趣……屹湘坐在Josephina身邊,凡是來同Josephina敬酒的同事,幾乎無一不順便敬她一個。過了不多久,Josephina就不許她碰酒了,還吩咐馮程程說:“你陪Vanessa出去透透氣。”
屹湘也覺得自己有點兒頭重腳輕,隻是意識還清楚,說:“等會兒的。”她話音未落,就見包間門一開,侍應生進來說汪小姐,董先生來了。
Josephina似不經意的先看了屹湘一眼,微笑著說:“快請進來。”
馮程程正給屹湘倒了杯熱茶。屹湘拿起來,滾燙的茶水,一飲而盡。
董亞寧進門先笑了,跟Josephina先說:“太不夠意思了,Jose,要不是我突然想這兒的東西吃,都不知道你今兒在這兒偷著過生日。雖然說你這歲數長尾巴要保密,可也不帶這樣的。”他說著,已經將帶來的酒放在了桌上。
Josephina見識過他喝酒的規矩,既然這樣,就不如幹脆些。隻是她已經喝了不少酒,此時面上通紅,說話也含糊了。
屹湘眼看著董亞寧開酒瓶,將侍應生擺好的一溜兒大玻璃杯給倒滿酒,她皺起了眉。
董亞寧看到她的小動作,嘴角一沉。
包間的門又開了,佟金戈腳步匆促的進來,一看董亞寧的陣勢,忙叫道:“董哥!不是說好了今天無論如何不……”
董亞寧目光沉沉的回頭歇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說:“閉嘴好吧?”他雖是笑著的,眼神卻淩厲。
“董哥。”佟金戈是最知道董亞寧脾氣的,眼看著面前玻璃杯裏滿溢的酒,他一陣頭皮發麻。這是董亞寧來敬酒的規矩——可是真不是誰都消受的了他這份兒敬意。更何況,芳菲有話在先,不讓她哥哥沾酒……明著阻止是不行的,董亞寧的面子給傷了,那是吃不了兜著走!他隻好硬著頭皮換著方式說:“哥哥哎,你這又來這唬人的山東人陣勢了吧?Jose可是外國人,不帶這樣上酒的啊。就我,站著去山東地兒都得躺著回來呢;再說了,今兒不是Jose生日嘛,灌醉壽星婆可……”
“嘶!”董亞寧眼梢飛起,笑微微的瞪了佟金戈一眼,說:“我還沒說怎麽喝呢,你就先來了這麽一串子,怎麽著,你不是我這邊兒的?起開!”
Josephina見狀,對金戈笑笑,說:“聽董先生的。”她心知董亞寧脾氣古怪。尤其聽說喝起酒來最容易出毛病,沒想今兒撞上。也不知道是怎麽個來頭,隻覺得這一招兒恐怕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她眼角的餘光看了眼穩坐在那裏的屹湘。屹湘盯著酒杯,真穩。
“這就對了嘛。”董亞寧微笑著,望著Josephina,說:“我是來敬酒的,不是來罰酒的。當然是先幹為敬——Jose你隨意,我知道你酒量。”
他說著,依次將面前的三杯酒端起來,靜靜的一飲而盡。
包間裏極安靜。
佟金戈是眼見著阻止不了,索性閉嘴。其他人是被董亞寧喝酒的氣勢給攝住,一時都屏住呼吸在看,除了屹湘。
“生日快樂。”董亞寧放下最後一盞酒杯,對Josephina說。
“謝謝。”Josephina也端起酒杯來。碩大的一隻玻璃杯,盛滿白酒,是可怕的香氣四溢。她隻喝了一口,還想再喝,便被董亞寧攔住了。
“說了你隨意。跟你高高興興喝一杯,我這目的也算達到了。”他微笑著說,“這些年沒少麻煩你,總也沒機會跟你好好兒喝一杯酒,聊聊天。”
Josephina忙請他們坐。
“我們隔壁酒局也沒散呢。”佟金戈趁機說。他隻是跟Josephina意思了一下,就想趕緊拉著董亞寧走。
董亞寧也不是不知道他的意圖,卻不著急,到底坐下來跟Josephina聊了幾句才離開。
他們一走,包間裏又熱鬧起來,Josephina竟是松了口氣的樣子,坐下來便說:“剛才我還真有點兒緊張。真要放量的喝,今天我是躺著出去的。”她說著便笑了,看看依舊穩坐的屹湘。她其實想說,跟董亞寧認識這麽久,坐下來輕松的聊聊天的機會,是極少極少的。今天董亞寧的舉動有些出乎她意料,“這麽喝酒太可怕了。”
屹湘點了點頭。
是可怕。
層出不窮的鬼花樣,目的不是喝美了,而是把人喝倒了。他從前仗著酒量好,並不介意跟人在酒桌上周、旋,其實從心裏還是不喜歡這樣所謂的“酒文化”。從不用人擋酒,也有幾次差點喝出毛病來,他自己說過的,不勉強人喝、自己也不多喝……並不是這樣的。
酒杯被侍應生收走了,她的目光沒有了落腳處似的,一時間有些不自在,她悄聲說:“我出去下。”
第二十七章 修竹風荷的屹立(十二)
第二十七章 修竹風荷的屹立(十二)
仲夏夜,戶外的風都像爐膛上方送來的。
屹湘剛剛在盥洗室清潔過的面孔,很快又蒙了一層水珠。被熱風一吹,迅速的蒸發了。隨之蒸發的,還有體內輸送出來的酒精。草地中央有一架秋千,她坐上去。晃晃悠悠中,她仰頭看了看天空,很黑,月不圓卻明亮。月光瑩潔,映亮了她,也映亮了她的心似的,隻覺得這會兒,一透氣,透的頭腦澄淨。澄淨的一點雜質和影像也沒有。
遠遠的似乎聽到有人在說話,也有笑聲伴著,隻是很遠,遙不可及似的。
她摸了摸身上,出來時什麽也沒拿,隻拎了一條濕手帕,是剛剛在盥洗室裏洗了半天的。倒不是有多髒,而是那樣重複的清潔一樣東西的動作,不用思考不用動腦,能讓她在酒精作用下亂跳的心快些恢複平穩。
秋千是藤編的,她的手順著藤編的紋路摩挲著,細細的刺翹起,紮進指尖,一瞬,有點鑽心的疼。看不到那根到底刺在哪兒,隻是摁下去,疼。
她呆呆的盯了指尖半晌,想起出來也有一會兒了,怕裏面擔心,起身往回走。
青草地邊的石欄上,伏著的人,身形瘦長。影子則被斜射的光拉的更長。人有影子伴著,不知為何看上去,卻顯得更加的孤絕。
屹湘看了看自己。一身黑色的衣裙在夜裏是最好的掩飾。她挪動了下位子,將他看的更清楚些——他大概並沒有發現小花園裏還有另一個人,正自以為是獨處的時刻裏,毫不掩飾他的不舒服。她能看到他緊皺的眉頭,在月色下顯得愈加清瘦而蒼白的臉上掛著汗水。
屹湘靜靜的看了一會兒。她輕移腳步,踏在青草地上,傍晚也許是剛剛噴灑過清水,草地濕潤,濕了她的鞋子和腳。
聲音很輕很輕,她走向他的腳步。
他離她越來越近,近到他淺青灰色的亞麻外衣上,那自然形成的折痕,水波紋似的一漾一漾的,已經漾進了她的眼中……他將外衣脫下來,搭在肩上,裏面的襯衫,背上清晰的印著潮濕的印記。並沒有回身,仍然保持著那個姿勢,卻在她的手帕即將遞過來的時刻,一回手,將她的手擋住了。
“走開。”他收了手。
她並沒有立即走開,而是將手帕輕輕放在石欄上,一言未發的,後退了兩步。
她握了下手腕。手腕子碰到他的手臂,滾燙滾燙的。
“讓你走開,沒聽到嗎?”他說。語氣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