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董其勇站了一會兒,就在他要起步走的時候,旺財再次發出了低沉的“嗚嗚”聲。
亞寧低頭,說:“慢著。”
董其昌就在兒子低頭的一瞬間,看到他眼中已經隱藏起來的殺氣。隻是他扣住了旺財的脖扣——這隻極其服從命令的獒犬,獸性被主人這輕輕一扣壓制住。
“從我這裏滾出去。”董亞寧說。看都不看其他地方,將手裏的那把M2舉了起來,“拿上這個。”
“亞寧!”董其昌臉色一變。
董亞寧也不看他父親,隻說:“你知道該怎麽做。”
董其昌要開口,董其勇卻阻止了他。他走過來,腳步有點蹣跚,從亞寧手裏拿過手槍,倒是不抖不顫。
董亞寧手裏一松,拍了拍旺財的頭。
“爺爺在一日,你且活一日吧。”他淡淡的說。聽著粗重的呼吸聲,不是旺財,不是三叔,也不是他自己——他自己此時反而鎮靜下來,擡眼望著聲音的來處,一字一句的,讓人人聽的清楚似的:“不然,我讓你生不如死。”
董其昌坐在沙發裏,望著背對背站立的三弟和兒子,懸崖上孤單單的長在巖縫中的松樹似的一對男兒,都有種孤寒的氣息,也都在風雨飄搖中倔強生長……他清清楚楚的聽著三弟說:“我生不如死,也有很久了。你放心,該還的,我都會還上。”
董其勇說完,人便往外走了。
亞寧坐下來,仍然摩挲著旺財碩大的頭顱。柔軟的、毛茸茸的、滑不留手的……整棟房子裏的鐘表先後的響起來,在半分鐘的時間裏,鳴聲此起彼伏。
“有什麽該報答的,到這一步,也報完了。再覺得對不起爺爺奶奶,也不該是這樣。他是你親弟弟,就算不是,就算是你身邊普通的人,危急關頭舍身救你,也不是做不到。更何況更應該感激的不是他,而是二叔。”董亞寧手停在旺財的脖頸上。他不用看父親的臉色也知道自己戳到了父親的痛處。“我常想如果活著的是二叔,該有多好……”
“你住口。”董其昌說。
語氣並不粗暴,甚至很平和。
亞寧擡起頭來。父親此時應在最最痛苦的時候,這麽多年他們一家始終對當年那場車禍避之不談。他諒解父親對三叔的縱容和溺愛,就是因為知道父親心中之痛。於是他也做了這麽久的“幫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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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湘的事,全是順勢而為。一個是血親,一個是外人,舍誰保誰,不言而喻。”董其昌深陷沙發中,和緩的說。
客廳裏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黑影裏似有嗜血的猛獸,隻等這血腥味的出現。
他搓著手指。習慣性的。這些年他是慢慢的、暗暗的開始修習佛學。榮退後居隱二線,雖然時日並不久,但在家裏手上一串鳳眼菩提總是不離手的……
“爸,這些年,您細想起來,有沒有後悔過?”董亞寧看著父親的手。一次又一次的揮向自己的手掌,有時滾燙、有時冰冷。這種方式的父子對話中,到底有多少、或者究竟有沒有,是因為父親有口難言和不便出口?是因為愧疚?
“後悔?”董其昌反問,“那麽你以為,邱家讓藏了這麽些年的孩子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我們面前,是一時不慎嘛?”
董亞寧後背僵直。
“最親近的血緣,會成為最鋒利的武器,亞寧。”董其昌好像在這一瞬間,蒼老了許多。隻是聲音仍在平淡中掀起風雷,讓董亞寧聽了,耳邊轟轟直響。無數個場景和人影在眼前迅速的掠過,讓他僵直的後背層層起慄。
董其昌點著頭,“如果真的是武器,也是我們該當的,怨不得人。隻是……”
“無論如何,都不準再動她。”董亞寧打斷了父親的話。
這棟樓裏的鐘表再次陸續響起,離黎明尚遠,夜深而重,好像永遠都沒有天亮的一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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屹湘下了車,跟在高秘書身後走著,不停的揉著眼睛。眼皮不停的跳,從她上了車開始。這兩日她在固定的時間去安宜醫生那裏,為的隻是睡一個好覺,不想今天一覺睡的過了頭,醒過來竟這麽晚了。
這個時候原本應該是極安靜的院子裏,傳來說話聲。
屹湘認出是Allen的聲音。
Allen作息一向嚴格,怎麽還沒有休息?
她快走幾步。
走在她前面的高秘書就說:“是崇磬來了。”
她話音未落,屹湘也已經看到了正在院中跟Allen玩在一處的葉崇磬——Allen被他高高的舉起來,正在夠著架上垂下來的葡萄花。兩人不知在爭論什麽,Allen的小手裏捏著一串豆綠色的葡萄花,屹湘看到他竟然去聞,沖口而出:“多多,別聞那花!”
第二十三章 霜缟紅绡的碎片(十)
第二十三章 霜缟紅绡的碎片(十)
葉崇磬轉過身來。
“Vanessa!”在葉崇磬肩上的Allen看到她,叫道。
葉崇磬將Allen放下來,擡頭笑微微的對著屹湘,看她走近,輕聲說:“我問過了,多多對花粉不過敏。”
“是隻對一種花過敏……鳶尾花。”Allen搖著手裏的葡萄花,糾正葉崇磬,“我做過測試的。”又對著屹湘解釋,很有自信的樣子。
屹湘略松了口氣。
葉崇磬無聲的笑笑,對屹湘說:“我正好回家,順路來給你送支票的。耽誤了兩天,不好意思總欠著賬。”
“不著急的。”屹湘也輕聲說。看到他的禮服搭在石凳上,溫莎結歪斜著,袖子撸上去,方便活動。也不知道他跟Allen在這裏玩兒了多久了,看起來,和Allen一樣,臉上都有亮晶晶的汗水……天氣是真的熱透了。
“快進去洗洗手,弄一隻花瓶,把花兒放進去——明天我帶你去潘家園玩兒個有意思的。”葉崇磬低頭拍了下Allen的後腦勺。
“什麽?”Allen卻不著急去洗手,反而跳到石凳上,翹著腳問葉崇磬:“你不是說,有個好玩的機器人?”
“那個啊,那個等你下次回來,給你看。”葉崇磬看著Allen笑。
Allen抿了抿唇。
屹湘走下來,站在兩人中間。Allen又顯出他那執拗的小表情來了,很難糊弄和對付過去的樣子。
“這樣吧,等你回美國去,我讓人帶你參觀我們的實驗室,有好多好玩兒的機器人。”葉崇磬看出屹湘擔心Allen摔了,他微笑著、不著痕跡的站到Allen身旁。“保你喜歡。”
Allen眼睛亮了。他看看屹湘,伸出手臂來,勾住她的頸子,問:“可以嗎?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Allen的小身子熱乎乎的,屹湘被這股熱烤的快化了,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待反應過來,她立即看葉崇磬。
葉崇磬笑笑,說:“我來安排。難得多多有興趣。”
“會不會妨礙你們工作?”她問。感覺到Allen箍著她頸子的手臂緊了,顯然挺期待葉崇磬的答案。她看看Allen,待葉崇磬說出“沒關系”來,她才說:“那你可要睜大眼睛好好看,機會難得。”
Allen在她臉上親了一下,從石凳上跳下去,說:“我去看看Mummy!”一溜煙兒的跑了。
葉崇磬看著他跑開,雖然很想說句慢點兒跑別摔了,卻沒說出口。男孩子,還是磕磕碰碰長的更結實——他轉眼看看屹湘,拿起外套來,從口袋裏取出支票,遞給她,說:“看看數字對不對。”
屹湘接了,仔細的查看著。
葉崇磬不由得就想起來,那一次,他撕下支票來遞給她,她看著支票上的名字,慢悠悠的念出來……他以為她是認不得這個複雜的“磬”字。很多的ABC,漢字認知能力退化的厲害。後來印證起來,明白過來那時候的她,定是認出了他。
那時候的她,是古色古香的小店裏,渾身靈氣的女子。
“我明天就交給師父。謝謝你。費心了。”她說。將支票放進皮夾裏。
“客氣什麽。是我該謝你肯讓我盡這個心。”葉崇磬邊說,邊穿上上衣,“這筆買賣隻賺不賠,你又不是不知道。代我問候艾老。”
“一定。”屹湘看他。天氣熱了,他還是穿的整整齊齊的,絕不失禮人前的樣子。“我讓人倒茶。”
她說著,看看四周圍。怎麽這麽安靜。
父母不在家?姑姑不在家?崇碧呢?
都沒有人招呼他的嗎?
葉崇磬說:“是多多出來招呼我的。”他說著便笑。難以抑制的一種溫暖感覺。進來的時候,家裏的工作人員說邱亞拉在但是身體不太舒服,要進去叫起,他阻止了。屹湘的電話當然是打不通,他本來想等一下就走的。不料那個小人兒在他們說話的工夫從裏面出來,一本正經的問他話、招呼他進去坐、還讓人給他弄喝的——隻見過三兩次呢,竟然就記得他愛喝什麽茶,直接讓人上家裏的好茶,吩咐起來有板有眼的,讓人忍俊不禁。
“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曉得家裏哪種茶還不錯的,端上來的瓜片真是好。上次我來就想問,你們家的瓜片不知哪兒來的?喝著比平常的好很多。”他笑著,指了指石桌上的茶杯。
屹湘這才注意到,看著杯裏隻有淺淺的一點茶湯了,說:“不曉得。可能是瀟瀟吧。”她是知道家裏人除了瀟瀟大約再沒人花這些心思。父親愛茉莉花兒。因為養病,喝茶也少了,如今偶爾來一杯高末兒,總說提神醒脾最好。
葉崇磬想了想,點頭道:“也隻有他了。”
屹湘在石凳上坐下來。
“抱歉。”她說。站了這一會兒,又覺得累。
葉崇磬也坐下來,看了她片刻,默默的,又看看腕表,才說:“明天我帶著多多出去玩兒半天,行嗎?”
屹湘撐著頭。可以說不行嗎?明明已經聽到Allen跟他約好了。可是她真不想他們這麽接近。
“屹湘,我隻是喜歡多多。既然他不討厭我,我就和他親近親近。以後,也不一定有機會。”葉崇磬溫和的說。他再看了看腕表,說:“我還是早點兒走把。”
“我送你。”屹湘說。
“快別。這兒涼,你不要久坐。”葉崇磬忙阻止。心裏有些悔,在這兒耽誤了她這麽久。於是他道了別,快步的離開。
屹湘在他離開之後,在石凳上坐了很久……
“Vanessa,快來!Mummy頭疼!”Allen跑著過來,站在廊下,著急的對著她喊。聽得出來他極力的鎮定著,可嗓音仍發緊。
屹湘急忙起身,跟著Allen往後院跑去。
……
葉崇磬跨過垂花門便看到院中紫藤架下的竹椅上,母親早已換了家常的衣服,一身閑適的正在擺弄著桌上的茶具,走近了,便聞到淡淡的茶香——看見他,一招手讓他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