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屹湘連圍裙都沒有顧得先摘下來,跟著便守在一邊看張醫生給師父檢查。
張醫生極認真仔細的拿著聽診器在艾功三的胸口處聽了很久,又細細的問著問題。有些艾功三自己回答,有些艾師母在一邊答了……
張醫生低頭對艾功三說:“按理您這確實應該住兩天院的。您老這級別的老人家,好多人都三天兩頭兒的奔醫院,有病瞧病、沒病也住兩日保養一下,您看看,您還真不願意給政府添麻煩。”張醫生微笑著說。
艾師母笑著說:“您可是給他戴高帽子了。哪兒是怕給公家添麻煩,明明就是怕打針吃藥。”
屹湘在一邊笑出聲來。
張醫生說:“那也得先打針吃藥了。”他便囑咐同來的護士替艾功三打針,又說:“如果明後天不見好,千萬去醫院。”他說著給了艾師母和屹湘一個眼色。
出來以後,張醫生也先安慰了艾師母幾句,叮囑這兩天千萬看護好了艾老,說:“畢竟有年紀了,心和肺都弱的很。這兩天就千萬別再讓他動氣。”他說話的工夫,護士已經出來。
張醫生無論如何不讓她們相送,屹湘到底走到陽臺上,看著張醫生下樓——樓下除了她見過的張醫生常坐的那輛車,還停了一輛炫金色的轎跑,她仿佛在哪兒見過這麽一輛車子,略怔了一下,果然張醫生一出樓門,那轎跑車門一開,出來的正是董亞寧——那一口白牙,隔了這麽遠,仍是白的發亮,跟狼牙似的……屹湘就見他跟張醫生寒暄幾句,似是不經意的,擡頭往這裏看來,也隻是瞥了一眼。
屹湘便回身進屋。在師父面前跟師母說笑著,等他們吃過了晚餐,她收拾好了,才離開。走的時候再三的跟師母說,有事情趕緊打電話,明兒一早我再來。都走出門去了又折回來問:“倒是想吃點兒什麽新鮮的,您說給我,我好帶來?”
艾師母笑著催她快走,說:“悄悄兒的說,見天兒的阿寧都讓人送東西來,白擱著,也吃不了。倒是死老頭今天嘮叨了一句,想喝豆汁兒了。我也出不去。”
“這個便宜。明兒我給帶來就是了。”屹湘也笑了。
下樓並沒有看到董亞寧的車,她隻道他已經離開了。張醫生他也是熟識的。
她惦記著跟葉崇磬的約,先打了電話過去,他那邊嘈雜,問他在哪兒呢。葉崇磬便說在買菜。匆匆忙忙的,他說等會兒你家樓下見吧。
她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其實還早。但今天沒有開車來,要走出巷子打車才能回去。剛剛電話裏卻沒有機會跟葉崇磬說清楚,她便低了頭趕路。
她走著走著,忍不住四下裏看看——這院子是如此的靜。樹一排排的,粗的得兩人合抱,細的讓她抱住也夠不到指尖了吧……樓是老式的樓,院子是老式的院子,錯落的石桌石凳、棋盤球臺,再遠處,也是連成片的舊宅子,她還記得以前曾經去逛過,據說從前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住過的;再過去,也就是隔了一條巷子,就是有名的幾座宅院,眼下住的人都有些地位,平日戒備森嚴的,不是說誰都能隨便靠近的了……她想著,腳步緊緊慢慢的,就覺得天色漸暗下來,那片密密的樹林子,青紗帳一般要遮了眼睛了。
不知道怎麽的,她也有些傷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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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第一次到這兒來,被那烏鴉撲了一頭的糞開始,有多少年,她幾乎沒把這門檻兒踢破了……她站住了,回過身去,想透過樹蔭,看看師父家那暖暖的小窗……空氣裏飄著淡淡的煙氣。她略側了下臉,就看到斜靠在車邊的董亞寧。
“你是不是,也有點兒舍不得這兒?”他問。
第十八章 寞寞傾頹的殘垣(十八)
第十八章 寞寞傾頹的殘垣(十八)
煙在他手裏,彈了一下,又彈一下,才送到嘴邊吸了一口。
屹湘站了一會兒,往前走幾步,離他近一些。
也許是天色有點暗,他臉色看上去隱隱有青氣。
屹湘被煙氣嗆了,咳嗽了兩下。
“我倒談不上什麽舍得舍不得。”她翻了下手腕,看看時間。就說了這一句話,鼻腔嘴巴裏就煙燻火燎的。
董亞寧將手裏的煙撚了一下。紅瑩瑩的煙頭滅在了手心裏。
屹湘看著,就說:“師父打了針,晚飯吃了點兒,情緒平穩好多。”
董亞寧聽著她說話,沒反應。
屹湘看看表,“討嫌的話我上次已經說過,那就不羅嗦了。”擡頭看看他,仍是沒什麽反應。也不知道他聽進去還是沒聽進去。她也就轉身要走。
“也不需要很多炸藥。”董亞寧看著巷子裏面,“要是快,也很快。就那麽‘轟’的一下,就什麽都沒有了。”
他的調子很冷。
在他們總是劍拔弩張的對話裏,他冷言冷語的時候很多,冷而尖利的殼子下面總是噴薄的怒火。
她就看一會兒他這冷靜的樣子,“嗯”了一聲,說:“可不是。”
“這些老樹,也該挪窩的挪窩,到別的地兒去自生自滅了……萬丈高樓平地起,不過是幾個月的事。”他像是開始了自言自語,已經當她不存在了。她便沒有再出聲。
巷子裏有輛空駛的出租車出來了,她看到,擡手招呼了一下。
到她上車他都沒有再動一下。
車子慢慢駛離巷子,她還能看到他和他的車子,在陰暗的巷子裏,距離她越來越遠……
董亞寧聽著車聲遠了,又站了好一會兒,才回身。
手機扔在車裏,在響。
他撈在手裏,按開聽了一會兒,才說:“這事兒誰說都沒用,就照我說的辦。”沒聽對方再說,便將電話按掉。還沒有發動車子,又有電話進來,看了一眼,他本不想接,但深吸了一口氣,還是笑著接了,說:“媽,哎喲喂,您真是我親媽嗎,今兒就得閑兒是怎麽著?想起您兒子來了呢?”
聽著他母親在電話裏呵斥,他隻管笑,明白這早晚他母親打來電話,必然是有緣故。果不其然母親讓他回家,說:“你過來外公這裏,一起吃晚飯。你父親在,芳菲也回來了。”
他笑嘻嘻的說:“您不早說,我約了人……”
“這麽大的事兒,你別以為不朝面兒就行了。等你吃飯——不回來你試試的!看看誰饒得了你!”聽筒裏他母親那聲音陡然尖細起來,說完,便掛了。
董亞寧掂著電話,對著後視鏡瞅了瞅自己的臉,笑的很好,滿面笑紋兒。
……
屹湘回家的路上心神不寧。手袋一會兒放在膝上一會兒放在身邊,替她坐臥不安。到底想起來給她母親打了個電話過去,問一下身體是不是完全好了。
郗廣舒說這一下午讓人打你電話都打不通,我這就要出國,過幾天回來。
她聽了便隻囑咐說您千萬自己多保重。原本想再多問點兒,想想這個時候又不便開口。隻匆匆的說了幾句話,車子也就到了院門口,她便讓司機停了車。
走進院子裏沒有看到葉崇磬的車子。靜靜的,樓裏也沒有亮起幾盞燈。
路邊花壇裏薔薇架上大朵兒的薔薇盛開了,香氣襲人的。在淡黃色的燈光下,原本漂亮的淺粉色有些失真,她看了一會兒,似乎是香氣越聚越多的緣故,聞了讓人心裏有點堵的發慌。
她低頭從手袋裏找鑰匙,撥了半晌,仍沒找到,頓時更加心煩意亂。
她咬了下牙,蹲下去,將包倒了過來,東西都傾在地上,立即就找到了鑰匙,攥在手裏,順勢的坐在了路牙子上,將一樣一樣東西放回包裏……收到一半,又停下來。
呆呆的、無意識的看著旁邊停著的一輛新車。
極小巧的車。是淺淺的粉藍色,玻璃亮晶晶的有好看的光泛著——她想要是仔細看,也許能從這光裏看到自己;但她才不要看清,這個時候,她該多醜呢……車子微微晃了一下。她警覺,急忙胡亂的將剩下的東西塞回包裏去,隻聽有人叫她,她擡頭。
葉崇磬扶著車頂,跟她打招呼。
她便又呆了一下,站起來,隔著車子看葉崇磬。真不知道高高大大的他是怎麽從這麽小的車裏鑽出來的……或者說,他是怎麽進去的。有些好笑,但此刻她是笑不出來。隻看著他。葉崇磬也沒有笑,對著她,拍了拍車頂,說:“這就是上回跟你說的玩具車。跟你約好了就讓Sophie去取了來,我開著出去轉了轉——車小確實又車小的好處,有個空兒就塞進去了。”
他說著開了車門,後座上兩個袋子,顯然是他買來的食材。拎著走過來,將車鑰匙塞給屹湘,說:“開兩天試試,車子挺好操作,上手容易的很。”他裝作沒看到她那有些異樣的神態,隻管跟她說這些。
屹湘手裏這就多了把車鑰匙。
“不滿意可以還給我,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他提了下袋子。
屹湘便伸手要幫他拿一個,葉崇磬似笑非笑的,說:“你能不能別讓男人覺得難堪?”
“嗯?”她費解的看他。
“要逞強,也不在這些小事兒上。”葉崇磬往前走。
屹湘愣了一會兒,才跟上。直到走上樓去,他們倆都沒說話。這樣沉默著,倒不覺得別扭。
屹湘請葉崇磬坐,自己去洗了手,出來卻看到葉崇磬已經在廚房,把帶來的東西都擺在了操作臺上,見她進來就說:“都是簡單東西,最多二十分鐘就能吃——不用你幫忙,就外面坐著看會兒電視吧。神不守舍的,再切了手。”
屹湘反而在操作臺邊坐了下來,說:“看不懂那些電視節目。”
葉崇磬正把鮮蝦仁兒取出來,聽到她說,笑了下,撕了保鮮膜,給她看了一眼,說:“要不要試試?”
新鮮生蝦仁的味道,帶著海水的鹹腥。
有蘸料碗在一邊,屹湘沒有用,隻伸手拿了一隻便填到嘴巴裏。
葉崇磬回身準備煮意面,背對著她,問:“想不想周末出海?”他袖子都沒有卷起,也沒有戴圍裙,動作嫻熟。“散散心,好久沒聞聞海腥味了。”
屹湘抽了紙巾擦手,停了停,說:“不了。”
葉崇磬點了下頭,繼續忙他的。
“艾老怎麽樣?”他問。很快的,各種配菜已經切好撕好,都擱在一邊。
“好點兒了。”屹湘回答。她把紙巾疊來疊去的。
葉崇磬回身拿蝦仁,看到,轉回身去鍋裏倒了油,隻一會兒,冒出油香。
“那就好。”他說著,把圓蔥末兒放下去,“這個事情,是橫生的枝節。”
屹湘沉默了會兒,問:“什麽人?”
“你知道玉梨巷後面那片宅子現是誰住著?”葉崇磬反問。蝦仁下了鍋,翻炒幾下,顏色便透了紅。
屹湘皺了眉。
葉崇磬也沒在等著她回答,繼續說:“人家要呢——倒也不是要怎麽著,就是說規劃裏,那一片兒該有個停車場……但凡拆點兒,地兒也就夠了。真要誰給建起高樓大廈來,那家老爺子還嫌堵得慌呢……不過,這是人家後輩兒想盡自個兒的孝。要的就是這個勁兒。”
屹湘哼了一聲,問:“不是這麽簡單吧?”